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 跡

幾個月沒下一滴雨，天干得厲害，劃根火柴就能把空氣點燃。

護林員老丁瞪大眼睛，一天到晚在山上轉悠，記不清到底跑爛了多少雙膠鞋，可最終還是出事了。

當他發現火情時，山火正借著風勢，瘋狗一樣伸著紅紅的舌頭，滿山亂舔。

“救火啦，牛頭山著火啦！”老丁的聲音有些嘶啞。他一邊向村民們大聲呼救，一邊匆忙撥打鄉長的電話報告火情。

鄉長掛斷老丁的電話后，從通訊錄中翻出縣林業局局長的號碼，遲疑了一下，又將手機放下，把新上任的辦公室主任叫了過來：“你馬上通知幾家班子的成員召開緊急會議。”

辦公室主任撓了撓頭，有些不解：“事態緊急，要不要先電話上直接報告？”鄉長白了他一眼：“電話報告？以后追起責來，我們連個痕跡資料都沒有，咋說得清？”

會上，鄉長反復叮囑辦公室主任，認真做好會議記錄，會后還要形成書面的會議紀要，認真做好痕跡資料備查，并要求在上報的火情報告中重點突出“火災發生后，鄉領導高度重視，及時研究，全力組織撲救”。

隨后，縣林業局召開緊急會議進行認真研究，縣政府召開緊急會議做出安排部署，縣長、分管副縣長、林業局局長、鄉長分別做出重要批示，要求一級抓一級，層層抓落實。

老丁帶著參加撲火的村民們從山上下來時，鄉長正站在公路邊，拿著望遠鏡，遙望牛頭山。見老丁下來，鄉長胖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迎上前來，一雙細嫩的手緊緊地握住老丁粗糙的大手，連連說道：“辛苦了，辛苦了！”辦公室主任忙把鏡頭對準鄉長，搶抓了幾張照片后，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總算補到了幾張鄉長到火災一線指導救火的照片，這下痕跡資料算是完備了！”

鄉長把一份材料遞給老丁，老丁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摸了摸被火烤焦的頭發，看著材料上密密麻麻的各級領導的重要批示，無奈地一臉苦笑。

山火早在兩個小時前，就已經被他組織村民們撲滅了。

第二天，縣上的調查組進駐村里。在村委會老丁簡陋的宿舍里，兩名調查員轉悠了半天，除了墻上掛著的一份“護林防火責任書”，再也找不出半張紙。矮個子調查員皺了一下眉：“火災發生后你有沒有及時上報火情并組織村民們撲救呢？”

“我打電話向鄉上匯報過，并組織村民們進行了撲救。”

“有沒有可以證明的書面痕跡資料呢？”

“沒……沒有……”老丁有些誠惶誠恐。

“那你平時巡山時有沒有書面記錄或是圖片等痕跡資料呢？”高個子調查員翻了翻墻上的責任書問道。

“沒……沒有……”老丁瞄了一眼床腳放著的一堆爛膠鞋，又搖了搖頭。

兩個調查員對視了一眼，不再說話。

沒過幾天，上級對這起火災的處理決定出來了：“經調查，縣林業局和鄉政府對護林防火工作高度重視，定期研究部署，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火災發生后，鄉政府主要領導第一時間親臨現場指揮撲火，均有比較翔實的文字、圖片等痕跡資料。護林員老丁在日常工作中沒有任何痕跡資料可查，工作存在失職，決定解除聘用。”

在宣布完對老丁的處分決定的當天，村民們自發地聯名給縣長寫了一封信，要求撤銷對老丁的處分。信上說，如果沒有老丁就沒有這些年來村里的青山綠水。望著信上密密麻麻、一個個鮮紅的手指印，縣長若有所思：“這不就是老丁最好的痕跡資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