地圖上的高鐵時代

川美

鋪開一幅嶄新的中國地圖

迎面撞上高亢的啼鳴和金色的晨星

雄雞一唱，天地就豁亮起來

黎明之光激蕩血液

鼓動我，走出門外

走向高山平原，走向江河湖海

去擁抱陽光、樹木、海浪、巖石

擁抱沉靜的奶牛，天真的小羊

擁抱山花，野草，果樹，莊稼

擁抱自田野運來的南瓜和土豆

擁抱嬌嫩的嬰兒和笑容燦爛的農婦

擁抱從天邊走來、流著汗水的巡道工

——因為一個“鐵”字的緣故

我將擁抱我的兄弟多一會兒

此外，還要擁抱風、擁抱雨

擁抱大地擁抱著的月色、星光和鳥群

更多的時候，靈魂之旅無需上路

捧著地圖，足不出戶，就把萬水千山拍遍

我撫摸江南水鄉，撫摸塞北高原

我的手指一碰到唐古拉山脈

一只鷹隼就高高地飛起來

碰到金沙江，一群中華鱘就箭簇一樣散開

我的目光掠過湖泊，沙漠，森林，草原

愛撫每一株水草，每一顆沙粒，

每一根藤蔓，每一片草葉……

愛撫星羅棋布的城市，我一看見洛陽

就看見永不散場的清明上河節

一看見西安、蘭州、武威、張掖……

就看見，商旅們的駝隊在古絲綢之路上款款西行

我的目光蝴蝶一樣

落向北京、上海、廣州、深圳……

只是，只是這些大都市的樓宇長得慢一些

車水馬龍也流得慢一些

我就會把迷人的細節看真切

比如，一只紫燕怎樣在太和殿的重檐下筑巢

比如，一個機器人怎樣幫母親給嬰兒拿奶瓶

我愛地圖上的藍色線條

它們代表大地上密如蛛網的水系

當指尖描摹一條河流蜿蜒的走向

我就變身為一葉輕舟，或者，一片花瓣

沉醉不知歸路

我想，我的前世也許是一條快樂的魚

我因此愛一切水比愛一切山多一些

只是，我愛我故鄉的渾河，勝過

愛你的汾河或渭河

我愛我村莊的月牙河

又勝過隔著兩道堤壩的大遼河

而我的月牙河，本就不在地圖上

甚至不在任何肉眼可見之地

它以它的消失，成為我的私有財產

不過，我更愿意相信

它以水的方式重生，回到云，回到雨

回到長江、黃河的源頭

甚至化作淚水，蓄滿因愛而痛的

男人和女人的眼窩

而我最想說的是——

我同時多么愛地圖上那些紅色線條

它們的樣子比河流更像血管

雖不是地球與生俱來的紋理

卻與自然完美契合，仿佛同是造物的杰作

看啊！它們跨河谷，越平原，穿高山

強健的機體，向四方生長，生長……

搭上時間的經線，超越四季

搭上速度的緯線，超越距離

我忍不住大聲贊嘆：這就是蓬勃的中國鐵路！

沒有哪一種植物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

從京張鐵路那一小段宿根的萌芽

到奮力伸展的八橫八縱

這鋼鐵的物種

已成為與自然媲美的另一種生態

主干遒勁，枝葉繁榮

我忍不住驕傲地贊美：這就是人類跋涉的象征！

在青藏高原通往拉薩的列車上

格桑花的嘴唇吐出一聲聲“扎西德勒！”

祝福遠行的旅人，也祝福親愛的祖國

當一列駛往馬德里的中歐班列

在東海之濱的義烏西站

滿載小商品，鳴笛出征

遠在西班牙的女郎正笑臉相迎

她愛上一只精美的銀手鐲

也愛上制造它的中國人和——中國

我不得不承認：

從前，也曾怎樣懷念詩意的慢火車

如今，卻不能拒絕閃電般的高鐵

假如把共和國版圖想象成一面巨大的沙盤

每一條紅線上都有川流不息的銀色動車

我們的雄雞就會立刻活躍起來

每一條脈管都充滿血的激流

當巨龍勁舞，風笛競歌

大地就會愉快地醒來，萬物就會歡喜地上路

就有祝福借著天使的翅膀抵達

就有孩子的笑聲和小鳥的音樂

就有眾多勞動者，用雙手

擦亮又一個甜美的好日子

那個夏天，我親眼看見

驕傲的雄雞金紅的頸項上

又多了一條粗大的血管

它勇敢地掮起東北經濟區

謙遜地融入歐亞大陸橋

優雅地挽起松嫩平原和科爾沁草原

宛如豪邁的新郎挽起新娘和伴娘

那就是承載草原夢的“長白烏”——

一條貫通現代與未來的鐵路

一條由經濟的金、自然的銀、

文化的銅、歷史的鐵——構筑的快車道

今天，當我坐上那飛馳的城際列車

從北國春城一路向西

駛往圣潔的白城、熱情的紅城

我輕念著一對姊妹城的名字

查干浩特！烏蘭浩特！

我聽見她們也在喃喃細語

依熱！依熱！依熱……

我的內心升起一種渴望

仿佛看見美麗的查干湖在等著我

千頃良田、萬畝草原在等著我

向海濕地的蘆葦等著我

丹頂鶴、麻鴨等著我

洮兒河里藍色的慈菇花等著我

草原上的駿馬、牛羊等著我

多情的騎手、馬頭琴，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