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的憂思,遠去的家園;友情的溫暖,人文的情懷……讀罷廣鐵文聯秘書長陳志雄的散文集《憂傷的圍屋》,掩卷之余,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就是這樣的情愫。
故鄉情懷與鄉間書寫
何謂文學,文學就是情學,也是人學,更是人性多元的表達……
文學情感的表述,人文關懷的表達,始終是文學永恒的主題。縱觀古今中外,無論是家國命運的鴻篇巨章,還是底層人物抑或個體生命的敘事記述,人類的情感與復雜的人性,始終是貫穿于整個文學藝術的一根血脈臍帶,連接著屬于人類心靈家園的文學心臟。有了這一根血脈臍帶,文學的心臟便活力強勁、底蘊充沛、豐盈永恒。
散文集《憂傷的圍屋》,讓我感受到了作家在書中傳遞給我們的文學情感表達,文學人文關注。我欣喜地從書中看到,作家志雄在散文寫作的字里行間,處處透露出文學民間地氣和故鄉書寫情懷。
《憂傷的圍屋》收錄了作家33篇散文,分為“故土鄉戀”“人生況味”“文化視線”三部分。“故土鄉戀”部分,不僅是作家對故鄉村莊的懷戀之情,更是作家濃濃鄉愁情結的人文表達。位于贛南安遠鳳山火養堡的這些被稱作圍屋的客家民居,是作家故鄉山村陳舊的老屋,也是他祖輩家族繁衍生息的地方。這些獨具特色的客家圍屋,遍布于贛南的崇山峻嶺之中,是客家人長途遷徙后得以休養生息的家園。“故土鄉戀”傾注了作家對故鄉贛南安遠鳳山火養堡陳家圍老屋乃至整個鄉村人、事、物變遷狀態中的情感與覺悟。
在《老圍屋的斷想》里,我們可以看到作家祖輩們安居樂業的溫暖畫面:“遙想當年,祖上從中原南遷,在崇山峻嶺扎根棲息。壘青磚、建圍屋、廣積糧……糧倉、水井、水道、草坪、畜欄、戲臺,圍屋像溫暖的臂彎擁著人們,客家人的日子是何等安寧和灑脫。門窗、家具上雕刻的花鳥動物貼著亮閃閃的金鉑,卵石鋪砌成花朵的圖案在走廊、庭院別致典雅。”
故鄉客家鄉村的舊居圍屋,始終是作家情感翱翔的地方。他生于斯長于斯,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圍屋給他最大的感覺是有安全感。因為小時候聽大人講過太多的打仗故事,他覺得住在這種既像城堡又像營壘的圍屋里,整個身心都很踏實。
在《憂傷的圍屋》里,我們感受到“圖南圍里能住上千人,大巷小巷、明道暗道數不勝數……圖南圍高墻壁壘,巷道幽暗卻通風透氣”。因為南圍屋高大氣派,作家小時候常跟著奶奶回老舅公家玩耍。又因為圍屋之大從不敢單獨行動,“玩打仗的游戲時,都得緊跟著小表叔一伙,否則就會迷失方向……”兒時的記憶是難以抹去的,特別是親情。盡管過去了幾十年,那溫暖的親情依然閃現在他的腦海里:“晴冬的晌午,溫暖的陽光照進了天井,有只老母雞帶著幾只小雞在井溝里覓食,我正看得津津有味時,一縷清香飄過,遠處的廳堂就傳來老舅公家沙啞的聲音——‘雄古仔食茶羅。”這一聲長輩慈愛的呼喊,多年來一直溫暖著他。
“故土鄉戀”中《文砣的“破爛王”生活》《尋找廣東舅婆》傳遞出了作家對族親的深摯愛意和血脈親情。《紅色圍屋逝去的族親們》,用鮮血為紅色江山譜寫了一曲恢宏壯烈的革命凱歌。紅色圍屋里族親們的事跡可歌可泣,作家為有這樣的族親而自豪,對他們充滿無限敬意和深切緬懷。《清明的思緒》里,不僅感念太公太奶、爺爺奶奶,還讓人不忘紅軍先烈。香火點燃時,清明不只是祭祀,更是感恩。
作家書寫的老家圍屋不僅有長輩族親,還有自己童年的足音、兒時的玩伴、鄰家的女孩……那熟悉的鄉音,那嬉鬧的笑聲,那勞作的田野,那慈愛的叮嚀,一切都隨著他從鄉村圍屋走出而凝結成了圍屋情結,這情結便成記憶鄉愁,根深蒂固于他心中,永遠無法抹去。
隨著時代的發展,鄉村的進步,維系著族親血脈的老圍屋,不可避免地要逐漸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中。這些浮動著兒時嬉戲蹤影安放鄉愁的陳家圍老屋,如今已“瓦礫破碎,戶樞已蠹,歲月的青苔爬上了斷梁殘垣,老圍屋用掉了牙的嘴敘說著往事,敘說著滄桑……”目睹此情此景,在《憂傷的圍屋》中作家不無感傷:“于我來說,它既熟悉又陌生,既溫暖又凄冷,既感懷而又無奈。”但老圍屋畢竟“阻隔了目光,封閉了思想”,因跟不上時代進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家萬戶離老宅。”“于是,日漸老去的圍屋成了文物。圍屋是客家人的歷史文脈。”
歷史文脈是割不斷的,只會在民族血脈延續中開拓前進。重返故里,作家欣喜地發現老圍屋地基上“種上了菜,滿園青綠……圍外棟棟鋼筋水泥樓宅拔地而起,樓上樓下,電視電話,老圍屋成了新農村立在大地上的一塊紀念碑。”歷史車輪滾滾前行,作家是清醒的,家園故土始終是靈魂棲息的港灣,老圍屋終將以紀念碑的形勢矗立在鄉村大地上。
我以為,作家將筆觸及故土鄉村時的那一片愛戀之情,目光所及故鄉那片熱土時深情的凝視,無一不是充滿溫情與包容的,從而折射出他對于城鎮化和現代化農村建設的思索。
民間品質與悲憫情懷
贛南安遠鳳山火養堡的陳家圍屋是作家陳志雄的根脈所在,也是他情感溫暖的歸處。在外奔波,風塵仆仆,疲了累了,念到故鄉,走回圍屋,總有一抹溫暖的光束照亮自己。圍屋的根,就這樣深深扎在了他的心里,再也無法撼動。
作家濃墨重彩的《火養堡紀事》,展現出了鳳山濃厚的族人風情和生命遭遇。當火養堡人可以揚眉吐氣的時光,唯有一個女人──奶奶沉默不語,郁郁寡歡。這個女人便是那個特殊的時代,被特定的指標強加于身的犧牲品。當年作家的太公在趕墟時跟人吵架,罵過鄉人王麻子“我拿一壇光洋就能壓死你”的狠話,這句狠話被當年土改工作隊“鐵算盤”利用,將“地主”的帽子強行戴到了太公頭上。太公去后,“一罈光洋”大話換來的“地主帽子”繼承給了爺爺。爺爺之后,這頂“地主帽子”又順理成章地戴到了奶奶頭上……從此,一個家庭,僅僅因為與人吵架時的罵語,便被打入另冊,其苦難與屈辱波及子孫。真是荒唐的年代荒誕的行為,人性的扭曲竟是如此地乖張。
可以想象,對于作家的太爺爺乃至后輩子孫,“地主帽子”在他們家族的身心會烙上多少痛苦磨難,留下幾多的隱忍與傷疤。
《火養堡紀事》可以說是陳家老圍屋的煙火眾生相。“住在茶堂里的師范生”和清,因為窮困潦倒被鄉人看不起:“讀了師范還不如咱沒點墨的。”但和清是火養堡圍屋的最后堅守者,從圍屋來又從圍屋去。東排屋的女人錦秀年輕守寡,為撫養兒子誓不改嫁,靠一己之力住上洋樓,但勞累與歲月摧殘了這個堅貞的女人;牌司令和生雖然身殘,但在鄉村很有號召力;民兵連長和金看管所謂的“四類分子”時,良心并未泯滅;生產隊長和希管理上“和稀泥”,在特殊年代委曲求全也實屬無奈;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和北排屋的幾兄弟俗人俗事,令人唏噓;既不姓馬又不姓石的兩家人,命運巧合;種西瓜的能手和興,瘋女人堂客離家出走生死不明,讀之嘆息;為撈取政治資本,大放衛星的大隊書記和華:下放勞動改造,不會農活的資本家老兩口等等……這些人物作家雖著墨不多,但躍然紙上,靈動活現,印象深刻。眾多火養堡的族親人物,各有各的人物稟性與世俗特征,各有各的酸甜苦辣和悲歡離合。作家筆觸過處使人讀之悲喜交集,掩卷之余令人若有所思……
《火養堡紀事》留存了作家兒時的記憶,他在這里嬉戲玩耍、生長成熟,喜怒哀樂盡在其中。我以為《火養堡紀事》不僅僅是一篇紀實散文,更是一篇敘事小說。作家在切身親歷了故鄉客家圍屋生存體驗與憂傷感悟中,書寫出鄉村老家圍屋里底層的生存狀態,寄寓了對親朋族群奔波生計的悲憫同情,展現了圍屋老家親族群體在困境里閃現的真善本質,表達了在苦難逆境中實現自我超越的進取精神。
火養堡眾多的人和事逐漸遠去,但作家的夢里依然是故鄉的火養堡。大風吹過田野,火養堡舊事依然會浮現在他的眼前。這便是作家的鄉愁憂思。
在“故土鄉戀”中,作家不可抑制地愛戀故鄉,滿懷深情地書寫圍屋,書寫圍屋數百年的堅守與期待,書寫客家人的思念和衷腸。老家客家圍屋的今昔變遷,在他筆下已經成為了回望故鄉的文字符號。
嗅著安遠的泥土氣息,作家筆下所傳達出的民間鄉村,就是一個充滿憂思、曾經苦難然而散發著真善美的民間鄉村。以民間的書寫,傳播鄉村善和愛的民間品德,足見一個作家的胸懷和品質。
故鄉的情結,也是我們每個遠離故鄉的人心中揮之不去的濃濃鄉愁……無論你走多遠走多久,游子的根總系在那個青草的故鄉。而作家陳志雄的根,顯而易見是系在他遠在贛南安遠縣鳳山鄉火養堡的陳家老圍屋。
文化視野與藝途人生
作為廣東省文聯全委會委員、廣東省作家協會理事的志雄,還主管廣鐵管內湘粵瓊三省鐵路文學藝術工作。長期對文學藝術的執著追求與身體力行,使得他對鐵路文學藝術各個門類都很熟悉并精通業務。他開創性的工作作風不僅將廣鐵文聯工作做得有聲有色,還及時將文聯的關懷和溫暖送到文友身邊,凝聚合力。
在繁忙的鐵路文藝組織與管理事務中,他見縫插針,利用休息日和出差間隙,筆耕不輟,先后出版了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六部著作,在路內外反響熱烈。《憂傷的圍屋》書里“人生況味”和“文化視線”兩部分,不僅有文化人的心路歷程,更有社會萬象和世道人心的思考。尤為難能可貴的是,他為讀者開啟了一扇窺視鐵路文化行業的窗口。
志雄的父親是一名鐵路工程師,作為鐵二代,他對鐵路情有獨鐘。在《火車之戀》中,他娓娓敘說了看火車、乘火車、坐臥鋪的經歷;在《鐵路人的性格》里,他發現鐵路人的性格就像枕木,承受重壓,負重前行;《開往天山的列車》,講述了廣九列車員的春運故事和背后的辛酸,他們是天山背后的一道亮麗風景;《武廣通道上的三次浪潮》用翔實文獻史料,展現了百年粵漢鐵路翻天覆地的變化;《石門記憶》對歷史人物與現代社會進行了省思拷問;《考駕記》是生活的小插曲,體現了百折不撓的精神。
《揮春六載福心田》,用文學藝術記錄春運、書寫春運、服務春運,是廣鐵文聯春天開出的花朵;《大樹下的文化盛宴》,走近一線鐵路職工家屬,是廣鐵藝術家們“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成功實踐;《非常5+1的追夢之旅》《我“被高鐵”的創紀錄》,為我們呈現了廣鐵在文學藝術創作上的追求與成就,揭示了鐵路藝術家們對文藝的崇高信仰與創造精神;《給文友們的一封信》,向我們袒露了一個文化官員的心聲和悲喜;《文藝盛會親歷記》,講述了適逢文藝春天,參加文藝盛會的由衷喜悅與自豪。
作家志雄散文的可貴之處,我以為一是從個體生命著筆,二是真誠真情地寫作,透過平凡質樸的人生經歷,揭示其美好的心靈境界。在“文化視線”里,作家塑造了一群鮮活的鐵路民間藝術家形象:《肇慶三鐵筆》描寫了三位鐵路書法家的追求和人格魅力;《在詩路上跑馬拉松的蔡宗周》勤耕苦讀,著作等身;《搖著筆頭走鐵路》再現了報社總編30年的新聞寫作實踐與收獲;《老裴的精彩人生》呈現了一個攝影人癡迷攝影,終成事業的形象;《旗哥與旗歌印象》傾訴了對這位“腰邊別個破舊的牛皮包,行走在繁華的廣州街頭”的“民間藝人”無私奉獻的情誼。這些彌漫著溫馨與愛意、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真實而美好地站在我們身邊。作家用他的溫情定格了這些畫面。
志雄為人樸實,作文有情。散文集《憂傷的圍屋》處處流露出作家對鄉情、對圍屋、對友人剪不斷理還亂的悲喜憂傷,折射出一個文化人內心深處面對世道人心的審美思索。
《憂傷的圍屋》出版,標志著作家近年來寫作新的精神高度,是他對歲月、對故鄉、對圍屋、對母親最好的紀念。我們謹致祝賀的同時,也有理由相信他在文學的道路上會走得更遠,用人文的寫作情懷,豐富這個日新月異但更需要精神財富的世界。
作者簡介:江南月皎潔,真名張旗。中國鐵路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廣東省作家協會廣鐵分會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