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駿
2018年拉美重大事件,概可歸納為多國總統選舉、難民海嘯擴散及美中貿易戰外溢。而其中又以被《經濟學人》稱為“拉美選舉馬拉松年”的結果和可能的影響最受關注。
在2015年之前的幾年,拉美的主要國家都是左翼領導人當政—巴西是羅塞夫,墨西哥是涅托,阿根廷是克里斯蒂娜·基什內爾,哥倫比亞是桑托斯,智利是巴切萊特,秘魯是烏馬拉;而如今的拉美政壇,從巴西、阿根廷到智利、哥倫比亞,右翼已經形成氣候。
盡管2018年過后,墨西哥、古巴、委內瑞拉等國仍是左翼當政,但從拉美整體來看,持續了15年的粉紅浪潮恐將結束。英國《金融時報》社評指出:“他(博索納羅)的當選,標志著巴西乃至拉丁美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代表近年主宰巴西以及拉丁美洲的左派領袖‘粉色浪潮終于退潮。”
我們先來看2018年舉行實質競選的國家的具體情況。
哥斯達黎加中間偏左執政黨的候選人阿瓦拉多(Carlos Alvarado Quesada),在4月1日決選中擊敗基督教福音派、反同性婚姻的穆尼奧斯,當選總統。曾任勞動部長的阿瓦拉多年僅38歲,為哥國近代以來最年輕總統。
哥斯達黎加以和平主義和生態管理聞名,阿瓦拉多競選時大打進步牌。然而,因多年來公務員待遇優渥(工資占GDP的12%,高于拉美平均的8.4%),9月10日數千名公務員舉行無限期罷工,并游行抗議政府的稅收改革計劃。國際信用評機構穆迪預測,該國負債可能攀升至GDP一半以上,導致哥國主權債信降級。《經濟學人》警告,除非阿瓦拉多提出有效方案,否則將步阿根廷后塵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求助。
在另一個國名以“C”開頭的國家哥倫比亞,進入6月17日第二輪選舉的候選人分別是右派“民主中心黨”前議員杜克(Iván Duque)和左派“進步運動黨”的貝德羅。這是2016年政府與左翼反叛武裝簽署“和平協議”后的首次大選,投票率高達53.2%,結果42歲的杜克以54%的得票獲勝。輿論普遍解讀,這是離任總統桑托斯力推“和平協議”的政治逆反效應所致。
杜克與前總統烏里韋同屬右派陣營,是唯一在選前承諾將于大選后重審“和平協議”的候選人。烏里韋在2002~2010年任職總統期間,曾以強硬對待武裝叛亂團體聞名,他更是桑托斯總統推動“和平協議”時期的主要反對派領袖。杜克已于8月7日就職,他能否落實關于修改“和平協議”部分內容的承諾,將成為哥國能否穩定發展的重要因素。
墨西哥大選的情況,《南風窗》曾重點介紹,這里主要談其經濟影響。7月1日墨西哥激進左翼的“國家復興運動黨”候選人奧夫拉多爾(AMLO)獲53.2%選票當選總統,任期6年。為降低奧夫拉多爾上任后可能給重新談判《北美自貿協定》帶來的負面影響,美、墨趕在8月27日達成協議。美國與加拿大則在截止日期9月30日前達成協議。
由此《北美自貿協定》更名為《美墨加協定》,兩者明顯的區別是“自由”不見了。數十年來,全球各種貿易協議前面都冠上“自由”一詞,當“自由”被拿掉,剩下的只有強買強賣。這也就難怪世界銀行前首席經濟學家安妮·克魯格譏諷,特朗普的“重新談判”是“欺負他的弱鄰直到他們同意要求”,說白了就是要求墨西哥和加拿大簽投名狀。
協定中所謂的“毒丸條款”明顯針對中國。問題是,奧夫拉多爾12月1日上任后,前政府說的還算數嗎?再有,《美墨加協定》能在美國2019年初組成的新國會上順利過關嗎?
至于巴西,外號“熱帶特朗普”的社會自由黨候選人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在10月28日第二回合選舉中獲得55.1%選票當選總統,“未來之國”的未來至少受到以下三重影響:
至2018年8月為止,超過300萬委內瑞拉人為了避難前往他國。其中前往哥倫比亞、秘魯及美國的人數最多,分別為110萬、41萬及39萬人。
就國內層面看,巴西恐難逃民粹宿命。2014年世足賽與2016年奧運會雖讓巴西沉醉于世界強國的幻覺中,但盧拉的得意門生羅塞夫接任總統后,非但無法阻擋大宗商品貶值后的經濟惡化,更在巴西國營石油公司和跨國建筑公司Obrecht等丑聞被引爆后,遭彈劾下臺。
巴西版“紙牌屋”的崩解,提供了博索納羅異軍突起的機會。但政學界也擔憂,博索納羅將引領巴西下一波的民粹政治。《牛津民粹主義手冊》作者之一卡爾特瓦瑟認為:“博索納羅和他的軍方盟友,可能采取委內瑞拉前總統查韋斯類似的手法,玩弄巴西的民主。”
至于博索納羅的經濟政策,將由芝加哥大學畢業的古埃德斯規劃,他被認為是芝加哥經濟學派重返拉美的先鋒。博索納羅曾表示“我們將不再為兇殘的獨裁政權喝彩”。他指的是2017年8月因違反南方共同市場“民主條款”遭中止會員國資格的委內瑞拉,但委國畢竟經濟規模較小影響不大,博索納羅未來如果也違反該條款,“南方共同市場”恐將解體。
在競選總統期間,博索納羅曾多次警告“中國不是在巴西采購,他們是在采購巴西”,他甚至形容中國是“掠奪者”。盡管如此,中國外交部發言人陸慷在選舉結果確認后,立即在記者會上祝賀博索納羅當選巴西總統,并再次強調中巴是“全面戰略伙伴”。原因很簡單,中國相信可以憑借經貿實力,改變博索納羅的對華立場。巴西候任副總統希望在與中、美的關系上尋求“平衡”的觀點,則折射出與博索納羅爭奪巴西外交政策控制權的內訌。
古巴新一屆全國人民政權代表大會,于2018年4月中旬召開成立會議。與會的604名全國人大代表,選舉勞爾·卡斯特羅的第一副手、58歲的米格爾·迪亞斯-卡內爾(Miguel DiazCanel)為新的國務委員會主席兼部長會議主席,標志著古巴平穩、順利地開啟了新老交替的進程,進入由革命勝利后出生的新生代擔任國家和政府主要領導人的時代。
古巴當前面臨的主要困境至少有三:其一,模式“更新”效果不明顯,經濟增長緩慢;其二,多年來古巴經濟主要依靠勞務出口和旅游業,實體經濟基礎薄弱,制造業不發達,能源和外匯短缺,基礎設施落后,糧食仍需大量進口;其三,特朗普不但推翻奧巴馬的和解政策,還嚴格執行對美國公民前往古巴旅游的禁令,禁止美國與古巴軍方進行商業往來。卡內爾于11月上旬訪問俄羅斯、中國、朝鮮、越南和老撾,便是希望透過傳統伙伴關系來“突圍”。
古巴的“難兄難弟”委內瑞拉,為回應西方國家的制裁,趁反對派來不及整合和經濟尚未見底,一度考慮把原本兩年多后才應舉行的國會選舉,也提前與總統大選同步進行。遭到墨西哥、阿根廷、巴西等一致譴責后,委內瑞拉先提前舉行排除主要反對派的總統選舉。現任總統馬杜羅在5月20日大選中,獲約68%的選票成功連任。
然而,IMF預測的2018年委國GDP約963億美元,比4年前縮減了80%!面對美國制裁與政變疑云,馬杜羅于9月和12月先后訪問中國、俄羅斯。普京與其簽署了價值60億美元的投資保證協議,并出口60萬噸糧食,以解其燃眉之急。俄甚至派出兩架轟炸機飛抵委國,展開聯合演習。
與此同時,委內瑞拉難民海嘯不斷擴散,為南美帶來不確定性。根據infobae統計,至2018年8月為止,超過300萬委內瑞拉人為了避難前往他國。其中前往哥倫比亞、秘魯及美國的人數最多,分別為110萬、41萬及39萬人;之后是智利、西班牙、厄瓜多爾等國。
再看被特朗普認為正在“入侵”美國的洪都拉斯難民。10月洪都拉斯移民大軍“北漂”之際,五角大樓派遣至少800名現役美軍士兵,協助已派駐邊境的2000多名國民警衛隊成員,阻擋這次的中美洲移民大軍。11月20日,白宮幕僚長凱利簽署了一項“內閣命令”,允許部署于美墨邊境的美軍在某些情況下使用武力。
美墨邊境城市蒂華納的市長賈斯特倫預估,洪都拉斯移民大軍會突破1萬人,而美方邊境檢察員每天只能處理約100件庇護申請,“移民大軍”將在蒂華納至少停留6個月等待申請結果,對該市猶如“雪崩”,恐難以招架。
2018年7月以來的美中貿易戰,導致拉美成為“貿易轉移”的目標。以大豆為例,美國、巴西和阿根廷生產的大豆約占全球90%,在美國大豆無法登“陸”之際,巴西大豆成為主要替代來源,就連巴拉圭也已透過阿根廷和烏拉圭對中國出口大豆。2018年以來,巴西大豆出口的八成都流向中國。
即便是被認為偏右的智利“回鍋總統”皮涅拉,于2018年3月1日就職后,也十分重視與中國的經貿合作。
美中貿易戰另一外溢影響是,美國重點防范中國在中美洲擴大影響。目前,美國在墨西哥和巴拿馬均尚未指派大使,但中國已向所有拉美邦交國派駐了大使。而近期中國領導人在訪問阿根廷出席G20峰會后,也順道訪問了巴拿馬。
早在2017年11月,巴拿馬總統訪華時就曾表示,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國家可能會追隨巴拿馬,很快與中國建交。果然,多米尼加和薩爾瓦多先后于2018年5月和8月與中國建交。9月7日,美國召回了駐多米尼加、薩爾瓦多和巴拿馬的使團團長,顯示中國在拉丁美洲布局已影響到美國心態。
9月24日,洪都拉斯總統埃爾南德斯在受訪時稱,“中美洲正在發生變化,我想美國已經后知后覺了”,并表示他歡迎中國在中美洲日益增長的外交存在。其實,這一論斷可擴大至整個拉美。即便是被認為偏右的智利“回鍋總統”皮涅拉,于2018年3月1日就職后,也十分重視與中國的經貿合作。
智利經濟隨著2014年銅價急跌,增長漸顯疲弱。為了趕上首屆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檔期”,智利政府刻意把在中國舉辦的第四屆“智利周”推遲至2018年11月上旬舉行;智利外長親率高級代表團到訪,并與中國簽署“一帶一路”合作諒解備忘錄。
2018年3月,智利政府雖曾要求對天齊鋰業收購進行審查,但10月4日智利反壟斷法院對中國第一大鋰業企業收購該國重要鋰生產商近1/4股權放行,預計交易可于2018年底完成。
另一個好消息是,為慶祝中國加入美洲開發銀行(IDB)10周年,2019年IDB年會將于3月在成都舉行。此一決定顯示美、中、拉三邊關系已在結構上產生了變化,中國如何發揮主場外交優勢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