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

杰夫·塞靈格 周岳峰

編譯者注：美國高等教育專家、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教授、佐治亞理工學院21世紀大學中心訪問學者、紐約時報暢銷書作者杰夫·塞靈格（Jeff Selingo）于2018年3月22日在美國《大西洋月刊》刊文，指出受智能化、自動化等因素的影響，美國的職場正在發生顛覆性的變化，在總結了美國歷史上兩次重要的教育改革運動的同時，作者介紹了美國高等教育領域為應對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所采取的一些做法。

印度軟件業巨頭、信息技術服務公司印孚瑟斯（Infosys）于2017年11月宣布將在羅德島州首府普羅維登斯市（Providence）開設一個設計和創新中心，其總裁表示選擇羅德島州的關鍵原因之一是該州擁有由布朗大學、羅德島設計學院和羅德島社區學院組成的實力雄厚的高等教育機構群。

在大學通常被劃分為兩年制和四年制以及高等院校又有精英與非精英之分的高等教育體系內，人們通常不會將一所常春藤大學和一所社區學院相提并論。在包括諸如設計、時尚、電子游戲等行業在內的所謂創意經濟中，一所兩年制大學也通常不會被視為人才培訓基地。但是，作為新英格蘭地區規模最大的兩年制大學，擁有超過1.5萬名大學生的羅德島社區學院正在努力改變兩年制大學是無法就讀四年制大學的高中畢業生的不得已選擇或者是失業人員的培訓場所這種陳舊的形象。在梅根·休斯（Meghan Hughes）校長的領導之下，羅德島社區學院正在讓學院的各項課程更好地適應當地經濟發展的優先事項。

2017年開始擔任羅德島社區學院副校長的朱莉亞·阿西德（Julian Alssid）說道：“如同許多大學一樣，羅德島社區學院對于各種培訓需求所做出的反應往往比較被動，而且較為緩慢。”羅德島社區學院通常會為已經失業的工人進行再培訓，而不是在后者被解雇之前就進行干預。雖然羅德島社區學院設有雇主咨詢小組提供有關證書和學位方面的指導，但是這些咨詢小組成員工作效率很低，因此微調現有培訓項目或開啟新項目均需要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

如今，羅德島社區學院正在重組其繼續教育部門，以便與企業建立持續的合作伙伴關系，及時了解各行各業的發展趨勢，并設立對勞動力市場反應迅速并且與之同步的培訓計劃。與印孚瑟斯公司合作就是這項新戰略的一個很好的示范。在合作中，羅德島社區學院將思考如何幫助印孚瑟斯公司招募并培訓500位工人，這些工人的平均年薪為7.9萬美元。

阿西德表示，許多現有的勞動力培訓計劃的問題是雇主、院校和負責分配聯邦資金的當地勞動力委員會“獨立運作，在各自的孤島里各自為政”。

職場正在經歷巨大的轉變。自工業革命以及信息時代以來，職場中未曾見過這種大規模的顛覆。牛津大學2013年的一項研究預測，在未來20年里，美國近一半的工作者——包括房地產經紀人、保險承銷商、貸款人員等——將面臨被計算機替代的風險。2017年，麥肯錫全球研究院（the 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發布的報告預計，到2030年，美國1/3的工人可能因為人工智能的發展而改變工作崗位。

在美國，工作方式的轉變通常都伴隨著雇主所要求的受教育人數的增加。20世紀初期，美國高中致力于為學生提供培訓，以使其更好地生活，而不是為高等院校精挑細選生源。1910年，美國獲得高中文憑的學生比例只有9%，而到1935年，這一比例增長到40%。

高中的這次改革在美國掀起了長達一個世紀之久的教育擴張的第一次浪潮。哈佛大學經濟學家克勞迪婭·戈爾丁（Claudia Goldin）在其發表的一篇論文中寫道，“這場高中運動是具有開拓性的，其他國家尚未如此早且迅速地幾乎面向全體公立中等教育實施這種改革”。戈爾丁認為，“如果沒有高中的迅速崛起，那么美國不可能在1944年后立即將《退伍軍人權利法》付諸實施”。

隨著勞動力市場的發展，第二次教育改革浪潮伴隨20世紀60年代“全民上大學”運動的興起而出現。1965年，時任總統林登·約翰遜（Lyndon B. Johnson）簽署了《高等教育法》（the Higher Education Act），該法加強了聯邦對高等教育的援助。同時，各州紛紛建立社區學院，并擴大師范學院的使命。1970-2016年，各級高校入學人數從850萬增長到2050萬。

經濟學家、教育工作者和勞動力發展官員認為，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已經到來。在前兩次浪潮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的年輕人接受繼續教育的時間，在21世紀似乎顯得不足了。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需要的是個體貫穿一生、持續不斷的培訓，以便其隨時了解職業動態、提高自身水平、獲得新的工作技能。

智庫新美國（New America）教育和技能中心副主任布倫特·帕頓（Brent Parton）認為，在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期間，工人們看待再培訓的眼光將會發生轉變。帕頓在奧巴馬政府期間曾擔任美國勞工部政策顧問一職，他說道：“我們往往認為再培訓是在失業等事件發生之后的事……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再培訓將成為人們生活日常的階段。”

但是，終身教育的到來將會加劇美國業已存在的經濟差距。在美國，受教育水平與收入息息相關。簡言之，富家子弟比工薪階層的同齡人更有可能從大學順利畢業。人們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這種趨勢在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中不會持續下去。這有助于已擁有較高教育水平的工人獲得他們所需的培訓，而不是援助那些需要提高技能以保住工作或者獲得新技能以解決失業問題的工人。

就業市場同時出現了兩種力量正在推動終身學習的發展。第一種力量是自動化的發展以及高中與大學畢業生之間不斷拉大的收入差距。雖然專家們預言將會完全自動化的職業并不多，但是在未來大多數職務中的許多基本工作可由計算機操作。麥肯錫全球研究院在其報告中預計，到2030年，在約60%的職業中，至少有1/3的工作有可能實現自動化。該報告指出，就其規模而言，這種轉變有可能是自美國和歐洲在20世紀20年代早期勞動力脫離農業這種過渡以來所未曾見過的。

第二種力量是“零工經濟”（gig economy）的出現，這正在重塑雇主和雇員之間的關系，更多的承包商和自由職業者填補了以往賺取高薪的全職工人的角色。在2016年的一項研究中，經濟學家勞倫斯·卡茨（Lawrence F. Katz）和艾倫·克魯格（Alan B. Krueger）發現，自2005年以來，在美國，所有就業的凈增長都來自于所謂的“替代性工作”（alternative work）——即合同和自由職業工作，在過去十年里，這類工作的數量激增，增幅已超過50%。

喬治城大學教授、曾擔任聯邦勞工部首席經濟學家的哈里·霍爾澤（Harry Holzer）認為，“自動化大大增加了哪種工作搶手的不確定性，今天可能看起來很搶手的一項工作或者技能在未來未必搶手”。

此外，各地勞動力委員會為各種聯邦再培訓計劃提供資金以及開設一站式服務中心，在那里，求職者主要是為全職工作做好準備，而不是為成為獨立的承包商或企業家尋求幫助。如果將來有更多的人成為自由職業者，那么勞動力發展官員會擔心，有些工人可能不知道為了繼續就業他們何時才需要一套新技能。

長期以來傳統雇主所發揮的一個作用是促進其員工的職業發展。通常，雇主每年都會向員工提出職業技能發展建議。在很多情況下，雇主會提出具體培訓計劃并且為員工交納培訓費用。但是，自由職業者在繼續教育方面既沒有得到指導，也沒有獲得經費。

政府官員強調，這些情況要求政府主導的職業培訓計劃在未來發揮與以往不同的作用。職業培訓不再專注于可能被新技術取代的技能，而是需要鎖定如問題解決能力、團隊合作能力、溝通能力等關鍵性技能。

與此同時，培訓會變得更具連續性，短期、分散的培訓將會減少。各高校已通過擴大非學分項目的方式對此做出應對，與基于學分的項目相比，這類課程可以更快地運作，而且所需時間較少。

但是，經濟學家稱，與學分項目相比，非學分項目規模較小，大多數高等院校依舊抱有培訓求職者不是自身職責的想法。霍爾澤說：“令我擔心的是如今的培訓體系并不能很好地提供培訓，而且隨著工人人數的增加，將來個別職業領域會更需要職業培訓。”

目前，美國就業培訓的典型形象依舊是下崗的藍領工人學習新技能。但是，未來如果有更多擁有大學學位的白領工人利用聯邦就業培訓體系，那么就需要設法考慮這些人的培訓需求，陳舊的培訓體系就會面臨崩潰的風險。

自2009年以來，聯邦培訓資金的數量已被削減了22%，而且，特朗普總統在他的2018年第二個預算中提出進一步削減培訓資金。除了下崗的藍領工人之外，當白領工人也享受這些福利時，用于聯邦就業培訓計劃的資金才有望增加。

全國勞動力委員會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Workforce Boards）首席運營官喬什·庫普斯（Josh Copus）說：“如果這些更具優勢的白領工人不使用職業培訓中心的話，那么我們將不會增加和擴大使用它們的那些人的社會資本和網絡。”

為了向日益多元化的工人和行業提供服務，聯邦培訓體系需要加以改革。2014年，國會通過了《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Workforce Innovation and Opportunity Act），取代20世紀90年代的《勞動力投資法》（Workforce Investment Act），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勞動力創新與機會法》強調“職業路徑”，為工人們提供一系列的教育機會以及他們在越來越高級的工作崗位上工作時所需的各種證書。

為了適應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教育培訓需要進一步改革，以便培訓不會被視為只有當經濟受到沖擊時才會出現。經濟學家和職業培訓官提出了“工作分享”（work sharing）的想法：允許員工在受雇的同時接受再培訓。“工作分享”計劃已在全美超過25個州實施。該計劃實施過程中，雇主通常會減少員工的工時和工資，而員工所在州則會補足員工損失的部分工資。目前，該計劃被當作經濟放緩時旨在使技術熟練工人保持受雇狀態的激勵手段。

如果教育和培訓變成了終身追求，那么隨之而來的問題便是如何為其提供經費。許多人在上大學時已債務纏身。自2009年以來，美國學生債務總額已翻了一番，高達1.3萬億美元。鑒于此，一部分群體沒有可用于接受培訓的資金。作為回應，一些州提供了終身學習賬戶（Lifelong Learning Accounts），這種賬戶的運作與401（k）計劃①相似，允許雇主和雇員為專用于再培訓的賬戶存款。

高等教育顧問邁克爾·霍恩（Michael Horn）最近提出了一項與終身學習賬戶類似的、稱之為“可再生學習基金”的計劃，霍恩撰寫過大量有關未來培訓的文章。“可再生學習基金”將通過一種被稱為收入分成協議的替代性財政援助形式來支付費用。這類協議為學生提供資金，用于支付其上大學的各項費用，作為交換，學生須在畢業后將部分收入用于償還欠款。霍恩說：“繼續教育不僅涉及學費，還涉及工資損失，因此我們也需要清楚如何為受培訓者提供一些生活費用。”

面對技能差距，雇主正在與社區學院開展合作，以便為工人提供具體工作所需的實踐技能。

根據戈爾丁的說法，在教育與職場中不斷精煉的技術這兩者的長期博弈中，教育歷來是贏家。換句話說，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里，擁有一個高等教育學位被視為就業市場的關鍵性優勢。但是，眼下隨著不斷變化的就業市場，教育是否具有主導優勢有待商榷。阿西德說：“以人為中心的工作（如醫療保健、管理顧問和財務規劃）在未來將需要從業者具有很強的適應性，能夠審辨性和創造性地思考，能夠通力合作，能夠快速找到復雜問題的解決方案。”

雖然人們通常可以在接受了通識教育的大學畢業生身上看到此類“軟技能”，但是畢業生常常缺乏雇主需要的技術技能。阿西德認為，通識教育和技術教育的融合旨在讓工人更好地駕馭未來的就業市場，而羅德島社區學院與印孚瑟斯公司合作的目的也是將接受了通識教育的學生引入技術領域。

自高中運動在美國快速發展，已經過去了一個多世紀，自“全民上大學運動”開啟，也過去了50年。前兩次教育浪潮幫助美國建立了世界先進的經濟體。現在，很清楚的是，為了在終身學習的新經濟體中具有競爭力，需要第三次教育改革與培訓浪潮。

注釋：

①401（k）計劃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是美國人最常用的退休金計劃之一，是一種由雇員、雇主共同繳費建立起來的基金式養老保險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