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回族詩人沙琛詩歌中的“花”世界

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18年研究生創新型科研項目碩士一般項目（CX2018SP179）。

摘 要：清代回族詩人沙琛的詩歌內容廣泛，構思新穎，其專門的詠花，寫花詩更具特色，這些花詩，既是詩人與友人唱和，抒發情志的媒介，又是詩人被罷官回鄉后的精神寄托。對其花詩的欣賞和探索，一方面可以領略清朝中晚期邊地的自然風光，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加深入仔細地了解詩人的內心世界。

關鍵詞：沙琛；詩歌；“花”世界

作者簡介：彭容豐（1995-），女，蒙古族，河南焦作人，西南民族大學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2017級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學文獻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2-0-02

沙琛，字獻如，號雪湖，又號點蒼山人，云南太和（今云南大理）人，賽典赤·瞻思丁的后人，回族。乾隆四十五年中舉，在嘉慶年間，歷任安徽懷遠，懷寧（今安徽潛山），建德（今安徽東至縣），合肥，霍邱等縣知縣，官至六安知州，后因事獲罪，被罷職免官，于嘉慶十一年秋發配戍邊，嘉慶十二年二月，被免罪后歸鄉。有《點蒼山人詩鈔》八卷，一千三百多首詩流傳于世，他的詩題材廣泛，“氣奇情邁，絕眾離群”⑴，桐城姚鼐曾評曰：“獻如方以吏績顯，而又兼詩人之高韻逸氣，幽潔之思，雋妙之語，峰起疊出……獻如之才，大才也。其無病于為詩，明矣。”⑴而在這眾多的詩歌中，詠花詩當為一特色，沙琛愛花，愛賞花，亦愛詠花，據統計在《點蒼山詩抄》中，直接提名為花的詩歌有80多首，而其他涉及到花的詩歌更是不勝枚舉，這些花詩，絕大部分當作于其歸家以后，在《城東園看李花尋趙紫笈效韓昌黎體步原韻二章》中詩人曾提到“我自閑居得花癖，每到花下忘歸家。”⑴可見，這些絢爛繽紛的花應當是詩人閑居在家時的精神寄托，沙琛所營造的“花”世界，其實是詩人真正的內心以及精神世界。

一、沙琛筆下的“花”世界

沙琛的故鄉在云南大理點蒼山下，這里的獨特風光和奇花異草自然逃不出詩人敏銳的眼光。在《點蒼山花詩》序中曰：“滇地無大寒暑，花木多異，點蒼冬夏積雪，花又以寒毓者，極清奇秾麗之致。”⑴也因此，有了八首描述點蒼奇花的詩歌，花團錦簇的《紫堆霞》（俗稱馬鼻纓）“晶瑩堆火齊，云霧養丹砂。”⑴秀色濃香的《碧虀香》（俗稱白花）“翠葉分巖雪，幽香滃密脾。”⑴產于深崖的《淺降雪》（俗稱紅白花）“紫艷偏宜淺，輕妍欲洗紅。”⑴產于深雪密林的《雪牡丹》（俗稱萃花）“馥郁披云鬟，晶瑩涌雪堆。”⑴花色純黃可注酒的《萃金鐘》（俗稱山枇杷）“璀璨黃中徹，團欒玉藉重。”⑴虬枝蜿蜒，花如玉簪的《玉翹翹》（俗稱山龍花）“翠葉微云綴，交枝細影長。”⑴花累累如聚珠的《金鳳翎》（俗稱蜜蠟花）“金鳳覽翔集，翠翎垂短長。”⑴花開香聞數里的《波羅花》（俗稱優曇）“皎潔光輪寶，琤琮落玉匙。”⑴無不體現著邊地優美而神奇的風光。

除了對邊地特有的奇花異草的描寫，詩人筆下更多的是常見的梅蘭桃李，而在這八十多首花詩中，幾乎四分之一都是寫梅，瓶梅的濃郁芳香，野梅的孤芳自賞，紅梅的桀驁清冽，綠萼梅的翠黛天然，都被詩人表現得淋漓盡致，如《紅梅》一首：

鐵石盤孤干，寧須渲染工。

深林一夜雪，數點拆春紅。

艷影清還冽，澄潭映未空。

藐姑仙子醉，赪頰倚東風。⑴

紅梅的姿態乃天生成就，何須人工渲染，一場大雪過后，蒼茫茫一片雪白中透出幾點耀眼的春紅，它紅的燦爛卻在這冰天雪地中顯現出清冽的身姿，又如藐姑仙子醉酒后緋紅的雙頰，只待東風吹來，萬物回春。簡單的勾畫雪后的紅梅，不施濃墨重彩，便將這紅梅的特點展現在了眼前，可見詩人觀察之細致，用筆之獨到。

詩人確如自己所說，得了“花癖”，走在路上，見木香盛開，便要駐步欣賞，贊嘆其“濃香引惹向天涯”⑴（《山路木香盛開》），在雨中，也不忘贊美盛開的秋海棠“嬌紅滴滴海棠秋。”⑴（《雨中秋海棠各種盛開》），甚而專門呼朋伴友賞桂花，“栗栗桂花滿，深秋新霽間。”⑴（《楊蔗園趙自笈張西園并過看桂花》）看到這滿樹桂花，又有友人相伴，不自覺便可“百感刪”。詩人筆下的桃花鮮妍，荷花婀娜，梨花素華，刺桐赤紅，水仙幽寒，種種平淡常見的花，在詩人筆下，總是有著別樣的風姿神韻，這是因為，詩人不僅僅是在詠花，而是將花當作了一種媒介，一種聯絡友人，借以消愁的媒介。

二、以花會友，暢述愁情

詩人之于花，絕不只是單純的獨自欣賞，《黑龍潭值老梅盛開感懷舊游用壁間芷灣太守韻次之》一首，詩人洋洋灑灑將自己的半百人生寄情梅花，訴諸筆端。曾經“少年意氣游上舍”⑴，“酒徒詩侶何翩翩”⑴的意氣風發，卻敵不過“一從薄宦各奔走”⑴的現實，自從走上了官宦之路，人生的浮沉沒有定數，最終正值一展宏圖之時，無奈回鄉閑居，消磨時光，眼看著“滿鏡白發黯銷魂”⑴，也只能“詩成啞啞梅即聞”⑴，將滿懷的心事，說予這里的梅花聽。而龍泉寺的梅花，不僅承載了詩人的心事，亦承載著詩人好友宋湘的心事，宋湘，號芷灣，廣東嘉應人，他亦是滿懷壯志之人，但仕途不順，飽經奔波，他出使云南，一待便是十三年，據《云南通志》卷139《循例·宋湘傳》記載，宋湘曾多次到昆明公干，閑暇之余，愛游覽名勝，曾在龍泉觀壁間題詩《初夏獨游龍泉觀訪古梅題詩而返》一首，而上述沙琛龍泉寺古梅詩正是在這首詩的基礎上有感而發。宋湘之題壁詩，借著這古梅的愈生愈堅韌，而想起自己短暫坎坷的人生，為官在外，有家而不得回的惆悵，全在此對著古梅盡情地抒發，“題詩壁上花應聞”⑵一句與上文沙琛的“詩成啞啞梅即聞”一樣，都將心事賦予了這蒼勁的古梅。

故而，可以說這里的梅花成為了聯結兩個失意之人的媒介，他們共同感嘆著世事的無常多變，宋湘賞梅感慨人生仕途，沙琛亦通過賞梅發出了與宋湘相似的感慨，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這二人仕宦遭際的相似，沙琛罷官回鄉，賦閑在家，宋湘出守邊疆，遠離家鄉，都是滿腹心事，只能告予這飽經風霜的古梅聽。

與沙琛同樣愛梅花的還有麗江馬之龍。馬之龍，字子云，號雪樓，《馬子云先生傳》載其“喜談天下古今利病，思有以匡濟于世。”⑶但因為歲試時，寫出《去官邪鋤鴆毒論》一篇，而被革除生員資格。從此，他便與宦場絕緣，縱情山水，博涉佛藏。他的詩歌，總是充滿著不羈與豪放，和沙琛的細膩筆觸有著完全相反的韻味，但是，正是因為梅花，成為了這兩人相交的媒介，沙琛有《與馬子云顧惺齋野寺看梅》一首，寫幾人專門尋到雪山，于月色之下賞野梅，可謂對梅花愛之極甚。

可以說，梅花是沙琛與友人情感聯結的媒介，通過尋梅，賞梅，嘆梅，一方面抒發自己的情志，另一方面也將自己的感慨傳達出去。而沙琛除了攜友共賞花，也會賞花懷友，如《即園看梅贈李古亭》“去年詩篇我讀遍，今年滿壁新惆悵。”⑴感慨離別已近一年，即園梅花又盛開，只是友人已不在。又《落梅花寄楊濟寧》：“年年梅花到桃李，游人酒?歌弦喧。即今寂寞非偶然，錢場改廢園改觀。”⑴曾經喧鬧一時的賞花時節，今已不存。詩人“幾度看花尋舊友”⑴，舊友不在，詩人只能聊對花嘆。可見，詩人筆下的花，不單單是一種表象，這些花，有著連接友人，寄情傳信的功能，亦是詩人聊表閑情的對象。當然，詩人筆下的花，更是滿載著詩人自身的愁緒。

三、以花寄情，滿載愁緒

沙琛在《諸花詩后一首》中云：“放士閑無事，云山狎點蒼。濡毫弄花草，不是學齊梁。眇莽稽含狀，凄迷楚客芳。融融花世界，聊與托徜徉。”⑴這里詩人就明確點明，自己愛花，賞花，絕非效仿齊梁間的隱逸之士，這融融花世界，只不過是寄托情志，安放閑情罷了。同時，詩人又曰：“而我風塵者，還為此日留。”⑴（《天長諸邑士餞宴方氏山林同賦桂花》），直接給自己定義為“風塵者”，和隱士劃開界限。所以在詩人的花詩中，總能看到詩人不自覺地慨嘆。如《水仙》一首中“自保無暇白，天然出水清。”⑴，明明是描寫水仙之樣貌特征，卻還是能讀出詩人以水仙自比的意味，不論是身在官場，還是回到故鄉，都始終保持著潔身自好的高雅，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又《野菊》中“瀟灑出天然，恬淡有余馨。”⑴亦是如此。但是詩人內心還是滿懷著對抱負不能施展的幽怨，《蒔菊》寫道：“種菊滿廳事，幽懷自傾寫。為憐東籬花，不似東籬下。”⑴庭前種滿菊花，卻顯得滿是幽懷，本想著可以向陶淵明一樣過著“采菊東籬下”的悠閑生活，但事與愿違，滿懷愁緒，又怎么與“東籬下”之人相似。看似詩人在寫種菊之事，實則表達的是內心郁郁不得志的憂愁。詩人又在《梅花即事》中寫道：“我今半老成衰懶，那似梅花老更強。”⑴更是表達了在本該一展宏圖之志的時間里，只能閑居家鄉，消磨時光，眼看時光催人老，壯志難酬，不似梅花那般，越老枝干越堅硬。那種無奈的情緒一覽無遺。

但是詩人又并非一直如此，有時，詩人賞花時，還會表現出順遂自然的心態，“甌嶺無寒意，梅花也自芳。”⑴（《野梅》）表現出一種不因時因地刻意改變自己的態度，“物情厭寂寞，榮落惟所便。”⑴（《春林花》），“春雨老林材，高花開自落。”⑴（《梓花》），都表現出了一種與自然無爭，與萬物無爭的態度，詩人也許正是想通過這種花木的順時而開，順時而落的現象，來告誡自己也應似這花草一般不強求。但是，詩人的這種覺悟最終還是被前文所述的幽怨所覆蓋，詩人寄情花木，愛花，賞花，這些，只是詩人慰藉自己閑居時無聊的時光而已。

綜上所述，沙琛的“花癖”絕不僅僅只是懷著對繽紛艷麗的鮮花的欣賞，更多的是借由這些自然美好之物，寄托自己無奈甚至幽怨的情緒，所以詩人或攜友賞花，或獨自尋花，都是詩人想要將自己內心的情致轉移到這美好之物上，聊以此，訴說閑情，慰藉心靈。

參考文獻：

[1]吳海鷹，吳建偉，雷興魁，雷曉靜等主編《回族典藏全書——點蒼山人詩抄》[M].甘肅文化出版社、寧夏人民出版社。

[2]宋湘撰，黃國聲校輯《紅杏山房集》[M].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

[3]吳海鷹，吳建偉，雷興魁，雷曉靜等主編《回族典藏全書——雪樓詩選》[M].甘肅文化出版社、寧夏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