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望見水中的倒影,妒火中燒;鸚鵡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怒啄其影。
鳥類不知鏡中的影像正是自己,反以為是挑釁的同類,于是憤怒,奮起反擊。人類是萬物之靈,將鏡內鏡外的世界,分得清楚。
遠古時期,人們在溪水邊照容,微風掠過,水面泛起漣漪,五官因此變形,無論西施東施,都是差不多的歪歪扭扭的眼睛鼻子。只有在變形的世界里,眾生方能真正平等。
銅鏡出現后,漢唐的“黑漆古”,據說照臉很清晰,但比起今日的玻璃鏡,總嫌昏暗。昏暗自有昏暗的好處,劉禹錫《昏鏡》“瑕疵既不見,妍態隨意生,一日四五照,自言美傾城”。只有在昏暗的世界里,眾生都能擁有傾國傾城的想象。
我們習慣于美化古人的生活,以為古人的世界充滿詩意。這種糊涂的觀念,源于我們不了解古人真實的生活,正因為水中望月,鏡中看花,才多了“詩意”。
據研究電影史的朋友告訴我,黑白片時代,最盛產曠世美女,嘉寶、褒曼、費雯麗;彩色片時代,唯有濃妝艷抹的美女,才能對付惡毒的鏡頭;今日科技昌明,高清電影里的絕色美女,再也經不起檢驗。
今日心情好,以為鏡中人,一顰一笑,賞心悅目,無不妥帖。今日心情糟,但見鏡中人,形容猥瑣,恨不能變身豬八戒,掄起手中的釘耙,將鏡子砸個稀巴爛。對不起,這種日子也要熬。在鏡子前,愈能自省之人,愈能體會人生底色的悲涼。(摘自《廣州日報》 鄭嘉勵/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