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園里的舊時光（組詩）

唐政

后花園

人世間，后花園也算一個去處

它雖然隱匿在前花園之后

沒有前花園那么顯赫和招搖

但后花園的花、草和路徑

卻可以不修邊幅

自由生長

用前花園剩余的光陰養活自己

在主人的內心深處

往往把后花園當成自己的后宮

或者內院，別院

有心事的時候

他就會對著一朵花訴說

像與自己最心愛的妃子促膝夜談

后花園里大半東西

或是前花園剩下的，用舊了的

抑或是花蕾初綻，一時還見不得人

都顯得過于卑微了些

甚至還有幾處暗疾，總在深夜發作

月光翻過高墻大院

剛好不能照見這些

在后花園，任意攔截一條花間小路

都可以翻出

每一朵花和每一棵草的前世今生

那些被壓抑了的時間膠囊

此刻，依然還有幾分

前花園解不了的藥性

不那么孤獨

一個人走著走著就變得不那么孤獨了

草兒花兒鳥兒

狼和狐貍

都隨我同行

像有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

一個人走著走著

路邊的枝丫就長成了參天大樹

以前的無所依靠

轉眼間就根深葉茂

假如秋風再起

有一個熟透的果子砸在頭頂

一顆卑微的心

就真的像遇見了貴人

假以時日

我還能做到踏雪無痕、摘葉飛花

一個人走著走著就長出了翅膀

曾經想一飛而過的

此刻，反倒愿意一步步去親歷

鑒證苦難亦如春風拂面，花團錦簇

世間萬物，都快如閃電

你想要隨心所欲地抓住什么，都是幻想

一個人走著走著

就變得兩袖清風，空空如也

披肝瀝膽

也不能成為一世英雄

我因此愿意把內心的疾病告訴列位

以期找到那些同病相憐者

而你們要么沒病

要么已病入膏肓

但都和我

差一次同生共死的經歷

一個人走著走著就變得不那么孤獨了

有許多人向我喊話

而我

一句也不想回答

兩個人的寓言

一個天南

一個地北

往同一個方向走

一路上，他們會碰見許多人

有的共同走過一段

便分開了

有的一前一后

走了很久

一個天南

一個地北

往同一個方向繼續走

走著走著

就差點碰面了

這時候，恰好又走來第三人

把他們岔開

一個天南

一個地北

總有一天

就真的走到了一起

那時候

天也暗了下來

路上的行人越來越稀少

一個天南

一個地北

再往同一個方向走

走著走著，就再也走不動了

拔樁子

在我們面前

總有許多生活的范本

每一個范本

都是經過了多方考證

和歷史沉淀的

都有它的代表人物

他們像神一樣

在我們心中

立下了許多的暗樁

每一根暗樁

我們都要奮斗多年

才能拔掉

人生，就是不停地

拔暗樁的過程

拔一根，就如釋重負

又為自己立下一根

又拔，拔了再拔

像沙地里拔蘿卜

一拔一個坑

拔到最后

所有樁子都拔完了

我們自己

卻成了另一根暗樁

再也

無力撥掉

空杯子

很多時候

我只是沉默

或者說

我已經放棄了對抗

我的城堡

風可以輕易推開

如果是春風

它甚至還能

推開我的第二道門

很多時候

我在沉默中睡過了頭

聽不到任何消息

像一只閉塞的鳥

懶得去飛翔

同樣的

我也看不到有多少前途

需要我及時奔赴

其實

我眼前就有一只空杯子

我想給它蓄滿水

但又擔心

它會有別的用途

世界很潦草

世界很潦草

沒有一筆是工整的

你看，山河蜿蜒

魚龍混雜

草木，節外生枝

道路被胡亂地

踢向遠方

高樓，斜插進云端

廣場上，亂七八糟

堆滿了各種殘留物

我們身體里面

全是毒和疾病

糧食和蔬菜

還是種子的時候

就落下了病根

江湖，就像小學生的字

潦草而沒有章法

河水從上游就開始

哮喘，咳嗽

帶動沿岸，跟著感冒

天空更像一頁

墨跡未干的草書

亂云堆砌，雁字無形

沒有一道閃電是代表正義

劃破長空

世界很潦草

很多事情

最后都是草草收場

包括這首詩歌

我找不到自己了

突然有一天

我找不到自己了

我去山那邊找

找到一片被砍伐的森林

我去別人家的園子找

找到一些過期的水果和蔬菜

我在人群中

大聲喊自己的名字

我去戶籍科查

我去收留所查

我甚至

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殯儀館

和每一座新墳

我問飛機、輪船、高鐵、出租車

我問每一條道路

我問土地爺爺

我問我的家人和朋友

我問遍了這個世界

我甚至去深山里找

看自己是不是又變回了猴子

我順著我成長的腳印去找

結果在半路上找到自己

正站在一處懸崖邊上

進退兩難

送父親

你雙眼凝望遠方

像茫茫歸途上的一粒沙

縹緲，無助

卻又歸心似箭

你虛弱的表情中

分明還含有對今生的不舍

但又開始了來世的旅途

你雙眼凝望遠方

是故人趕著馬車接你來了

握著你漸漸干枯的手

我想傳遞一些力量和溫度給你

但你并不接受

只是眼望遠方

像有更遼闊的藍天和大地

正洶涌而來

生命終止

不過是一條路走到了盡頭

你還可以繼續向密林深處走去

那里有更多的路通向來生

還有你的父親、母親、哥哥和姐姐

他們正敞開懷抱

叫著你的乳名

父親，我只有松手了

當你雙眼閉上，一切再回心中

你依然是那個

樂觀健康的男人

正從我們的生命中大踏步走過

舊時光

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一堆舊相片

讓我們的舊時光，散落一地

最讓我們措手不及的

是那個比舊時光還舊的女人

她藏在琥珀和珍珠中

又如同潮汐

一次次將我們掀翻在午夜

而那些總是在風中低著頭

只顧自己前行的身影

像天空的云

和水的流向

偏于簡單，又安于冥想

大地清白，沒有一株患得患失的莊稼

能夠留下最后的清影

而我們天天守著的

這些舊時光剩下的，光與影

卻形如一地的狼藉

最舊的，莫過于理想和愛情

它們發育最早，也舊得最快

翻過一個山坳就不見了

也有無數的聲音在叫我們回頭

側耳傾聽

那是杜鵑，秋蟬和布谷聲聲

那是落在地上的

一聲嘆息

舊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