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平陽詩論"/>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雷平陽始終以一種“返鄉”的寫作方式努力地構建屬于自己的精神烏托邦,他的詩歌充盈著無法言說的神性之力,這種力量包含著詩人深刻的自審意識和向內的時空感,它于虛形之中逐漸覆蓋住我們,它強大到堅不可摧,在生命道路上引領我們向前和向善。詩中那些古老的存在似乎原本就與“詩”俱來,經過詩人理性的哲思與感性的真情融合之后,一篇篇深刻、敏銳、澄澈的寓言向我們娓娓道來,擊中讀者脆弱又頑強的內心,留下永不干涸的強烈感。
詩人從來就不是走康莊大道的人,為了讓每一首詩、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烙刻詩人自己的個性,他們必須反常理、反對多數人都認同的清規戒律和媚俗之物,將自己變成他者,變成紙上敘述的那個名詞,在自我與他者的不斷交替中反復穿梭,剝開一層又一層鮮血淋漓的傷口,直到內心那個最坦誠、最真性情的聲音被召喚出來。雷平陽就是以這樣一種勤勉踏實的寫作姿態解剖自己,令人隨時感到戰栗和驚喜。作者對異于常人的人格外傾心,不管是身體有缺陷的人,還是處于邊緣地帶的人,他都一視同仁,甚至甘愿自己就是他們。
我是來自雪山的瘸子
不想跟上時間和流水的步伐
我是騰云駕霧的盲人
拒絕放射內心枝狀的閃電
我是圍墻外徘徊的啞巴
為了緊鎖喉嚨里的訴狀
雷霆和秘密
我是迷宮里的左撇子
醉心于反常理、反多數人
我是流亡路上的駝背
弓著的背脊,已經習慣了高壓……
——《我》
事實上,瘸子、盲人、啞巴、駝背、聾子、左撇子、六指人、傻瓜、馬戲團演員、禿頭、侏儒這些名稱本身就帶有一種神性,他們遺留在民間,正如“流落在道路之上的人/他們有他們的尊嚴”(《遠郊》),并且通常被認為擁有某種和神靈、鬼怪(即生死兩界)建立聯系的巫術或魔法。除此之外,世上本無人是完美健全的,就算身體完好的人也有心智殘缺的地方,而生命中缺失掉的部分必定會以另一部分的強化突出作為補償。從一開始作者就有意壓縮自己的目光,成為這些人的代言人,替逝去的人和故土收尸、守靈、超度,即便他是詩人、他人眼中上帝的寵兒,他也只承認自己在太多險惡與黑暗面前的無能為力,因此他說,“我是詩人,一個隱身于眾多軀殼中/孤憤而又墮落的殘廢/健全人擁有的一切/我都沒有權利去擁有/就讓我站在你們的對立面/一片懸崖之上,向高遠的天空/反復投上幽靈般的反對票?!保ā段摇罚┱驗樽髡咭恢北3种氨娙私宰砦要毿选钡睦碇?,才能不斷地于塵世繁雜中脫身,完成一個真正的詩人應具備的自覺使命——為天地立心。
雷平陽的自審意識在他的詩歌中頻繁流露出來,如“也許,我真是我小小的敵人/一直潛伏下來,直到今日”(《小學?!罚?,“整整39年/我都是一個清潔工/一直都在生活的天空里,打掃灰塵”(《生活》),“我本獦獠,居住在石頭房子里/有鬼,有神,有一堆雪豹的遺骨/沒日沒夜/在我心上逃亡”(《無題》),“我相信所有的河流都是一支刀斧大軍/正如我相信在亡靈游蕩之處,我是孤獨的”(《河流》),“你們看吧,我衰老的身體/渾身都是裂縫”(《怒江》)。他永遠以虔誠的神情仰視著他目光抵達到的一切事物,不管那些都已成為了回憶還是都將會成為回憶,最終落在紙上的是詩人無時無刻不在受難的心。一旦選擇了自我救贖這條路,詩人的靈魂便要經歷無數次的質詢、拷問、捶打與審視,這使得雷平陽的詩作強韌有力,又充滿了痛感,詩人的體內全是砂礫,雖然堅硬但也耐磨。
我也在練功:在文字里苦修
鐵布衫、金鐘罩
紙內包著烈火,殺機四伏,筆筆刀鋒
即使經卷,安神,斷妄,超度
一念之差,萬事皆空
我本不相信肉體內有鐵器、有翅膀
有排山倒海的氣力,但子彈一樣的
帶毒的字詞,總是催生出神來的異稟
——《在少林寺》
詩人的出現不是才氣的偶然,更多時候是幽暗中不為人知的對文字的苦心經營與精細打磨。為了練就“鐵布衫”“金鐘罩”這兩種絕世奇功,寄生在文字里刀槍不入,就算紙內藏著烈火,處處埋伏著殺機,就算詩人捧起經卷、舉行安神儀式,斷掉俗世間一切癡心妄語,誦經懺悔,為人救度亡靈、超脫苦難,也無法避免一念之差帶來的萬事皆空的結局。的確,詩人也曾懷疑過自己體內是否真的有尖銳的鐵器可以抵擋一切槍林彈雨,是否真的有潔白的翅膀可以贈其以自由和遼闊,是否真的有排山倒海的氣力可以憑一支筆在人世間無敵,但最終子彈一樣的帶毒的字詞回答了這所有猶疑和不安,因為它們“總是催生出神來的異稟”,展現出非凡的魅力。
“經卷”“安神”“斷妄”“超度”都是佛教用語,這樣一些本身帶有寓意的詞語的使用給此詩注入了一種靈動與神秘之感,“烈火”“殺機”“刀鋒”“毒”等詞又包含著一股惡狠狠的勁,前者安寧祥和,后者兇狂毒辣,詩人將兩者有機組合在一起,產生了直抵心靈的沖撞之力,可見詩人靈魂的深邃樸實,讓人不得不觸目驚心。
只能把詩歌寫在密封的心臟
——只要這心臟
沒有被掏出,你們就不會知道
我寫在肉里的,都是血紅的
心花怒放的詩句大靈魂
——《心花怒放》
能如此撕扯著自身,以決絕的心書寫血淚之語的詩人理應值得我們敬重和繼續期待。“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雷平陽曾在訪談中聲稱他“只是自己靈魂閱歷的記錄者”,“我們當然可以將一攬子的文學沉疴全推給亂世,可我們所置身的世界卻又是一個找不出兇手但又處處都是利器的世界,它的亂是隱形的,其亂只為誅心,它從來不為文學的墮落埋單。”[1]
這是殘酷的現實,但因為有寫在肉里的血紅的詩句,我們看到雷平陽把內心的苦痛、悲壯、惶惑都升華為了心花怒放的靈魂,從此“愿把此鄉作故鄉”,詩人靈魂的解剖之旅仍將繼續延長下去。
“一個亡命天涯的人/他的身上一定裹著一層一敲就響的鐵皮”(《昭通旅館》),讓雷平陽一生魂牽夢縈的是云南那片故土,卻也是記憶中的故鄉、大地和親人,當許多人、事、景再也見不到、回不去之時,期盼“返鄉”的詩人便成為了亡命天涯之徒。雷平陽在第五屆“華語文學傳媒盛典”上坦言:“在云南,山上的萬千物種,都有神靈附體,就連人的身上,也住著不同的靈魂,手有手魂,鼻有鼻魂,心有心魂,心不能冒犯手,手不能羞辱鼻子,鼻子不能欺騙心靈……我被一再地告知,這是人類的童年期,干凈,圣潔,知道敬畏。與此同時,幾乎每時每刻都在舉行的心靈和肉身的祭祀儀典?!盵2]對雷平陽而言,云南大地上的一切已長成了他身體里的一部分,是他余生都要堅決守護的根系。
終于想清楚了:我的心
是土做的
我的骨血和肺腑,也是土
如果死后,那一個看不見的靈魂
它還想繼續活著,它也是土做的
之前,整整四十年,我一直在想
一直沒有想清楚
一直以為
橫刀奪取的、離我而去的
它們都是良知、悲苦和哀求
都是貼心的恩膏、接不上氣的虛無
和隱秘的星宿
其實,這都不是真的
它們都是土,直白的塵土
戴著一個廉價的小小的人形護身符
——《塵土》
“貼近大地”的寫作是雷平陽偏愛的抒發鄉愁的一種方式,“有人在我的夢中,不停地繞圈/蒼茫的云南忽近忽遠。那是令人贊嘆的/黃昏,落日的火,燒紅了山巒”(《秋風辭》),詩人心愛的云南是如此地具有生命力。“沉默于云南的山水之間/不咆哮,不仇視,不期盼有一天/坐在太平洋上喝酒”(《本能》),說“不”其實更顯詩人心頭熾熱的愛。“我的寨子:云南,昭通,石頭生崽/處處都彌漫著生命的塵?!保ā队洃洝罚?這些生命的塵埃是詩人永遠的牽掛。一個連心、骨血、肺腑、靈魂都是土做的人怎么舍得離開心愛的故土而活著啊!大工業時代的來臨讓原生態的故鄉面目全非,云南的山川寺廟孤魂野鬼蟲羽植物因工業文明淪為了偷生者。四十年,詩人的良知、悲苦和哀求不斷地被橫刀奪取,為了給予自己安慰,他說服自己把它們當成上帝的恩賜、稍縱即逝的星宿或者人生中漫無邊際的虛無。但突然某個時刻,詩人終于悟出了生活的真相:它們都是土,只不過佩戴著廉價的人形護身符,它們會和他一樣化為漫天的塵埃。生命在這一瞬間顯得無比卑微,驟然的停頓過后,給人留下的是驚心動魄的深思。
清晨,樹木的陰影會走路
鳥,一只,或一群,逆著陽光飛
它們翅膀上的金邊,是忽生
忽死的曲線,時暗時明
相對靜止的是人,站在田野上
舉起的鋤頭,仿佛想離開手
讓所有鉚足的勁,成為中間的哀愁
真實,徹底。有人在用水
洗墻;有人已開始向往黃昏……
我想我是個離土地很近,對村莊
還無二心的人,但我怎么也放不下
荒涼的真理:土地比人
更專橫,人是它窖裝痛苦的器皿
——《村莊的清晨》
“塵土與人永遠肌膚相親[3]”,在雷平陽的眼里,清晨打開自己的村莊,一片生機,樹木的影子在走路,鳥逆著陽光飛翔,一幅歡快、祥和的畫面,而田野上的人哀愁著什么呢,它們一無所知。為什么土地比人更專橫,因為它把痛苦裝在了人身上,“變成了土的親戚/他們在那兒等我”(《望鄉臺》),“以后的每一年光明,我都只能,在墳地里/推開草叢,踉踉蹌蹌地尋找故鄉”(《在墳地上尋找故鄉》),“我常常會在睡眠的中途/突然彈身坐起,一陣東張西望/眼中滿是警惕……老家的夜多黑啊”(《恐懼》),失去了親人的詩人像一個落魄的孤兒、無根的野草到處漂浮,“故鄉”這塊石頭在詩人的軀體中,再也不會掉下來了。在這首詩里,詩人把主客體置換得毫無痕跡,人成為了無生命的器皿,而土地則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不管人選擇靠近還是遠離,村莊的土地就在那一塊。而作為那塊土地的依戀者,詩人不得不保持謙卑之心,去努力靠近它,感受它的溫暖或冰涼。這是他生活過的地方,埋葬著逝去的親人,當一次又一次地凝望時,詩人的靈魂一遍又一遍地溫熱起來。
今夜,他提著空酒瓶
醉步走近了院里的水缸
水中的臉,祖父、父親、娘……
換了一張又一張,張張
都是月亮,張張都有他的淚水
在上面流淌,變成晚霜
——《返鄉》
詩中的“他”也許是詩人自己,也許是千千萬萬個返鄉的大地之子,空曠的夜晚,他們醉步闌珊,想見一見最思念的親人,祖父、父親、娘,卻只能在水中撈月,淚滴水缸,獨自心酸。雷平陽早就心知肚明:“我們都是喪家之犬,終歸無處還鄉[4]。”而所謂的“返鄉”不過是心中僅存的一絲兒幻想,一個美麗到絕望的夢,夢總有醒的那一刻,醒著痛苦,做夢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無奈與悲哀?
再過三天,父親去世便一個月了
世界上沒有后退,照著原樣
滾滾向前。昨天,與弟弟通電話,他說
每晚,他都夢見父親。我安慰他
父親還沒走,還在與他一起生活
只是住在了不同的房間
夢境,是一張餐桌,是清明節
與弟弟有所不同,父親和我
一直共用著同一軀殼,“我們”便是“我”
我一樣的接受了死亡,時刻與他
爭搶嘴巴、心臟和手腳。我們都愛上了
這種骨血不分的生活,少一個世界
多一個魂魄。多么令人悲傷,電話中
我告訴弟弟,也是在昨夜
父親毫不猶豫地破殼而出,走了
他留下最后一句話:兩個人
擠在一個皮囊里,遲早會撐破
——《軀殼》
雷平陽在悼念之作《祭父帖》中講述了父親的一生,“他的一生,就是自己和自己開戰”(《祭父帖》),不僅表達了對人性和社會的無限感慨,還有父親的離開帶給自己及全家的悲慟。沒有了父親的日子,詩人儼然如一具軀殼,可是世界的齒輪不會為之停轉一秒,只好安慰自己,父親的魂魄仍在“我”身上游蕩,“我”和他骨血不分。但是父親不會一直在,剩下的路只能“我”一個人走了,“兩個人/擠在一個皮囊里,遲早會撐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宿命,這是詩人掌控不了的,也是作為一個成熟的大人必須要承受的沉重。雷平陽的詩里經??梢姅⑹屡c抒情的巧妙處理,他的講述如古老的長者一樣平緩、細膩,抒發的情感卻著實深沉,似削鐵如泥般的鋒利。
歌德有一首名為《神性》的詩,“愿人類高貴、善良、/樂于助人!/因為只有這/使他區別于/我們知道的/所有生靈。[5]在詩人雷平陽筆下,區別于我們知道的所有生靈的除了他身邊的人,還有扎根于大地的山川草木、翱翔于大自然之間的蟲魚鳥獸等事物。當然,這些事物并不是普普通通地存在著,它們被傾注了詩人豐富的生命體驗,它們和人類一樣高貴而有尊嚴地棲居在這世上,因而成為了詩人“筆尖上活著的魂靈”,在清晰又透明的方格子上生生不息、深遠悠久。
從鋤柄上剔下來的,從玉米中浸出來的
都是父親們的體溫,木質的,可食用的
從土層中降下去的,從天空里升起來的
都是母親們的骨肉,土地的,天空的
每當我看見這一切像烏蒙山一樣
鋪開,并被陽光照亮了,我的淚水是水井的,河流的
帶著紅土、石塊和速度,以及我
藏之體內的幾萬畝石頭的痛哭
——《烏蒙山素描》
當詩人望向烏蒙山時,糧食、土地、汗水、操勞的生命一一浮現,看見的“都是父親們的體溫”、“母親們的骨肉”,山下、山上的一切事物都與他的生命體驗合二為一。正如詩人自己的話:“從閱歷中來。這是我私底下恪守的不多的寫作規矩之一[6]?!薄疤蕖薄敖倍诛柡楦械臐舛龋谷朔路鹂梢杂|摸到鋤柄、玉米背后幾代人辛苦的勞作、打拼歷程,其中的故事造就了此時此刻的烏蒙山。當這一切像烏蒙山一樣鋪開,被陽光照亮,詩人再也克制不住心頭的水井、河流一般的情感,一片赤子之心只能以無言之痛哭的方式顯露出來。
雷平陽是“大地的測量員”,哀牢山、湄公河、瀾滄江、昭通、雪山、菩薩、神、村莊、田野等等事物仿佛是貫穿他身體骨節的一根根細線,正因為有了它們,他才可以完整。一個有抱負、有悲憫情懷的寫作者堅守本心,努力寫出遍布自己生活現場的每一個主角,他的虔誠不爭的寫作心態使他懷抱云南這片美麗的故土砥礪前行,并將永遠照耀著詩人的精神烏托邦。
時間和空間的哲學是每個藝術家偏愛探索的話題。黃庭堅有“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蘇軾有“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張若虛有“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李商隱有“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杜牧有“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時間的流逝、回旋、跳躍、綿延對于詩人來說更代表著特別的含義,在一首詩里,詩人是時間的主宰者、統治者,他可以讓它慢下來,也隨時可以使之加速奔跑,這一切都取決于詩人的主觀意識。就時空感而言,雷平陽希望以此為材料,另外再造一片浩瀚星空,最終萬物同宅,天下為量。為此,他說:“我的詩作中,時空感是向內的,是內生的[7]。”
我們不敢怪罪時間,在任何年頭
終身沒有歸宿的人,總是占了最大的份額
——《篆塘碼頭》
雷平陽總是懷著謙卑的姿態看待所有事物,如“兀鷲與游隼/也是人類,它們停在山巔的時候/同樣喜歡像人那樣,剝開松球/在一個個夾層之間,拿出嫩香的松仁”(《兀鷲與游隼》),“在經過漫灣的那一天,我看見白色的大壩/它幾乎高過了四周所有的山峰”(《白色大壩》),對待時間,詩人也是仰望的姿態,沒有人能夠輕易地逃脫時間的魔爪,關于這一點,詩人早已清醒地認識到了,不是“不敢”怪罪時間,是“不能”怪罪時間。時間何錯之有?是我們自己執意要在時間的洪流中以篩撈酒,走在上帝為我們設置的碼頭邊,所見之人皆是終身沒有歸宿的人,這樣的徹悟隨隨便便脫口而出,都甚似刀尖般直抵讀者的心臟或骨頭。
一分鐘年華老去
我把骨頭的翅膀,血液的馬隊
一一交還給贈送我的人。一種熟悉
而又陌生的阻力,完成了
對生命的策反。通向永恒的旅程
死亡,不再是常識,供人恐懼和談論
——《一分鐘年華老去》
永生與死亡是雷平陽詩作的關鍵詞之一,他似乎是被上帝選中的信徒,永遠對生活的儀式感著迷,包括寫作,他也始終迷戀在紙上書寫的感覺,“很多時候,與朋友通信,我還用八行箋、毛筆和墨。寫信,有地址,有送信的人,緩慢地送達,寫與讀的儀式感[8]……”如果詩人真的有魔力的話,那就讓年華于一分鐘老去,在老去之前,詩人也要莊重地為它舉行盛典,要“把骨頭的翅膀、血液的馬隊一一交還給贈送給我的人”,以達到“對生命的策反”。只有這樣,死亡才是通向永恒的旅程,不再是常識,反而是令人無畏的通識。
活著的時間少之又少。一旦死去
留給自己的,屬于死的時間
就太長了
……
有些時候,我也會更加絕望,看著他們
在地下,打著燈籠,各提各的白骨
晚風一樣,迎合前來挖礦的蟻螻,他們的死
在死后的時間里,所謂永恒,是多么的不可靠
我的骨頭里,也會因此多出幾只蟻螻
小鋤頭,每挖一下,就癢,就酥……
——《晚風》
但是詩人又確信這種由死亡贈予的“永恒”是多么的不可靠,死亡后,盡管所有的時間都屬于自己,然而一旦碰見前來挖礦的蟻螻,便要各提各的白骨去迎合他們。不僅是西施、慧能、蘇東坡和梅蘭芳等人不能幸免,就算是幾十年后的詩人自己,也會遭遇同樣的不幸。詩人在詩里喊破喉嚨喊傷肺腑,依然會被殘忍的現實逼上絕路?!拔夷茏龅?,無非就是在紙上留一片曠野,把那些野草和荊棘引種于紙上[9]?!边@種無奈之舉花了詩人太多的心血,卻也是他建構精神烏托邦的必然條件。
在描述時間的詩作中,雷平陽也有以輕松之態寫就的。也許詩人深知與其在“哀傷”和“逃避哀傷”里長途跋涉,不如偶爾放下對宿命的執念,做一個現世的旁觀者。
時間像一條魚,在水芹菜
的葉子下面,張合著小小的腮
路邊的橄欖已經熟透,克木人知道
有一顆,是懸掛在樹上的天堂
時間,在舌面上,緩緩地
由苦變甜
……
時間,是一張大的芭蕉葉
羞著他的臉。
……
時間,被他帶走了,很久才從
一只死去的白鷴身上重返人間
……
時間,在貝頁經里
跪了下來,幾雙隱形的手,按住了
時針、分針和秒針
——《山中趕路記》
詩人在《山中趕路記》里以孩子氣的口吻將“時間”比作“一條魚”“一顆橄欖”、“一張大的芭蕉葉”,它呼吸,張合著小小的腮,它滑入舌面,由苦變甜,它蓋住臉,遮住害羞的人?!皶r間”在詩作的前半部分里還是一個溫柔、活潑的存在,到了后半部分,讀到“時間,在貝葉經里/跪了下來,幾雙隱形的手,按住了/時針、分針和秒針”又莫名地讓人生出顫栗之感。在佛教經文面前,時間也必須低下頭,嚴肅地下跪,停止一切動作。可見詩人敬畏神性之物勝于敬畏時間,就像他自己所言:“神性不是擺在某個地方的,它存活、彌散、滲透在生活的日常性之中[10]?!碑斏畹娜粘Ec時間發生較量之際,時間一定讓位于生活,這也符合詩人的邏輯,即除了用力生活、專心記錄生活可以抵抗時間之消逝外,別無二法。于是詩人雷平陽用自己的筆在紙上建起了一座永恒的神殿,生生不息地供養著自己的靈魂。
雷平陽以其深刻的自審意識、“返鄉”的寫作方式以及向內的時空感為自己搭建了一個充滿詩意的精神烏托邦,他狹隘且偏執地愛著烏托邦里的所有人、山水、草木、蟲魚、鳥獸,他的愛像“針尖上的蜂蜜”,尖銳、細微,卻也成熟、飽滿有力。這樣一位抒寫人性、生存和歷史的詩人,真正做到了天分、情感、經驗與智性的統一,正是這種統一使他的詩歌風格鮮明獨特,他的詩歌也因之成為一種在場的、掘地三尺的現代性詩作。
【注釋】
[1]劉波、雷平陽:《“我只是自己靈魂閱歷的記錄者”:雷平陽訪談錄》,《詩選刊》,2014年第6期。
[2]林莽、藍野主編:《三十位詩人的十年 華文青年詩人獎和一個時代的抒情》,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年版,第79頁。
[3]李騫、黃玲、黃立新主編:《文學昭通》,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4頁。
[4]符二:《抵達之路 中國當代作家訪談錄》,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6年版,第285頁。
[5](德)歌德著:《迷娘曲》,楊武能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43頁。
[6](德)歌德著:《迷娘曲》,楊武能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第143頁。
[7]閻晶明主編:《文學生長的力量 30位中國作家創作歷程全記錄》,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15頁。
[8]劉波、雷平陽:《“我只是自己靈魂閱歷的記錄者”:雷平陽訪談錄》,《詩選刊》,2014年第6期。
[9]李騫主編:《雷平陽詩歌評論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484頁。
[10]張執浩主編:《漢詩 2013.2 總第22期 荷花蓮蓬藕》,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