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自上海的攝影藝術家池海波剛剛結束在臨港當代美術館的個人展覽《風雅》。《風雅》這組攝影作品專注于“草”,在第26屆全國攝影藝術展覽中被選入展覽,還于2017年在羅馬尼亞維利達斯蒂芬藝術畫廊展出。
“風雅”出自《詩經》,常用來指高貴典雅。用“風雅”一詞來命名我們腳下叢生的草,似乎有點大詞小用了。
記者有幸在展覽結束前參觀了《風雅》展覽,在看到第一幅作品時就驚訝于它那如真似幻的藝術性。池海波將攝影與繪畫元素相融合,在照片的基礎上用精妙的后期手法賦予了普通的草以別樣的靈性與美感,令人難以分辨正在觀賞的究竟是一幅照片還是精心繪制的裝飾畫。“風雅”一詞,用得的確貼切又精妙。
談到緣何專注于拍攝“草”,池海波說:“草在城市綠化當中的貢獻是最大的,但沒有很好地被人們認識,也無人給它命名。”這是一個微妙的角度,回想一下,草叢在城市綠化中隨處可見,卻也最少被人注意,成了隱身于樹下花下的小小植物,與被人喜愛和保護的鮮花、樹木的待遇相差甚遠。“青苔問紅葉,何處是斜陽”,大抵是對這些默默無聞的小生命的一種寫照。
與池海波一同觀看《風雅》攝影展,他作為作者對每一幅照片背后的情景和他想表達的意境娓娓道來,這位衣著樸實、面頰豐盈,笑起來神似招財神仙的中年男人,實際上對于攝影、藝術都有深刻的思考和獨到的見地。
“草”與藝術
池海波認為,草雖然不起眼,但是蘊含了很美的線條。“人們的視覺很難注意到草,它們總是生長在昏暗的地方。我通過自己的理解將草的美感表現出來,用高調來呈現出草的靚麗的四季輪回。”對于《風雅》系列的創作,池海波也有自己對于“時間”與“個性”的獨到要求:“假如我把草一模一樣地反映出來,綠油油的,沒驚喜。我要留住它最璀璨的一段時間,用寫意的方式表現捕獲那個時間……拍攝時移動一寸畫面就不一樣,過幾分鐘再去找,畫面就不見了,這就是個性。”對于他的攝影展,池海波追求一種“釋放的隨意”。“每幅作品不要有邊框,也不用編號,空間也是開放的,讓作品自然延伸,把空間也留給觀眾自己探索。”
對于自己攝影作品的藝術性,池海波最看重的是主題的創新和畫面的寫意。大畫家吳冠中早年留學法國,早期作品也因此充滿了西方的抽象元素,盡管非常美,卻難以為國人接受。于是吳冠中在寫生中融入了印象的風格,用減法的方式創造了自己的風格。池海波的攝影作品與吳冠中對于繪畫的思考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池海波的作品題材常常來自于生活中的簡單場景,經過審美加工和后期處理,往往呈現出一種亦真似幻的抽象美感。池海波著迷于風光攝影,“意”是他恒久的追求:“局部往往能表現‘意’,局部才震撼。所謂寫意,寫就是寫實,意就是意境。”
池海波同時強調,“我們也不能夠忘記相機這個傳統的、本質的東西,必須要有相機的存在,這是基礎。在我的作品中,至少有70%的本質來自于相機。”作為專業攝影師,池海波仍保留著對于攝影的技術與設備要求的習慣。早年,池海波在國外當了很多年的商業攝影師。“商業攝影建立在金錢之上,非常被動,必須要符合客戶的要求。拍一個產品就要在造型、打光等方面花很大的功夫”。也正是這樣的職業訓練,鍛煉了池海波對于畫面的嚴謹性。“但是我現在思想解放,給自己減壓了,我現在的攝影沒有壓力”,池海波笑稱。當然,寫意并不意味著隨意,池海波的作品中仍時時透露著嚴謹的構圖與精致的后期處理。
漸進的城市和漸遠的自然
“我以前常到臨港來拍自然生態”,身處臨港當代美術館池海波的工作室,這位攝影家不無懷戀地回憶,“之前我們來的時候很艱苦,車只能停在外面,徒步到海邊,沒有一個小時到不了的。那時候的生態就是,我們在蘆葦地里走來走去,看到很多鳥巢筑在地面上。現在臨港也開發起來了,變成了城市。攝影師來展現大自然的生態、其中最燦爛的一刻,就是最美的。”
高曉松說:“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的田野。”雖然包含美好的愿景,但是對普通的大多數人來說,遠方可能真的是到不了的地方。池海波盡管作為職業攝影師,每年到外省市、外國拍攝的時間也不過兩三個月,剩下的300天就是在上海進行拍攝。他每天都能在小區門口或者公園找到一些拍攝題材,他認為這些題材包含著生命,因此都有可延伸的空間。

“這么多年,我對攝影的理解就是感悟大自然,敬畏生命,把創作融入到生命中去。我們在畫面中看到植物的顏色,這樣的作品就會有思想性和爆炸力。
中國的城市化進程進展迅猛,城市中的自然生態漸漸被逼入角落。“我去世紀公園拍照,每次給保潔阿姨帶點小禮品,跟她說這一圈草你不要鋤掉。在角落里不會影響游客,但是是一個攝影的好題材。”
“藝術必須分享”
花、草、樹木都是生活中常見的元素,也是最容易被我們忽略的美。池海波希望在全民攝影的浪潮中,能通過自己的作品讓大家靜下心來體味和分享身邊的美景,“當代的藝術必須分享,進入千家萬戶。有時藝術家高高在上,很少人看得懂他(她)的藝術,我拍攝花卉、草木,被老百姓帶到家里,與家里的裝修相契合,這就是當代的、分享的美”,池海波對于當代藝術的看法也擁有獨到新穎的見解,值得分享和普及的藝術才能最大限度地展現美。“在全民攝影中,能讓大家回過頭來珍惜自己身邊的景象,哪怕你畫一朵小花,拍一片小葉子,感受到其中的激情,都是在創造美。”
隨著數碼相機的普及和智能手機的進化,越來越多普通人拿起相機或者手機拍照。這將攝影這門藝術變成每個人都能參與的活動,但也出現了同質化嚴重的現象,在每個人的鏡頭里,風景都是相似地。“這是因為我們沒有理解好時間段,半夜拍攝。凌晨拍攝、暴雨時拍攝或者月光下拍攝,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池海波這樣認為。盡管攝影已經成為全民的愛好,但是每個人付出的激情和精力不同,真正的創作者會不斷探索。
另外,拍攝出來的照片通過后期會達到什么樣的效果,也是由每個人的審美高度決定的。因此,池海波對于大眾攝影愛好者的建議是提升審美水平,多觀賞和學習名家作品,欣賞雕塑與裝置藝術等。
攝影的境界
曾經是“客戶至上”的商業攝影師,后來成為偏愛風光攝影的獨立攝影者,池海波的職業生涯經歷了一個小小的轉彎,也令他對攝影有了更全面的認識。“攝影的四重境界,首先是記錄,然后是成為圖片,之后是作品,最后是藝術作品;藝術作品還根據市場性定位分為比賽和市場。”池海波并不諱言自己的職業道路,“我一直在這兩條路走,一條是比賽,一條是商業”。
在商業的道路上探索,這位獲得國際攝影展覽十杰的攝影師總結出來一套自己的攝影理論:獨家、獨幅,專題手法。國際風光攝影大師陳長芬對池海波的作品印象深刻,《風雅》系列也由陳長芬命名。他提出為池海波舉辦一次學術研討會,將他的攝影理論填補市場的空白,但是池海波認為現在還沒有到學術化的時候。然而,池海波舉行過幾次公益講座,把他的攝影經驗分享給廣大攝影愛好者。
“有些人說我是搞沙龍攝影的,看不起沙龍,但是這個詞太廣義了,也囊括了各種各樣的風格。我想把唯美的東西傳達給別人,把真、善、美分享給家人、朋友。所以在講座的時候我把創作的過程都分享出來,藝術就是要為實用而用,我們必須要爭取這個市場,藝術家也是為廣大人民服務的。”
有一次講座之后,池海波看到有人在花壇邊擺弄、拍攝花花草草,感到自己多年的探索與分享的決心獲得了肯定。
除了拍攝草,池海波熱衷的另一個主題是沙漠里的胡楊,每年都會去新疆拍攝胡楊。“胡楊給我一種生命輪回的感動。一顆小小的胡楊樹,兩米高,根系竟然能延伸一百多米,拼命地尋找水分。”胡楊的精神廣為流傳,除此之外,沙漠中的樹也構成了攝影所必需的點、線、面,讓這位風光攝影大師擁有廣闊的發揮空間。“胡楊對于生命的渴望非常觸動人心,這樣的作品也是對生命的內涵和價值的體現。”
當代藝術和攝影
自兩百多年前照相機問世,攝影開始成為一種保存畫面、創造場景的工具,就一直有著關于“攝影到底是不是藝術”的爭論。在看到池海波的作品時,對此仍存有疑慮的觀眾一定會打消“攝影不是藝術”的念頭。
但是池海波認為,攝影中的紀實和藝術攝影一定是兩個概念,紀實可以用于記錄和新聞等場景,而藝術必須由市場來檢閱,閉門造車是沒用的。而對于藝術,這位藝術家說:“藝術創造表現的是藝術家的內心世界,方式不重要,用什么工具也不重要。”
他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去內蒙古,有一位畫家專注于畫風雪中的駱駝,但是他畫雪的時候從來不讓別人在旁觀看。池海波要求無論如何都想看看他是如何畫出這樣層次分明、均勻的雪花。畫家妥協了,帶他去畫室觀看。他站在凳子上,用牙刷蘸取白色顏料,用手指彈牙刷彈到紙上,就形成了細膩均勻的雪。
“這就是個性化,他把璀璨的瞬間留住了。”
池海波認為這是一種具有時代性的當代藝術,他一直以來的創作也試圖創造出當代的、值得被欣賞和分享的作品。池海波設想,如果以后的城市沒有了草木,他會到大樓窗前的綠植拍攝,植物身后是一幢幢灰色的巨大建筑。這就是池海波追求的當代感,反映現實,同時表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