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偲 盧秉久
1.遼寧中醫藥大學研究生學院 (遼寧 沈陽, 110033) 2.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
原發性膽汁性膽管炎(PBC)是以肝內膽汁淤積與肝內中小膽管化膿性、破壞性炎癥為主要特征的一種慢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可進行性發展為肝纖維化甚或膽汁性肝硬化[1]。本病好發于中老年女性,男女發病比例約1∶9。疾病早期多無明顯臨床癥狀,最常見的伴隨癥狀是乏力、皮膚瘙癢、黃疸、黃色瘤、骨質疏松及血脂異常[2]。西醫對本病的治療尚無較好對策,熊去氧膽酸(UDCA)仍是目前治療的唯一一線藥物,而其對以瘙癢、乏力、肝功能異常等為主要癥狀的患者往往應答不佳[3],盧秉久教授從事中醫肝膽病臨床診治工作30余年,精究方術,對本病的辨證用藥頗有心得。筆者有幸侍診于旁,現將盧師辨治本病的經驗加以總結,提煉如下。
1.1 先天不足,腎精不充 盧師認為本病與先天不足關系密切,先天肝、脾、腎等臟腑功能不足者,較常人更易罹患本病。《素問·金匱真言論》曰:“夫精者,身之本也。” 腎精不充,先天不足會影響肝血生化、貯藏,其行使功能低下,肝臟則易受外邪內毒侵擾。《素問·五運行大論》曰:“腎生髓,髓生肝”。李中梓的《醫宗必讀》曰之“乙癸同源,腎肝同治”。亦說明了肝腎之間是相互滋養、相互影響的關系。
1.2 后天失養,情志失暢 肝為剛臟,以柔為體,以剛為用,表現為主升、主動。情志不暢責之肝臟,思慮過度勞傷脾神。情志不暢影響肝臟疏泄功能,且影響脾升胃降,導致后天水谷精微運化失權。水液輸布失常,聚久而生痰;氣機運化不利,血滯而成瘀。日久則易“木郁乘土”,導致肝脾兩虛。
1.3 感受外邪,濕熱搏結 盧師多年臨床經驗總結,認為大部分慢性病毒性肝炎患者及攜帶者,在病程中末期均有一定程度的自身免疫功能異常。但從中醫學角度看,人體受外界濕熱疫毒侵襲,于體內郁久化熱。《溫熱經緯》有言:“少陽生氣,生于肝膽,流行三焦,名相火也。”肝與膽共司相火,同具木火之氣,表里相連,經脈絡屬。膽汁源自于肝,其分泌排泄受肝的影響,而膽汁排泄時常又會影響肝臟代謝,久之膽汁淤積體內,泛溢肌膚,可發為黃疸。
1.4 酒食不節,藥毒所傷 長期酗酒無度,飲食習慣不良,或過食肥甘厚味、辛辣油膩之品,均可導致中焦氣機不利,失于運化,繼而導致肝膽濕熱或肝氣郁結[4]。
盧師認為本病病機復雜,以虛實為綱。早期患者多無癥狀或以虛證為主,常表現為肝腎精虧,脾胃虛弱,氣虛血虧;對于疾病中期,病機可分為偏實或偏虛,其偏實者,可有氣滯、濕熱、痰阻、血瘀、熱毒等表現;偏虛者多見虛實夾雜,常因肝失疏泄,脾失健運,氣滯血瘀,濕熱瘀阻肝絡,腎陰陽兩虛,水瘀互結而成臌脹。總結多年臨床經驗,對本病提出“整體辨證,分期治療”的原則,主張臨床治療應著眼于本病的“濕”和“滯”兩種病理特點[5]。疾病早期應疏肝健脾開郁,中期以行氣活血兼清熱化濕,晚期則應消瘕利水。同時因為本病起病隱匿,病情復雜多變,在明確診斷的基礎上,應以辯證為綱,但又不能拘泥于辨證。更應從患者的角度出發,優先解決最困擾患者的主癥,是盧師治療這類疾病的首要考慮方面。
任某,女,54歲,身高155 cm,體質量50 kg。2017年6月14日初診,以“右脅不適3 d”為主訴于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專家門診就診。癥見:右脅不適3 d,伴脫發,乏力,目干,口干,飲水不可緩解;頸肩腰背及關節時有疼痛,手腳涼,畏寒,天氣轉冷時加重;大便間或不成形,睡眠尚可,納食尚可,未見口腔潰瘍及光過敏等癥狀,舌質暗紅,苔白稍膩,脈沉。既往診斷藥物損傷型肝炎,曾間斷口服熊去氧膽酸(UDCA)1粒,3次/d,癥狀未見好轉。現肝功能:球蛋白(GLOB)34.2 g/L,A/G 1.3,谷氨酰轉肽酶(GGT) 44 U/L,ALT 25 U/L,AST 32 U/L。病毒性肝炎化驗未見異常,自身免疫性抗體檢測示:抗核抗體(+),核顆粒型1∶320(+),胞質顆粒型1∶3 200(+++),抗SSA抗體(+),抗Ro 52抗體(+),抗SSB抗體(+),抗AMA-M2(+)。彩超:肝內鈣化灶。脾大。膽囊壁膽固醇結晶沉積。查體腹軟,脾稍大,移動性濁音(-),中醫診斷為鼓脹,證屬肝郁氣滯、脾腎兩虛。治則為益氣扶正,疏肝健脾兼以利濕化濁。處方:生黃芪、海螵蛸各30g,當歸、白芍、茯苓、桂枝、蒼術、枸杞、麥冬、菊花、生地黃、雞內金、厚樸、柴胡各20 g,玄參、丹參、白術、陳皮各15 g,炙甘草10 g,三七6 g,15劑水煎服,早晚飯后溫服。口服UDCA 0.5 g,2次/d。復方甘草酸苷片50 mg,3次/d口服。2017年7月6日2診,患者右脅不適癥狀明顯好轉,目干口干癥狀減輕,仍有手腳涼,膝關節疼痛惡風,手關節晨僵癥狀。舌淡紅,邊有齒痕及瘀斑,脈沉弱。處方:熟地、杜仲、牛膝、當歸、白芍、車前子、蒼術、黃柏、枸杞子、菟絲子、山藥、山萸肉各20 g,川芎、地龍、穿山甲各15 g,附子9 g,15劑。并口服中成藥肝蘇膠囊,硫酸氨基葡萄糖膠囊及鈣爾奇D片。2017年7月28日三診,患者右脅不適基本消失,關節疼痛及手腳涼有所減輕,納可,眠可,便可,舌質淡紅稍暗滯,苔白膩,脈滑尺弱。上方去黃柏、蒼術,白芍改為赤芍20 g,加女貞子20 g,五味子15 g,紅花10 g,15劑。并改UDCA 0.25g,3次/d,復方甘草酸苷片75 mg,2次/d。2017年8月19日4診,患者自述諸癥好轉,復查肝功能:GLOB 33.3 g/L,A/G 1.4,GGT 25,ALT 10 U/L,AST 29 U/L。自身免疫性抗體檢測示:抗核抗體陽性,核顆粒型1∶320(+),胞質顆粒型1∶1 000(++),抗SSA抗體(+),抗Ro-52抗體(+),抗SSB抗體(+),抗AMA-M2(+)。
按:患者為中年女性,其先天腎精不足,平素體質較差;常年少進肉食,營養不足,致使后天脾胃虛弱,運化水濕之力不足;膽汁分泌不利,肝膽失于疏泄,又曾自服不知名藥物及保健品,導致藥物損傷型肝炎,進一步導致了本病的發生與發展。首方中可見補中益氣湯加減,患者口干飲水不解,右脅不適并見苔白稍膩,為痰濕困脾之像,關節疼痛惡風,亦因風寒濕困著關節,失于運化導致。《素問·至真要大論》曰:“勞者溫之”、“損者益之”。運用利水化濕之法,常傷及脾土,單用健脾扶正,易至覆水難收,因此攻補兼施,補中益氣,健脾行水是為妙法。錢巍巍等[6]研究表明補中益氣湯能夠顯著增加肝硬化患者血清中鎂、鐵、鋅含量,降低銅含量,改善肝功能,增強機體免疫力。方中陳皮、柴胡疏肝解郁,現代研究表明柴胡具有減輕肝細胞炎癥,抗肝纖維化的作用,枸杞等茄科植物中的多糖成分具有良好的護肝作用,其機制可能與降低血清中ALT、IL-6、IL-8的水平有關[7]。而患者手足肢冷、畏寒加重,《素問·陰陽應象大論》:“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遂用黃芪、附子、山藥等共奏補氣溫陽之法。白術、蒼術、茯苓、厚樸等健脾燥濕。生地黃、白芍養血斂陰止痛,麥冬養陰益胃,同用防止藥物過燥傷陰。桂枝溫通經脈,助陽化氣。枸杞、菊花一清一補,清肝明目。二診時以關節疼痛為主癥,觀其舌脈有痰瘀交阻之像,以四物湯理氣活血,三妙丸燥濕緩解痹痛,杜仲、枸杞子、菟絲子等補益肝腎,強壯筋骨,再加以地龍、穿山甲活血通絡,宣痹止痛。三診時上述諸癥已減輕,加以赤芍、紅花、女貞子增強其活血行瘀之力。且有研究證明赤芍所含的芍藥苷、棕櫚酸乙酯和亞油酸乙酯具有潛在的護肝活性[8]。觀三診之用藥遣方,盧師把握中醫整體觀念,清肝與柔肝舉藥同施,祛邪與扶正標本兼顧,疾病由此得以緩解。
PBC患者出現風濕病及皮膚病樣癥狀屬臨床常見,有的甚至因為風濕病及皮膚病掩蓋PBC的診斷而延誤治療[9]。對于中老年患者,骨質疏松也是本病常見的肝外表現,有學者研究證明25-羥維生素D檢測對PBC的診斷具有一定的價值, 17.275 ng/ ml可能是一個診斷的界值[10]。
美國肝病研究學會和歐洲肝臟研究學會均推薦使用UDCA對PBC患者進行治療[11]。UDCA存在于正常人體,是膽汁酸構成的一部分,研究表明其可以改善患者癥狀、減輕肝臟損傷、延緩組織學病變的進展,從而延長患者壽命,延后肝移植的時間。UDCA的早期應用能夠使對其敏感的PBC患者得到與正常人群相同的壽命預期,然而有1/3左右的患者對于UDCA并不敏感。Quarneti等[12]研究表明,PBC患者疲勞與瘙癢癥狀出現的越早,其對UDCA的應答越差。對于這部分及未發展為肝硬化的PBC患者,應用中醫藥治療可以取得一定臨床療效。盧秉久教授提出“整體辨證,分期治療”的中醫治療思路,針對PBC患者的不同分期及主要伴隨癥狀,治療上采取疏肝健脾開郁、行氣活血化濕、消瘕祛瘀利水、扶正驅邪等方法,眾法合一,有的放矢,于臨床應用中屢見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