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競萱
摘要:在酷兒理論的內部一直存有的本質主義與建構主義的思維方式中,受到后結構主義和后現(xiàn)代哲學影響的建構主義酷兒理論以解構兩分結構為中心邏輯,挑戰(zhàn)著異性戀霸權對“性別”與“性傾向”的命名,使按性別身份與性欲的對象來劃分人的“類型”變得無意義。而影片《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恰恰是這樣一個解構差異的文本,它體現(xiàn)著酷兒理論對性傾向、性欲以及性別身份的創(chuàng)造性的闡釋,可以說,這部影片是建構主義的酷兒理論——或者說是建構主義的性別研究——對主體欲望的唯美寓言。
關鍵詞:酷兒理論 性別研究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中圖分類號:J9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8)19-0164-02
一、主體的、去性別化的表達方式
如果一定要把《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這部電影劃分到一個既有的電影類型中,那么與其說它是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或者說是一部“愛情片”,倒不如說它是一部普遍意義上的情色電影。與其說它的情感內核是愛情,不如說它真正試圖表現(xiàn)的是一種流動的欲望。實際上,如果從酷兒理論或者性別研究的角度出發(fā)去審視它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一種理論立場,那么《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其實并不只是一部“酷兒的”電影,更是一部“酷兒化”的電影,從它的表現(xiàn)方式來看,原因有二。
其一,它體現(xiàn)著酷兒理論凸現(xiàn)情欲而消解性別的話語方式。從文學改編的角度講,安德烈·艾席蒙的原著小說將電影的表現(xiàn)內容限制在一個以主人公埃里奧為第一人稱的知覺范圍內,換句話說,文學版的《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是一個無法從奧利弗的角度去還原的故事——這是影片的編劇詹姆斯·伊沃里在改編過程中著重保留的敘事角度,也是使影片的劇本在脫胎于其文學母本后仍然保有一種原始的靈性的重要原因。于是,同小說中一樣,影片中并不存在一個上帝視角的、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而只是展示了故事的一個側面——即埃利奧的那一面,而作為故事的另一面,奧利弗的形象就如同皮格馬利翁的雕塑,是一個被欲望生產出來的理想化的、虛幻的客體。
簡言之,我們的認知習慣所定義的愛情故事往往是兩個人的故事,而《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卻是一個人的故事。它在埃利奧的幻想里誕生、演繹又寂滅,在若無其事的現(xiàn)實的時空里,它展開了另一個唯美的維度。而在這個維度中,飽滿的果實、裸體的雕像、一顆水煮溏心蛋、甚至一件襯衫似乎都具有了情欲的張力——而所有這些細節(jié)對情欲的呈現(xiàn),都是主觀的、是第一人稱的。
其二,在如前文所言的無差別的、去性別的表達方式下,實則包含著一種對“分類”本身的解構。在我們通過影片“第一人稱”的表述被同化為一個“欲望的主體”的同時,欲望本身作為一種無差別的屬性被還原到我們的觀影體驗中,于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對那個曾經被視為理所當然的概念產生這樣一種質疑——即“性傾向”的不同到底界定著怎樣的差異,而這種差異又是如何被界定的,既然它是一個被界定的概念,那么它真的如我們所界定的那樣真實地存在著嗎?甚至也可以說,影片所采取的主體話語尖銳地指示著我們目前面對同性題材的電影乃至于面對同性話題時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隱含的尷尬——我們必需重新思考同志電影或者LGBTQ電影的分類是否還有意義。或者更進一步,我們必需思考異性戀與非異性戀的區(qū)別是否還有意義。再或者,用朱迪斯·巴特勒的說法——“任何一種性傾向可能存在嗎?”
《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似乎就是要達到這樣一種目的。作為一部在后現(xiàn)代的信仰環(huán)境中誕生的電影,它首次讓人們意識到了在“酷兒群體”被命名的過程中實則伴隨著一個過程叫做“意義的賦予”,也讓人們看見正是那些標簽與命名定義了不同的群體,而在這些定義之下,一些更為本質的,更為廣泛的共同性質和共同話語反而被蒙蔽。換句話說,它質疑著某些分類的意義——這種質疑,對于酷兒理論,對于LGBTQ電影,都是一個具有前進意義的反思。而要說明這一點,則有賴于建構主義的思維方式對酷兒理論的闡釋。
二、建構主義酷兒理論的理論立場
如果我們把LGBTQ電影視作一個客觀存在的電影類型,并且把這個類型的最終訴求定義為追求一種平等的話語——即如果把“酷兒題材”的電影視作一個被定義為“酷兒”的群體的平權運動的一部分,那么,這個電影類型在言說方式的選擇上往往面臨著兩種不同的邏輯:本質主義的與建構主義的。
本質主義的思考方式在酷兒理論的范疇中可以看作是結構主義的,它追求一種嚴格的定義與分類,或者說一種公開的集體身份。這種觀念的持有者認為:“普遍存在的壓迫是對這一類人的自我實現(xiàn)的自由和機會的否定。在這種種族本質主義的政治中,集體身份的明確分類對于成功的抵抗和政治上的得分都是必不可少的。”
然而,當本質主義的邏輯被運用到藝術的表現(xiàn)中,卻往往遭遇一個無法自洽的、德里達式的困境——如果把同性戀與異性戀看作一對對立的概念,那么強調其中的一方就是在強調使這一對概念產生意義的差異,即是說,“對同性戀的關注反而進一步強化了異性戀和同性戀的二元對立”,而在強調差異的基礎上永遠無法建立真正的平權。明確的身份差異、明確的群體邊界在這種困境里反而成為了建立平等話語的阻礙,甚至更進一步地,酷兒群體會在這一過程中使自己更加邊緣化,真正地成為一個社會環(huán)境中的少數(shù)族群,而這一矛盾,恰恰是結構主義的思考方式無法突破的。
所以,與之相對,建構主義傾向于認為:“社會制造出來的兩分結構(同性戀與異性戀、男性與女性)是壓迫的基礎……打破這些分類,拒絕而不是接受少數(shù)族群的身份,才是解放的關鍵。”從這個角度出發(fā),以朱迪斯·巴特勒為代表的建構主義酷兒理論體現(xiàn)著一種把性別身份與性別表達分離的觀點。巴特勒否認純自然的、生理性別的存在,并且,不論是生理性別還是社會性別,都是“位于象征界的社會構建”,是一個虛構的范疇。人的性別身份作為一個被建構的經驗范疇,是歷史的、社會的、文化的產物,而且“正是那些產生且限制性及性別的話語極其知識是使我們有能力認為自己擁有(異性戀者、男同性戀者、女同性戀者、雙性戀者)其中的一種認同。”即是說,先有了規(guī)范的性別與性傾向的話語,人們才按圖索驥地將自己的欲望與行為放置在這種規(guī)范之中,而相應地,規(guī)范的性欲又強化著規(guī)范的性別,于是,一種幾乎可以稱為“性別的再生產”的機制,使男性一再地變成男性,使女性一再地變成女性。
回到電影本身,如果從酷兒理論或者說性別研究的角度去觀察這部電影所體現(xiàn)出來的價值,那么它一定是建構主義的。它質疑性別身份的方式體現(xiàn)著一種解構身份類別,或者說模糊群體邊界的意識,在這個基礎上,進一步消解對性別和性欲的界定,同時使對“性”的討論回歸主體,變成了有關“欲望”的討論。“它是內在于我們自身的東西,它是一種屬性、我們的屬性。”——這正是建構主義酷兒理論所追求的表達方式。
三、結語
總的來說,如果用酷兒理論的視角去解讀這部影片,那么它體現(xiàn)著在建構主義價值取向的影響下,酷兒理論為性別研究提供的一種消解差異的思考方式,這種觀點不通過種族式的話語號召一種帶有攻擊性的行動力,也不通過強調少數(shù)群體的身份去尋求一種與“多數(shù)人”相同的權利,從而“融入一種我們所沒有的東西之中。而是通過一種更加廣泛的共同性去尋求愛與人性的呼應。“酷兒”需要被接受而不是被容忍,人的性別身份也應該是一種被發(fā)現(xiàn)的認同,而不應該是一個被建構的知識范疇。
更進一步說,《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代表著這樣一種信念——在理論研究與電影語言逐漸成熟的今天,當我們談起“非異性戀”時,不會像上個世紀一樣,用命名心理疾病的方式去為它命名,也不會用談論某種犯罪行為的語氣去暗示與諷刺,更不會為了定義“正常”而把這個概念建構為“異常”。我們拆解著自己曾經建立起來的無效的壁壘,尋找著一種讓每一個被界定的群體都能夠參與溝通的、共同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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