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雨

一

七月盛夏，晴空萬里， 太陽正紅，突然就下起雨來了。陽光下的雨，被染上萬紫千紅，像一幅幅掛在天幕的玻璃屏風，新奇光艷。這雨，叫太陽雨。雨后青山掛彩虹，彩虹是一座云雨架起的拱橋，橫跨天穹，一頭掛在青山腳下，一頭藏潛在大河之中，亦真亦幻，美麗極了。彩虹就是太陽雨的造型定格。抬頭仰望，讓人幻想著要是能上去踩踩該多好??！

太陽雨不僅裝扮了天空，也沉醉了大地。第二天，漫山遍野會突然冒出許多的食用菌來。有一種俗稱雞肉菌，釆回家，或清煮或與肉類搭配燉食，都爽滑清甜無比。而魚塘里的蝦，會突然熱鬧地浮出水面，似集結開會，俗稱蝦公發黃。平常你很難捕撈到它們，此刻它們卻乖乖地讓你捕撈，不蹦不跳。

第二天一早，郝溜子上二樓取來長柄撈箕就急急往大塘趕去。十幾畝水域的大塘水汪汪的一片，它既是村莊的一處風景，亦是一面“護村塘”，有賊人要來村莊，護村塘是一道天然屏障。風水風水，南風徐來，風生水起，大片水域就成了村莊看家佑祖的鎮村寶地。

郝溜子并不是捷足先登的第一人，已經有好幾個人在捕撈了。塘面上，長須短須的蝦族群，一個個都像喝醉了酒，這里一群，那里一簇，若浮若沉，似睡還醒，蒙蒙然隨波逐流，不知所蹤。太陽雨怎的就這般厲害？不就是落一陣雨嗎？地皮還未濕哩，蝦公蝦伯們就耐不住了？郝溜子一面想，一面就跳進了水塘。他的撈箕是專制的，前不久才完工。長柄可以伸得老遠，網兜是他親自編織的，上闊下窄，闊可罩大撈捕水面，窄可讓魚蝦進入網兜后不至于反彈出來。果然好使，郝溜子立定在一方，伸出那長柄撈箕，前后左右，且沉且起，且起且沉，不一會兒工夫，就把這周遭的蝦公蝦伯掃蕩得差不多了。然后他轉移到別處，故技重演。站在岸邊看熱鬧的公公婆婆，被牽手的孩子就都知道，郝溜子捕撈到的蝦公蝦伯，恐怕比先前下水的幾個人捕到的加起來還要多得多。

二

今天是個豐收日，郝溜子捕撈到了大半水桶的蝦?；氐郊依铮扔们逅阉鼈冑艘槐橛忠槐椋缓缶蛷膹娜萑?、有秩有序地干起了去蝦殼剝蝦須的活兒。他把盛著蝦的水桶放在順手的旁邊，用倒放的四腳矮凳子架起一只米篩，剝好的蝦就丟在米篩上。水桶的旁邊，是個垃圾桶，用來裝剝除的廢棄物。他知道，這大半桶蝦，夠他忙大半個晚上的，蹲著不行，得用個矮腳凳墊墊屁股。

媽湊過來，也挪過一張矮凳。

“媽，你歇著吧?！?/p>

“我歇著？恐怕你剝到雞啼都剝不完。”

郝溜子就嘿嘿地笑著。

“怎么剝，教教媽?！?/p>

“這樣……”郝溜子比畫著。郝溜子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著蝦身的中段，然后右手在蝦的頭部那個有一條粗紋理的地方用拇指甲輕輕往上一劃一提，隨即與食指往上提拉，蝦公的須殼就脫落了。

母親試了幾回，學會了。兒子說：“媽聰明?！眿屨f：“聰明？這算什么？有你媽繡花織錦難嗎？”

剝到大約有一鍋烘焙的量了，兒子說：“媽，我去烘焙了。”

“去吧，千萬別燒煳了，枉你一番心意?！?/p>

郝溜子把媽這話聽進耳朵去了：媽松口了，同意他娶鄒娣了。他心里高興。

三

第二天一早，郝溜子把烘焙好的蝦干用陽明紙一包一包地包好，要送過去給鄒娣她媽。臨走時母親把他拉到一邊：“把這兩埕客家釀酒也送過去。誰釀的酒也沒你媽的地道。還有，把這一包雞肉菌也帶上。媽采的，還新鮮著哩?！眱鹤鱼读艘幌拢S即似乎什么都明白了：媽不僅僅是松口啊！

“媽，我這就過去了?！?/p>

“好。兒子，媽跟你說說咱娘兒倆的私房話。你說得對，女人這一輩子最漂亮的身段不是閨女，是少婦。鄒娣守寡都三年了，也快三十了，哪一點比未出嫁的閨女差啊？那個瓜子臉，那個柳枝腰，迷人。腦子更是比金子亮堂，舍不得離開有癱病的家婆，人品比身段還金貴。我都仔細觀察過了，她不是做給人看的，是實誠。兒子，你很有眼光??！”

兒子大喜，沒想到媽這樣看鄒娣，一點兒都不是勉強?。屝愿窬髲姡瑥牟徽f一個“錯”字，但她的這番話，比說“媽錯了，不該阻攔你”更讓他動容。他想說老多話，但說不出來，話到唇邊就溜出輕輕的一個字：“媽……”

真要過去了。媽又囑咐：“老寒腿吃蝦干酒有效，但得吃老多。別忘了弄點兒剛出窯的石灰塊，放在埕底里，蝦放在上面，這樣才不會漚霉壞。記住了？”

“記住了?！眱鹤狱c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