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楓決定把江小玉約到操場上去。一決定找江小玉,顧楓就在考慮什么時間找、約到哪兒的問題。時間好定,當然晚上方便;至于地點,就頗為躊躇了。到底安排在哪個地方更為合適,顧楓考慮了一整天。辦公室進進出出的人多,不僅會受干擾,還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關注和議論,不是理想場所;房間更不行,房間是里外間,里間住著一個同事,外間才是屬于顧楓的,況且學校也有規定,不得把女生往房間帶。思來想去,顧楓覺得還是操場合適,操場晚上人少,燈光影影綽綽,安靜幽暗,符合“作戰”要求。
晚上8:20,顧楓把江小玉約到了操場上。顧楓先是把江小玉悄聲叫到教室門外的走廊上,然后說:“陪我到操場走走吧。”江小玉顯然很意外,睜著她那雙好看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顧楓,眼神里分明有疑惑、驚訝,也有隱藏在忐忑不安中的一絲欣喜。
操場是新近開辟出來的,在教學樓的西邊。此時的操場果然安靜幽暗,散步和慢跑的老師及老師家屬們都回家了。操場上沒有燈光,隱隱約約的光亮是從不遠處的教學樓探頭探腦穿過梧桐和苦楝樹映照過來的。
顧楓和江小玉拖著兩條長長的影子,一前一后融入操場影影綽綽的光影中。
顧楓稍稍停頓了一下,等江小玉跟上來。江小玉走到顧楓右邊靠后一點的位置,隨后兩條人影沿著畫有白線的跑道朝前走。走了有幾十米,顧楓說:“說說吧,江小玉。”
“說什么呢,顧老師?”江小玉似乎一臉的茫然,一時無話。兩條人影不緊不慢地繞了操場一圈兒。
顧楓說:“說吧,怎么回事?”
江小玉說:“什么怎么回事?”
“你的頭發。”顧楓說得很輕。江小玉卻心中一慌,臉騰的一下紅到耳根兒,顧楓看不見,但他聽見了。
“我的頭發,怎么啦?”江小玉有點兒結結巴巴。
看著江小玉裝作無辜的神情,顧楓心里笑了,卻也沒繼續追問,兩條人影不緊不慢地又繞了操場一圈兒。
顧楓說:“800了,還要繞嗎?”
江小玉不吭聲兒。
顧楓腳步一停,江小玉說話了。江小玉說:“您怎么知道是我的頭發?”

瞧這話問的,顧楓笑了。昨天晚上,顧楓在年段辦公室翻撿著白天送來的信件。這些信,有他的,也有他班上學生的,其中一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封信里面好似沒有信紙,用手捏捏,里面軟軟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他舉到燈光跟前一照,像是一束頭發!
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和署名,看不出是誰寄的。顧楓仔細看信封上的筆跡,發覺挺眼熟,心中一動,趕緊端過學生作文本來,一本本比對。比對到了,是江小玉的筆跡,那頭發難道是江小玉的?為了進一步確認,顧楓下到班上,不動聲色地觀察江小玉的頭發。江小玉扎的是馬尾巴,束筋以下的部分有些微分開,不那么密實了,顯然有動過的痕跡,似乎是中間被剪掉了一縷,看來信封里真是江小玉的頭發。
現在江小玉這么一問,就等于是承認了。真是初諳世事的黃毛丫頭,做賊心虛,經不住兩句話試探。
“為什么要這樣做?難道你不知道頭發是不能隨便送人的嗎?”顧楓裝作生氣地說。
頭發在古代被稱作青絲,青絲諧音情思,把青絲送人,是為了讓自己心儀的人日夜思念。《西廂記》里張生在趕考前,崔鶯鶯送給張生的就是一縷青絲。江小玉是高三文科生,古典文學作品看得多,自然懂得這個寓意。
“我沒有隨便。”江小玉的聲音輕輕的、細細的。
“怎么這么不懂事啊!這個時候你就不為自己的前途著想?”顧楓真有點兒生氣了。
米鎮中學是一所普通中學,比不得縣一中好生源多,建校十多年了沒考出一個本科生,就連大專生都屈指可數。江小玉是有望沖擊一本的苗子,是他重點培養的對象,也是學校重點關注的對象。這么說吧,江小玉是有望載入米鎮中學校史的學生。這樣一個學生,在這么關鍵的時刻——高考前夕,竟然分心了,這怎不讓人生氣?其實何止生氣?昨天的顧楓可以說是多種感受交織在一起,先是吃驚,隨即是不安,最后是生氣,非常非常生氣。——吃驚,這事發生在江小玉身上,是他始料未及的;不安,是感到有一種危險在悄悄逼近,正準備摧毀一個圓圓的朝陽般的希望;生氣,自然是恨鐵不成鋼了。
“顧老師,您緊張我,是嗎?”江小玉停住腳步,歪著頭問。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江小玉考上重點大學,不僅是他的期望,也是學校的榮譽,更是她自己今后人生的一個理想起點。不待顧楓回答,江小玉又說:“您放心,我不會辜負您的!”
…………
“她果然沒辜負我。”2017年國慶節,1997屆高三畢業班20周年同學聚會,江小玉遠在美國講學沒回來,顧楓興之所至給同學們講了上面的往事。
有同學問:“顧老師,江小玉的那封信是寄給誰的?”
同學們凝神屏氣,一齊把目光投向他們的顧老師。顧楓呵呵一笑,說:“這可不能說,得保密。”
此時,雖時隔20年,顧楓心中還是不禁一陣慌亂。
她沒辜負我,可我呢?他想起了當年他和江小玉的另兩句對話。“聽說您要結婚了,是嗎?”“沒有。”“您騙人,有老師說您準備五一結婚。”“沒有。”他回答得很干脆。第二天,他與未婚妻商量,把婚期挪到了 國慶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