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
耿占春說,詩的語言不是固化的語言,而是一種生成性的語言,它是一種不穩定、不確定或不飽和狀態的語義鏈。
詩的語言就像是“蚯蚓”,它使固化或僵化的語言的土壤得以松動,使僵死的語言恢復了一種創造性的活力和生機。詩人要做的就是用詩的語言對抗平庸化的語言,從無意義里揀選出意義,或者說是“將合法的意義從非法的意義中區分出來”。詩的眾多功用里,我想強調的是詩的凈化,詩的救贖,見證,糾正,捍衛等。
詩的凈化是指詩的語言是“煉凈的語言,就像金蘋果落在了銀網子”,鼎為煉金,爐為煉銀,唯有苦難熬煉人心。詩人扮演的就是鼎爐,經過苦難對人心的熬煉和詩人對自己吞下現實的苦痛苦難苦酒的轉化,之后傾吐而出的金子一樣的語言,銀子一樣的詩。
詩的救贖是指,詩就是用語言抵達圣地(寺),又從圣地(寺)出發返回俗世的語言。詩就隱含了一種自救和救世的力量。詩,就是人言和寺院(圣地)的結合。詩里既有言語的力量也有靜默的力量,人一旦開始言說,就停止了覺悟;一旦獲得了啟示,就開始言說。
詩的見證是指,詩歌扮演了人與世界二者之間的見證人,它見證了人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全過程,也見證了人從罪性中靠近神性,從死亡中走向靈性的復蘇與新生。換句話說,詩就是歷史和知識。
詩的糾正是指詩的一種糾偏功能,是對偏離真理之途、拯救之途的糾正。是對錯誤的道路、道理和言說的糾正。詩確保道路是通向拯救的道路,確保真理是拯救的真理,確保言說是對受難者的安慰和醫治的言說。
詩捍衛我們的熱情和批評的激情。“我們是語言的世界,語言也是我們的世界”,詩在語言里誕生,就像我們從母腹里誕生一樣。語言是我們的載體,是過河抵達彼岸世界的“木筏”,語言是我們不朽的肉身。詩人拉開了弓并撥弄了琴弦,琴音里有因張力而射出去的箭鏃,射出去的箭鏃里有拯救的福音。
童光輝的組詩《莊嚴詞》寫犧牲,沉思和俯視,他挖掘出了莊嚴之詞所蘊含的詩意,使一個詞更具體可感。他又沒有拔高這些詞的莊嚴神圣性,比如他《犧牲》一詩的結尾,“當霧聚成了霾/所有的心/都變成了/石頭”,一個事物的犧牲奉獻精神謂之犧牲,但一個事物變成了另一有害的事物,人心也隨著這個世界的改變而發聲改變,天道和人心的一致性,則是愛和犧牲精神的彰顯,反之,二者的錯位則是人不得不面對世界和人的異化。
金國泉的詩,充滿哲理意味。瞬間即為過去,此刻也即往生。他仿佛是事物的感官,感受到了門的缺口和窗戶的傷口。與其說是事物在開口說話,不如說是詩人已然成為了事物的代言人。詩人寫事物和人之間的那種互相介入的關系,“是我在讀還是它在讀?”在詩人的問詢中,似乎可以得出一個“詩比歷史更長久和真實”的結論。詩人說“歷史的螢火”無法照亮“我的筆”,但是詩人至少留存了“黑色的銹跡”,記錄了“即為過去瞬間和現在”,用以成為自己活過的證據。
阿民的《古箏》《塤》的器物詩,有一種歷史感。一件古老的器物,身上有歷史的痕跡和時光留下的訊息,詩人寫器物似乎在激活古老的器物身上所攜帶的封印,使一段舊時的情感和思想重又復蘇。
李銑的《收藏》這首詩,以收藏一詞為貫穿整首詩的主線。作者看似在寫事物各按其秩序而成為美好,實則寫心靈尋求依托和詩意的棲息。“我被這個世界收藏”,收藏和被收藏之間構成了一種價值的呈現。
王長征《詩破易經》的組詩,這是一種有難度的寫作。詩破易經,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翻譯的行為。把一種經的語言翻譯成詩的語言,如果王長征僅僅是如此,那就喪失了獨創性。讀完他的詩,我覺得他的詩是對《易經》的一種伴隨著想象力和個人經驗的“再創造”,他不是對易經的一種等值的翻譯,而是“再創作”,詩破易經已經是一種新語言得以誕生的壯舉。
縱觀這一卷《歷史篇》的詩作,能感受到一種歷史的厚重與氣息,歷史是依托在人和事物身上的歷史,而詩人踩在了歷史的肩膀上,在采摘星辰的祈望中,也靠近了內心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