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校園里的別樣青春

唐映紅

我在高校教了十年的《社會心理學》課程，是心理學、社工專業的必修課，也是全校通選課。每次講授這門課程，無一例外學生們最喜歡也最感興趣的是關于愛情和親密關系的那一講。這其實不難理解，高校的青年學生年齡大約在18～22歲之間，正好是戀愛的青春年華，他們對愛情以及親密關系尤為感興趣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還不僅僅如此。由于中國大陸學生在青春期的中學階段幾乎沒有時間談戀愛，他們經歷完初中、高中的青春期階段，經過中考、高考的洗禮，到高校才終于可以相對自由地談戀愛了。可是，他們中的大多數并沒有為接踵而至的愛情做好準備。所以，他們對愛情的嘗試、探索大多是在跌跌撞撞中自生自滅。

大學愛情，懵懂與沖動并存

與國外的大學生不同，大多數中國大學生在愛情方面幾乎就是一個“小白”。由于中國特殊的教育國情，青春期的中學生在初中、高中階段要窮于應付中考、高考；而且為了避免對這兩次重要考試帶來負面影響，父母、教師以及社會輿論都對中學生戀愛采取強烈反對乃至禁止的方式。

這種情形與國外學生的經歷不同。國外的學生進入大學前，其實對愛情已經有了相對豐富的經驗，所以他們在大學校園對待愛情就更為成熟。中國的大學生則不然，他們中的大多數進入高校之前，愛情經驗值就是零。

例如，一些女生盡管憧憬和渴望愛情，但卻并不清楚一旦踏入愛情之后可能面對的真正挑戰是什么。特別是當男朋友提出性要求時，她們并不知道該如何拒絕，也不知道怎樣的應對才是適宜的；而一旦發生了性關系，她們曾經憧憬的愛情就面目全非。

大學生們在愛情面前懵懂無措，然而多數高校并沒有為他們提供教育方面的支持，男生不知道怎樣的表達是得體的，女生也不清楚何為性騷擾。像每年3月7日在各個高校自發形成的所謂“女生節”噱頭的活動，無論其意蘊還是活動中張貼的標語橫幅，其中不少內容事實上都構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性騷擾。而絕大多數戀愛或渴望戀愛的女生，始終都不知道還有“約會強奸”這么一個概念。

正因如此，大學女生意外懷孕的現象不容小覷，可是幾乎沒有任何一間高校掌握了準確的數據。在戀愛中發生性行為，卻沒有采取有效的避孕措施是導致意外懷孕的主要原因。以至于在某些城市，“莆田系”醫院甚至打出“憑學生證無痛人流手術優惠”的廣告。

除了對性知識的懵懂無措，年輕的大學生們對愛情這種親密關系的認識和觀念也相當匱乏。愛情關系是親密關系中最重要的一種，但如何建設、維護以及發展愛情，許多大學生的觀念其實相當幼稚。

社會上流行的一些似是而非的雞湯段子，像“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使得不少大學生對愛情關系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特別是，一些家風相對保守的學生，一旦開始談戀愛，就會背負起無謂的壓力，即使已經明顯感覺到彼此不合適，也會糾結于該不該分手。高校戀愛俟畢業后雙方終成眷屬的比例并不高，但是，因為對愛情關系、親密關系缺乏必要的常識，把很自然的分手看作是了不得的大事；或者不能理性地處理分手事項，最終釀成麻煩。

高校教育缺失了什么

大多數高校其實并沒有為學生提供必要的戀愛教育和性教育，相反，一些高校甚至誤導乃至阻撓作為成年人的大學生在愛情中的選擇。

最典型的例子莫過于陜西西安的某間高校，搞出了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女大學生性承諾儀式。事實上，這種帶有明顯女德色彩的性承諾活動，在一些高校不乏市場。

2017年在黑龍江的一間高校，更是出臺校紀校規禁止學生發生婚前性行為，一經發現將予以嚴懲。不過，在社會輿論壓力之下，該校最終刪除了相關條文。

其實，無論是要求女生婚前守貞宣誓，還是禁止學生發生性關系，都不能阻止戀愛中的大學生偷嘗禁果。在每一間高校周圍，為大學生準備的日租房生意一直都方興未艾，并沒有實質性受到影響。

還有些高校出臺了限制學生戀愛的各種條條款款。例如，山東的某間高校就曾出臺過不準大學生情侶在校園范圍內親昵的規定，談戀愛的男女學生不能在校園牽手、擁抱、接吻等等，一經發現（被攝像頭拍攝到）校方將對“違紀”的學生公開曝光處理。

問題是，學生進入高校就讀，基本上都是18歲以后的成年人，他們有權選擇自己的戀愛方式。教育部早就出臺相關規定，達到結婚年齡（女生20歲，男生22歲）的在校大學生是可以結婚的，那些試圖限制和阻撓大學生戀愛的教條，多少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韙。

校園愛情為何無疾而終

大學生在校園的愛情，在畢業前后大多無疾而終。

大多數身為獨生子女的當代大學生，他們的父母高概率會干預子女的戀愛。例如，一對分別來自云南和黑龍江的大學生情侶，無論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么的堅定，兩邊父母都要求各自的子女回到家鄉省份就業。父母甚至不反對兩個年輕人的戀愛交往，只是要求對方要遷就自己的子女在家鄉省份就業。兩邊父母只要一堅持，這對彼此家鄉遠隔數千公里的大學生情侶最大的可能就是忍痛分手。

另一導致校園愛情不了了之的原因是經濟。在大城市高校就讀的大學生，畢業后大比例會留在大城市就業工作，那么，22歲畢業，25歲結婚，至少對女生來說是比較適合的。可是，按照世俗的標準，要結婚就需要在大城市有房才行。只要男生家庭條件稍拮據，感情再深厚，他們的愛情也會因為經濟問題而走向末路。

導致校園愛情終結的第三個原因，是畢業進入社會后，女生比男生的社會性發展更快更容易。中國特色的原生家庭結構里，具有支配型母親和退縮型父親的模式更普遍。對女兒來說，她的社會化過程很容易以母親為標桿，學得母親的強勢。但對兒子來說，支配型母親會抑制兒子的發展，同時退縮型的父親又給了兒子不良的示范。這種兩性社會化發展的差異，在大學生情侶畢業進入社會后，各自的差距會越拉越大，分手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更何況，女生畢業后進入職場，容易得到前輩的栽培和扶持，從而加快她社會性發展的速度和水平。相對來說，男生畢業后進入職場，就沒那么容易得到前輩的栽培和扶持，全靠自己摸爬滾打來完成社會性發展的進程。

在我印象中，那些在高校就讀期間出雙入對的大學生情侶，畢業后分手的絕大多數都是女生提出的。甚至，曾經的校園情侶，畢業分手后，女生結婚生孩子了，男生卻過了很多年仍然掛單。

不過，對很多大學生情侶來說，分手未必就是一件遺憾的事。年輕時的愛情不僅是一種體驗和享受，同時也是成長的契機，積極的親密關系能夠使雙方通過一段愛情而變得更為成熟。或者可以這么說，年輕的校園愛情更像是一門課。

學會愛情，是通往社會的必修課

戀愛中的大學生情侶，他們宛如生活在一個愛情自生自滅的小鎮上。他們從懵懂的高中階段進入高校，在沒有必要經驗和準備的情況下，與愛情撞了一個滿懷。

由于每個大學生來自不一樣的原生家庭，因此原生家庭成為相當重要的影響因素。通常，如果學生來自不那么保守的家庭，他們享受校園愛情也就更自由，更放松；相對地，來自保守家庭的大學生，他們的校園愛情很難用“享受”這個詞來表征，他們有更多的糾結、磨礪、沖突。

同時，社會化發展水平不同的大學生，面對校園愛情時也有著不同的際遇。成熟度相對更高的大學生，他們可能也同時更多地經歷愛情。成熟度低、相對青澀的大學生，可能高校四年都在一次又一次暗戀中蹉跎光陰，而始終沒能享受到愛情的滋潤。

男生和女生也不一樣。女生談了戀愛，通常不會讓父母知道；而男生談了戀愛，通常不會避諱父母知曉。就像一個段子講的那樣，對父親來說，上大學的女兒談戀愛，就好比辛辛苦苦精心培育的一園子白菜被豬拱了；而上大學的兒子談戀愛，則是去拱別人家地里的白菜。這種帶有男權色彩的社會意識形態仍然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共識性，乃至影響到象牙塔里。

如果往未來發展的方向預測，在高校有過戀愛經驗的大學生，畢業后進入社會，對待婚姻也就更可能考慮成熟、理性，不容易掉坑里。相對地，沒有機會談戀愛的大學生，畢業后對待婚姻也就有更高的風險。

鑒于社會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長期以來的痼疾，大學生畢業時社會性發展水平也參差不齊，有相當比例的畢業生并沒有達到成年人應有的狀況。用武志紅老師的話講，也就是“巨嬰”。那些從原生家庭中出來就沒準備以積極的態度應對生活、學習、工作挑戰的大學生，校園愛情未必能給予他們什么成長的幫助，他們從校園愛情中也很難總結出什么指導未來婚姻的經驗。

我在每一個班的課上都會問學生：你是選擇大路還是小路？選擇大路就是趨利避害，隨波逐流，跟隨著大多數人的方向，甚至裹挾在大多數人的洪流中，是一條容易的路。如果選擇小路，那就要直面成長的困難，致力于心智的成熟，注定是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反映在愛情中就是：積極的校園愛情改變甚至磨礪一個人的成長，通過愛情所建立的伴侶關系是引導和影響個人成長的最重要途徑之一，也是下一代孩子獲得健康成長的途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