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的影響

青藏高原不僅是世界屋脊、亞洲水塔和地球第三極，是中國重要的生態安全屏障、戰略資源儲備基地，也是中華民族特色文化的重要保護地。青藏高原的資源開發和保護與中國的國家安全和發展息息相關。青藏高原被高山環抱，平均海拔達4000—5000米，地理范圍涉及八個國家，是全球生物多樣性的熱點地區，青藏高原還是“亞洲的水塔”，亞洲主要的跨國界河流均發源于此，其水資源養育了17個國家的三十多億人口。青藏高原重要的地理位置和獨特的自然條件，使之成為氣候變化影響的風向標。

據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第五次氣候變化評估報告》顯示，以氣候變暖為主要特征的氣候變化已經成為一個全球事實，從1880年到2012年，全球平均地面氣溫上升了0.65℃—1.06℃，預計在2016年至2035年將升高0.3℃—0.7℃，2081年至2100年將升高0.3℃—4.8℃。氣候變暖將深刻影響全球的資源與環境。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的影響不僅是區域性的，而且是全球性的問題，對地球上的生命的未來具有獨特的意義。氣候變化對于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的影響，不僅會直接關乎亞洲國家與民眾的生存和可持續發展，更會對亞洲的地緣政治博弈產生深遠的影響。

青藏高原是地緣政治和資源政治的交匯之處，隨著中國水利發展和“十三五”規劃的實施，中國將加大對青藏高原水系的開發力度。在這種背景下，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水資源影響的安全效應和地緣政治效應將更加凸顯，繼而影響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和周邊戰略的實施。因此，從地緣政治和國際關系的角度，深度分析和研究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的影響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

青藏高原與亞洲水資源分配格局

青藏高原是中國最大、世界海拔最高的高原，由于這一地區儲存的冰雪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地方都多，因此被稱為“第三極”，其范圍西起帕米爾，東迄橫斷山脈，北接昆侖山、阿爾金山和祁連山，南抵喜馬拉雅山。由于南鄰副熱帶，北至中緯度，東西跨越31個經度，海陸作用強烈，大氣環流復雜。青藏高原特有的自然地理格局，使得氣候變化會導致高原上敏感生態系統的急劇變化，使其成為全球氣候變化的敏感指示器。青藏高原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理單元，是全球大氣環流的一大屏障，印度夏季風和東亞季風在這個環境中相互作用，為亞洲提供了豐富的水資源。

青藏高原地域遼闊，面積近240萬平方千米，占中國國土總面積的1/4左右。在中國境內，青藏高原分布于西藏自治區、四川、云南、青海、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甘肅省等六個省區，涉及范圍高達201個縣（市）。除了在中國境內，青藏高原還包括不丹、尼泊爾、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的部分地區。

青藏高原是北極和南極之外最大的淡水儲存庫，作為淡水的倉庫和地球十大河流系統的源頭，其戰略位置極其重要。青藏高原是亞洲民眾和國家生存與發展用水的重要提供者，在全球大氣環流、生物多樣性、雨水灌溉和灌溉農業、潛在水電以及出口到全球市場的商品的生產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可以說，青藏高原的水資源安全對于亞洲地區的和平與發展至關重要。

發源于青藏高原的河流，徑流量的補給方式包括雨水補給、冰川融水補給、地下水補給等三大方式，其中冰川融水是主要提供者。從整體上看，青藏高原河流對于冰川融水的依賴程度比較高，約6%至45%的流量依賴于冰川融水，在夏季，這一比例會上升至70%。印度河與塔里木河年平均徑流量的40%—50%的水源來自于冰川融水，而對于天山而言，年徑流量的20%和夏季徑流量的35%來自冰川。作為青藏高原主體的西藏，其境內印度河水系、恒河水系、怒江水系的冰川融水比重分別達到44.8%、9.1%和8.8%。在印度境內，恒河每年29%的水流量來自于冰川融水；印度河則能達到70%左右；布拉馬普特拉河的每年水流量來自冰川融水的比例是12.3%；尼泊爾境內河流平均10%的水流量來自青藏高原的冰川融水。

冰川是重要的固體水資源，青藏高原擁有地球上第三大冰川群，冰川數量總計有36924條，冰川總面積達50657平方千米，冰川總儲量為4680.5立方千米，其中屬于外流流域的冰川共有18942條，面積和儲量分別為23877.77平方千米和2029.2676立方千米。青藏高原北部和念青唐古拉山部分山脈的融雪水被瀾滄江、怒江、黃河、長江等河流帶入南海、安達曼海、黃海和東海；岡底斯山東部和念青唐古拉山脈西、南地區的融雪水經雅魯藏布江流入孟加拉灣；岡底斯山的融雪水通過象泉河和獅泉河到達安達曼海；喜馬拉雅南麓地區的融雪水被孔雀河、朋曲和洛扎曲帶入孟加拉灣。藏北羌塘地區和喜馬拉雅北麓的部分融雪水經過眾多內陸河流流入高原湖泊中，如唐古拉、念青唐古拉以及羌塘中部冰川的融雪水流入色林錯、納木錯、當惹雍錯等湖泊；寧金崗桑的融雪水流入羊卓雍錯等湖泊。

據統計，瀾滄江流域的冰川數量是380條，占青藏高原冰川總量的1%；怒江流域的冰川數量是2021條，面積達1774.73平方千米；印度河流域的冰川數量是2033條，面積是1579.373平方千米；恒河流域的冰川數量最多，達13008條，面積18102.14平方千米，儲量1642.192立方千米，分別占青藏高原的35.2%、35.7%和35.1%。所以，對于青藏高原的河流來說，冰川就是它們徑流量的天然調節器，氣候變化所引起的冰川的任何變化都會對河流的水資源供應產生明顯的影響。

氣候變化對亞洲水安全壓力的影響

在全球氣候變暖的大背景下，青藏高原的變暖速度也在加快。氣象記錄表明自20世紀50年代中期以來，青藏高原年均氣溫呈顯著增加的趨勢，在1961—2007年間，年均氣溫以0.37℃/10a的速率上升，且冷季氣溫上升速率大于暖季。有研究證實，在過去三四十年里，青藏高原地區的氣溫上升幅度超過了20世紀平均升溫0.75%的水平，氣候變暖的速度比全球平均速度快五到六倍。

青藏高原對氣候變化的影響異常敏感，其中最主要的表現是冰川融化速度的加快。相關資料表明，青藏高原的冰川面積已經由20世紀70年代的近48800平方千米，縮減至44400平方千米，冰川在經歷30個春秋后，面積減少了近4400平方千米，平均每年減少約147平方千米，總減少率達9.05%。在情況較為嚴重的帕米爾高原、喜馬拉雅山，冰川累計消減達到了原有面積的15%以上。黃河源頭地區的黃河阿尼瑪卿山地區冰川面積較1970年減少了17%，冰川末端年最大退縮率為57.4米/年。長江源頭冰川近13年來也正以57米/年的速度后退。

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和世界冰川監測服務處（WGMS）公布的數據顯示，隨著全球氣溫的上升，自2000年以來，世界上所有冰川的平均冰蝕率超過了0.5米/年，是20世紀80年代的三倍。在喜馬拉雅山脈，多達2/3的冰川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消退。世界自然基金會發布報告稱，喜馬拉雅冰川正以每年10—15米的速度消退，氣候變暖正在加速。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的2014年報告預測，到2100年，喜馬拉雅冰川可能會失去1/3到1/2的數量。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通過先進的衛星技術監測發現，自20世紀60年代初以來，青藏高原地區的冰川覆蓋面積減少了20%以上。在中國西北地區，到2050年，冰川面積將減少27%，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冰川對印度河的水供給已經減少了30%—50%，冰川每年撤退超過35米，是20年前的兩倍。如果氣候繼續以目前的速度變暖，中國境內2/3的冰川將在2050年前消失。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的冰川學家石昌康團隊的一項研究發現：“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多數冰川都迅速消退，在過去的50年間，超過80%的中國西部冰川呈現退縮特征。”

冰川是天然的淡水資源儲存庫，是河流水源的供應者，冰川消融速度的變化會影響到河流徑流量的變化，對于依河而生的流域國家則造成水資源稀缺、洪澇5nvwibsQWtp66gLAYjDLJQ==干旱等不同程度和內容的水安全壓力。

（一）地區性水資源稀缺性危機加劇

氣候變暖引發的冰川消融，會引起冰川儲量的透支，在短期內提高了對河流的補給程度，使下游的河流水量明顯增加，對當地和下游民眾的飲水、灌溉、發電等生產和生活影響重大，但對干旱地區的水資源補給和經濟建設是有利的。但從長期來看，冰川將逐漸消亡，冰川融水對河流的補給將逐漸減少，河流干涸或受旱澇災害的威脅增大。

由于青藏高原冰川的消融，可利用的水資源將大量減少。有研究表明，喜馬拉雅山冰雪消融的徑流系統將在2050年到2070年達到峰值，此后其年度平均流量的衰減將在1/5到1/4之間。如果按照這項研究推算，屆時，依賴青藏高原冰川融水供給的許多條東南亞和南亞河流將遭受有效水資源減退的威脅，季節性水資源短缺的局面可能會突然降臨。美國伍德羅·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的環境與安全計劃主管杰夫·達伯科表示，中國、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國和不丹近二十億人將會因青藏高原冰川消融導致的水流減緩而面臨水資源的短缺。例如，恒河的水流一旦缺少冰川的補給，每年7—9月的流量將減少2/3，將導致5億人和印度37%的農田面臨水源短缺的威脅。在水資源供應一直比較緊張的中亞地區，氣候變暖大大加快了帕米爾高原冰川的銳減和天山地區的雪山消融，預測15—20年后，地區水資源將減少1/3，災難性缺水現象將會隨之出現。

世界銀行利用糧農組織關于水和農業的全球信息系統（AQUASAT）和它自己的人口估計數據，計算了214個國家和地區的人均可再生水資源，其中青藏高原地區國家的數據統計表明，自1962年以來，青藏高原涉及的中亞和南亞國家的人均水資源呈現逐年縮減態勢，尤其是到了2014年，巴基斯坦和土庫曼斯坦已經屬于“極度缺水”類型的國家，國家和民眾處于嚴重的缺水狀態。除了尼泊爾之外，青藏高原地區的南亞國家人均水資源占有量都低于1700立方米/年，屬于“重度缺水”和“水緊張”型國家。而中亞地區的水資源分配不均的格局依然非常明顯，但人均可再生淡水資源的占有率也呈現出明顯的下降趨勢，烏茲別克斯坦已經進入“重度缺水”的國家行列。

青藏高原地區國家大多屬于農業經濟為主的發展中國家，淡水資源的很大一部分用于農業灌溉。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統計，進入21世紀之后，在南亞地區，阿富汗的農業灌溉用水比例占整個國家淡水資源消耗的98%，印度是90.4%，巴基斯坦是93.95%，孟加拉國也高達82%。在中亞地區，哈薩克斯坦的農業灌溉用水比例占國家淡水資源消耗的66.23%，塔吉克斯坦是90.86%，土庫曼斯坦是94.31%，烏茲別克斯坦為90%，吉爾吉斯斯坦為93.01%。隨著人口數量的不斷增長，為了保障足夠的糧食供應，糧食產量需要保持足夠的增長量，農業灌溉用水也會隨之增加。以南亞地區的印度和巴基斯坦為例：到2020年，印度人口可能達到13億，屆時糧食總產量需要增加50%才能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印度河是巴基斯坦的主要淡水資源，被看作是國家生命線。巴基斯坦大約90%的農業灌溉依賴于河流，平均每年約有3770億加侖的水由印度河供應，用于種植棉花。該國的印度河三角洲是一個巨大的灌溉系統，連接著超過0.15億公頃的農田。這個灌溉系統幾乎90%的水來自喜馬拉雅山脈的冰川。而孟加拉國的人口將從2012年的1.61億人增長到2050年的1.94億人，農業灌溉用水量也會大大增加。

人口數量的增長不僅直接需要大量的水資源供給，而且由于青藏高原地區國家的農業灌溉用水占據經濟用水的主要份額，因此，冰川融化釋放出的水量的任何變化都會對數億人的糧食安全以及生活和發展產生相當大的影響。隨著氣候變暖的加重，冰川的消融達到一定程度后會開始逐年減少；等冰川完全消失后，融水也隨之消失，這給以冰川融水為基礎的社會經濟和生態系統帶來災難性的后果，將不可避免地引發森林、生物多樣性和牧場的退化，使青藏高原地區內的國家面臨意想不到的風險。

（二）地區性洪澇災害增多 水治理難度提升

冰川融化會導致洪水泛濫（尤其是冰湖潰決洪水）和山體滑坡，引發冰川泥石流，嚴重降低水資源、農業、漁業、能源、工業、移民的質量和資源，并可能進一步加劇全球氣候變化。同時，氣候變暖將加速水文循環，改變降雨量和徑流量，引發極端天氣事件發生頻率和強度的增多，增加驟發性洪水和干旱發生的幾率。研究顯示，到2080年，世界上20%的人口將生活在洪水可能增加的地區。近幾十年來，巴基斯坦的洪水風險不斷增加就是證明，該國2010年發生的洪水災難就影響到了2000萬人生計，對巴基斯坦整個國家的經濟都產生了巨大影響。統計顯示，從2003年到2009年，喜馬拉雅冰川融化產生了約1740億噸的水，導致印度河、恒河和雅魯藏布江-布拉馬普特拉河的災難性洪水時有發生。在湄公河流域，有研究表明，與20世紀中期到末期相比，湄公河每月最大流量將增加35%—41%，而在此期間，每月最小流量將減少17%—24%。聯合國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指出，湄公河流域雨季河流泛濫的風險將加大，而在旱季則可能增加水資源短缺的概率。

冰川消融還會引發融雪性洪災。高原冰川快速消融形成的融雪水會形成堰塞湖，多數堰塞湖有冰磧支撐，當水量和壓力達到一定程度時很容易潰壩。20世紀以來，喜馬拉雅地區冰川融化形成了數千個不穩定的冰川湖（堰塞湖），越來越多的融化水增加了冰川湖暴發洪水的風險，冰川湖引發的洪水將造成大量人員傷亡，破壞關鍵基礎設施，破壞農田，造成糧食不安全。尼泊爾的戈西盆地有159個冰湖，在阿倫地區有229個，其中24個具有潛在的高威脅。1935年以來在尼泊爾發生了16起冰湖潰壩引發的洪災。英國謝菲爾德大學的氣候變化和區域安全專家凱瑟琳·莫頓博士的研究證實，冰川融化對生物多樣性以及對水、食物和能源安全產生的負面影響是長期而巨大的。冰川融化引發的自然災害（山體滑坡、洪水和冰川湖爆發等）的更高發生率，會使大量民眾流離失所，關鍵基礎設施遭到破壞，從而嚴重影響中國、印度、尼泊爾和孟加拉國等國流域民眾的生計問題。

綜合以上兩方面可以看出，青藏高原地區國家本來就面臨著水資源短缺、水資源利用率高、水質差和其他與水有關的脆弱性等問題（見下表）。例如，印度和烏茲別克斯坦都面臨五類挑戰，其中三類是重疊的；巴基斯坦和中國分別有四類危險因素。這些復雜的水資源安全問題已經成為制約國家發展和影響區域穩定的重要問題，氣候變化影響下的冰川加速融化將加劇已經存在的水資源壓力，使水資源安全治理的難度進一步提升。

水資源安全問題的出現會導致大量的水環境移民的產生，加劇地緣政治的風險。位于華盛頓的美國國防大學的一項研究表明，孟加拉國的“破壞性”洪水可能導致大批難民涌入印度，這些難民可能在印度境內傳播恐怖主義，成為激進的伊斯蘭運動的犧牲品，引發宗教沖突，并對基礎設施造成全面破壞。對印度這樣的發展中國家來說，鄰國大量難民的涌入需要大量的資源配置，進一步加劇供應緊張，引發沖突。如果政府認為氣候難民試圖向當局施加壓力或進入國內政治進程，緊張局勢可能會加劇。在這種情況下，東道國因此指望遣返難民，而這些難民反過來可能會導致與發送國的沖突。因此，從長期來看，氣候變化影響下水資源安全壓力的增加，會使亞太地區的水博弈更加激烈。

氣候變化對跨國界河流政治的影響

青藏高原的冰川融水是中國和東南亞、南亞、中亞等十多個國家的河流徑流量的依賴源泉，是中國和周邊國家的水電資源服務的重要來源。氣候變化影響導致的冰川快速消融會引發連鎖性的政治、經濟和安全效應，成為一個區域性的安全問題，導致亞洲跨國界河流政治更加復雜。

（一）影響各國的水力開發計劃和基礎設施的安全

青藏高原在亞洲的能源安全上扮演著重要角色，其水資源安全直接關系著流域國家的水利發展計劃。在南亞地區，生活著世界上40%的貧困人口，20%的人缺乏安全的飲用水，63%的人生活中還沒有用電，平均每天多達20小時的電力短缺正在阻礙著各國的發展。由于先天能源儲量低，如果從海灣國家、伊朗或塔吉克斯坦進口石油和天然氣，不僅成本高昂，而且安全風險較大，因此各國為獲取廉價、可持續的清潔能源，紛紛將目光轉向本土河流資源的水力發電。現在，南亞國家都在爭先恐后地開發青藏高原的河流電力資源，為其經濟發展提供動力。據統計，青藏高原的河流中蘊藏的電力潛力達50萬兆瓦，南亞國家已經計劃建造超過400座水電站，其中印度79%的可開發電力資源分布在青藏高原的河流區域，目標是建造292座水壩，使當前水電容量翻倍。如果所有的水壩都按照規劃建造，印度段的喜馬拉雅山脈將擁有世界上最高的平均大壩密度，每32千米的河道就有一座大壩。巴基斯坦目前能夠從喜馬拉雅河流的水力發電中獲取6700兆瓦的電能，約占該國總發電能力的37%。尼泊爾和不丹目前分別擁有600兆瓦和1500兆瓦的水力發電能力，主要來自于青藏高原河流的水力發電。

在氣候變化影響下，河流徑流量的復雜性和變化性將會增加，并且變得越來越難以預測，這直接影響到該地區的能源生產。研究證實，如果青藏高原河流的徑流量減少1%，南亞地區的平均發電量就將減少約3%。改變河流流量可能對其發電量產生重要影響，加劇流域國之間的水資源爭端。同時，氣候變化還會影響河流上的水電基礎設施的安全，例如，驟發洪水的增多，冰川湖潰決等自然災害，都會對基礎設施的安全產生毀滅性的威脅。

（二）影響中國的對外水利投資與建設

中國是水電投資和技術輸出的大國，目前是全球最大的水壩建造者和投資者。據國際河流網的數據統計，截至2013年，中國共在全球投資和建造306座水壩，主要集中在亞洲和非洲國家。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的推動下，青藏高原地區是中國對外開展水利合作與投資的重要對象區域，在東南亞河流區域投資興建水壩約131座，中亞河流區域約8座，南亞河流流域36座，主要集中于尼泊爾和巴基斯坦境內。氣候變化引發的青藏高原的冰川加速退縮、積雪減少、自然災害頻發、生態環境急劇變化等一系列自然條件的改變，對于河流的徑流量變化、下游國家的環境和生態產生的深遠影響，勢必會影響到河流大壩的修建，對大壩的投資驅動、規劃設計、技術評估、工程建設和運行管理等方面提出更高要求，增加中國資金、技術和人員的投入力度。

另外，氣候變化還會影響國家之間在水電投資方面的競爭，最典型的案例是中國和印度在尼泊爾的電力投資競爭。尼泊爾有巨大的未開發水電潛力，隨著城市化和工業化的發展，開發潛在水力資源可以滿足國內電力需求的同時，還可以向中國和印度出口剩余電力獲得經濟收益。面對尼泊爾巨大的水電潛力開發需求，中國和印度都非常重視在尼泊爾境內的水力發電投資。2009年，中國向尼泊爾增加了50%的援助，總額超過2100萬美元，并表示將增加在尼泊爾的水電和基礎設施建設項目。而印度一直“插手”尼泊爾的水電開發事宜，希望保持對其的絕對影響力，于是重申自己對于尼泊爾水電開發的興趣，并計劃成立印度與尼泊爾合資企業，承擔該國的大部分私人水電開發項目。中國和印度兩國都已經意識到在氣候變化的影響下，確保農業、工業和國內經濟增長不受限于水資源缺乏的重要性，希望通過投資于尼泊爾水電開發，可以獲得巨大的電力回報。兩國的電力投資競爭將會持續下去，但需要看到的是，這種競爭很容易產生外交和商業上的對抗，破壞合作的潛力。

對于中國的對外投資，國際上一直存在針砭之聲，印度地緣政治分析家布拉馬·切拉尼曾評論道：“中印爭端已經從陸地轉移到了水。水是新的分界線，正處于政治的中心階段。只有中國有能力建設這些巨型水壩并具有抗壓能力。中國正在進行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水掠奪’，這實際上是一場沒有射擊的戰爭。”這種對中國海外水電投資的負面與不客觀的評價和宣傳，嚴重地破壞中國投資者的形象，誤導投資對象國民眾對于中國投資的客觀認知，對中國的正常投資產生消極影響。

（三）增加中國境內水電開發的國際壓力

從中國政府部門公布的水電開發計劃來看，青藏高原的河流水資源是“十三五”規劃期間的水利重點開發對象。為了滿足國內的民生與經濟發展需求，增加清潔低碳的可再生能源供給，中國在《水電發展“十三五”規劃（2016—2020）》中提出，全國新開工常規水電和抽水蓄能電站各6000萬千瓦左右，新增投產水電6000萬千瓦，2020年水電總裝機容量達到3.8億千瓦，年發電量1.25萬億千瓦時；“西電東送”能力不斷擴大，2020年水電送電規模達到1億千瓦。預計2025年全國水電裝機容量達到4.7億千瓦，其中常規水電3.8億千瓦，抽水蓄能約9000萬千瓦；年發電量1.4萬億千瓦時……西部的四川省、云南省、西藏自治區是常規水電建設的重點區域。在《西部大開發“十三五”規劃》中也提出，適時開展“南水北調”西線工程前期工作……繼續加大“西電東送”力度，推進跨區域輸電工程建設，科學規劃建設金沙江中下游、雅礱江、大渡河、瀾滄江中下游、黃河上游和雅魯藏布江中游河流（段）水電基地。在科學論證的基礎上，有序開展金沙江上游、瀾滄江上游、通天河、怒江等流域水電開發前期工作。

另外，中國國內的發展需求正在呼吁“南水北調”的西線工程的落實。“南水北調”工程分為西、中、東三線，擬從長江上、中、下游調水輸往西北、華北各地，工程建成后將與長江、淮河、黃河、海河相互連接，形成“四橫三縱、南北調配、東西互濟”的水資源總體格局。現在，東、中線已經開工建設，西線調水工程還未實施，但其一旦實施將勢必增大對青藏高原水資源的調配力度。從目前的態勢看，中國“十三五”期間加大對青藏高原河流水資源的開發將進一步增加以印度為代表的下游國家的“擔憂”，它們認為在氣候變化加劇了水資源稀缺性危機的背景下，中國加大對青藏高原水資源的開發力度，會嚴重阻礙湄公河和雅魯藏布江等主要國際河流的自由流動，減少流往下游的水流量，影響其他國家的取水和水能資源開發，而且中國在上游修建水壩可以成為制約下游國家的政治武器。另外，中國還可以通過主權宣示來控制世界上除極地之外最大的淡水資源，這會很輕易地“威脅”到嚴重依賴這些河流的下游國家的安全，加深中國和周邊國家之間的緊張關系。下游國家很可能會繼續推波助瀾“中國水威脅論”，并不斷制造政治壓力和國際壓力，施壓和阻撓中國的開發活動。

（四）域外國家的介入加劇地緣政治博弈的復雜性

亞洲的水問題一直是西方國家關注的重要議題，在以美國、歐盟等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看來，氣候變暖會加劇水資源的稀缺，將導致國家不穩定、國家失敗的風險以及增加地區壓力。同時，在跨國界流域，未來十年水將日益被當作“杠桿”使用，水被作為武器和恐怖主義目標的可能性也在大大增加。與水相關的沖突會危及亞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威脅到西方國家在亞洲地區的利益實現，因此，介入亞太地區的水資源安全治理就成為其水外交的重要內容。隨著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影響性的日漸凸顯，鑒于青藏高原水系對亞洲地區生存與發展的重要意義，美歐等國選擇積極介入高原流域國家的水資源治理，影響其水管理政策制定和水利開發規劃，提升對這些國家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影響，確保在該地區的政治、經濟和安全利益。在介入青藏高原地區水資源治理的域外國家中，美國的“表現”最為突出，介入力度也最大。

美國在全球圈定了八個需要其介入水資源安全治理的重點流域，其中三個屬于青藏高原水系的流域，即印度河流域、瀾滄江-湄公河流域和雅魯藏布江-布拉馬普特拉河流域。這些流域因為氣候變化、人口增長和社會發展導致水需求量增長，產生了系列性的水質污染等安全問題，不僅影響了流域范圍內糧食安全、健康安全，提高了災難的風險，還使得流域國在水資源利用上不斷發生水糾紛和水沖突，致使地區不穩定，對美國的戰略利益形成威脅。因此，美國對于這些領域的問題類型、預期影響和實踐以及流域管理能力做出綜合性評估，并以此為基礎，通過投入巨額資金與技術援助，介入當地的水資源安全治理工作。

美國還利用自身技術先進的優勢，注重開展氣候變化對青藏高原地區水資源安全影響的具體數據和信息搜集工作，力圖以技術為導向，通過科學合作來影響青藏高原地區國家的政策和行動。美國國家宇航局（NASA）將發現地球環境的變化作為主要的工作內容之一，其中開展的重要項目就包括對氣候變化和淡水資源的監測，試圖利用先進的地球衛星和先進技術搜集關于地球的不同類型的信息和氣候變化的全球影響，尋找應對氣候變化的更好辦法。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認為，冰川和高海拔水文系統的變化可能會影響到美國國際開發署工作的大部分亞洲大陸國家，因此，采取積極方法評估冰川退縮和其他高海拔水文變化的影響是非常必要的。美國通過在亞洲開展專項研究，對冰川消融的潛在影響進行評估，制定旨在減少社會脆弱性、適應冰川融化的潛在影響并盡可能避免過度融化的規劃。美國通過在亞洲制定發展規劃，幫助亞洲國家提升水資源安全的保障能力，減少國家內部和國家之間的水資源利用競爭以及由此造成的緊張局勢。

美國國家宇航局和國際開發署于2015年和2010年分別合作啟動了服務-湄公（SERVIR-Mekong）和服務-喜馬拉雅（SERVIRHimalaya）項目，通過太空技術和開發數據監測冰川融化等氣候變化為區域發展帶來的挑戰，希望通過準確的自然資源管理工作、環境監管和更準確的水文估計，應對像洪水、森林大火和暴風的極端天氣以及氣候變化對水、農業和復雜生物體系的影響，減輕因極端天氣引發的饑荒和傳染病傳播所帶來的風險，推動政策的因地制宜和可持續發展。2010年，美國國際開發署對大喜馬拉雅地區冰川的科學信息進行了審查并發布了《改變亞洲冰川和水文學：應對冰川融化影響的脆弱性》的報告，認為缺乏冰川融化的當前和歷史速度的數據，通過考察該地區的健康、糧食安全、水、能源和生物多樣性以及冰川融化的沖突維度，探討了美國國際開發署的多個規劃領域之間建立協同效應的機會，以減少地區和國家層面的冰川融化脆弱性。

現在，美國國際開發署已經與青藏高原地區國家展開了氣候與水資源治理合作。例如，美國國際開發署和內政部與印度合作推動災難管理支持項目的氣候預測體系（CFS），減少印度因洪水、氣旋和極端氣候引發的水文-氣象事件；與印度中央水委員會（CWC）、印度氣象局等機構在默哈納迪河流域和薩特累季河流域發展預測和預警技術、洪水預測的決策支持系統等。美國國際開發署還在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哈薩克斯坦對冰川融化造成的安全挑戰進行調研，尋找減少水脆弱性的方法。

總之，在介入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治理的過程中，無論是美國還是其他域外國家，它們在推動青藏高原冰川應對氣候變化影響的技術研究的同時，更重要的目的是利用其巨大的技術和外交資源來推動更富有成效的政治關系的發展，影響對象國的發展與政策制定，以實現其地區發展戰略，加深在該地區的實際存在與影響力拓展。這些都會從客觀上使青藏高原地區的地緣政治博弈更加復雜。

關于中國在青藏高原水安全治理中的角色思考

“水”是青藏高原最重要的戰略資源，“水塔”地處中國境內，主要河流“源頭”的重要位置賦予了中國在水資源利用上得天獨厚的優勢地位。在氣候變化的影響下，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涉及幾十億人口的生存和發展問題，涉及亞洲的穩定與和平。青藏高原地區地緣政治環境非常復雜，該地區存在著中國、印度和巴基斯坦三個擁核國家，中國、印度、巴基斯坦、越南和柬埔寨五個國家之間自“二戰”以來發生過戰爭。在這種地區環境里，水資源的戰略屬性決定了國家之間圍繞著水資源的博弈不可避免，潛在的水安全問題一旦處理不當很容易成為誘發地區沖突和激化國家間矛盾的因素。

從根本上說，青藏高原的水資源安全問題是一個事關未來區域發展與穩定的治理問題，面對當今世界各種治理難題，中國已經提出了特有的“中國方案”——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國將用自身的國際影響力、感召力、塑造力，來推動建立一個“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為世界和平與發展做出新的重大貢獻。中國作為青藏高原水系的上游國家和負責任的地區大國，應積極踐行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在推動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的治理工作中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從技術和政治兩大層面上推動氣候變化治理與水資源治理的研究與地區合作，使青藏高原水資源成為實現地區戰略與構建和平穩定周邊環境的重要戰略資源。

在科研層面，中國應積極推動氣候變化對于青藏高原水系影響的科學研究工作。可信的、最新的科學知識是制定有效的氣候變化政策的必要條件和先決條件，對于氣候變化究竟會對青藏高原造成何種影響，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論，主要原因是缺乏長期監測氣候和環境變化的科學數據，隨著氣候變化影響高原冰川融化速度的加快，更是缺乏預測河流的徑流量如何改變的數據基礎。因此，研究青藏高原水資源安全如何影響地緣政治與中國國家安全的前提就是需要對冰川進行更詳細的監測，并對冰川變化進行科學狀況評估，通過科學發現深度了解冰川變化的復雜性，從而減少預測的不確定性。科學界可以通過準確評估區域氣候變化對喜馬拉雅冰川的影響，向政策制定者提供有關冰川變化對該地區水文和環境以及數百萬人的生計可能影響的現有知識，推動適應性政策的制定和實施。

2017年8月19日，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研究在拉薩啟動，此次考察由中國科學院青藏高原研究所牽頭，將對青藏高原的水、生態、人類活動等環境問題進行考察研究，分析青藏高原環境變化對人類社會發展的影響，提出青藏高原生態安全屏障功能保護和第三極國家公園建設方案。此次科學考察距離首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時隔四十年，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賀信中指出，揭示青藏高原環境變化機理，優化生態安全屏障體系，對推動青藏高原可持續發展、推進國家生態文明建設、促進全球生態環境保護將產生十分重要的影響。可以預見，中國政府在戰略層面上更加重視青藏高原資源安全的維護工作，在資源開發利用方面將進行更多的頂層設計。

在政治層面上，中國應該意識到氣候變化加劇了青藏高原地區水緣政治的復雜性，維護水資源安全對于國家安全的戰略意義更加凸顯，國家之間針對水資源的博弈也會更加激烈，水資源安全議題在雙邊或多邊層面的政治互動中的比重將進一步上升。中國與其他青藏高原國家之間存在著嚴重的權力失衡——中國不僅位于這些跨國界河流的源頭，而且在經濟和軍事上也是該地區最強大的國家。因此，在對青藏高原地區水緣政治全面認識的基礎上，中國應利用自身的地緣優勢，主導性地推動地區層面的政治對話與區域合作。中國和其他青藏高原地區國家可以通過多軌道的對話平臺與合作機制的建構，充分了解彼此在氣候變化、冰川消融、水資源利用等領域的發展規劃、國家與地方政策，協調立場，推動雙邊和多邊性的區域合作，共同探尋應對氣候變化和提升水資源安全保障能力的理性之路。

（摘自《國際安全研究》2018年第3期。作者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