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不曾辜負時光

椰小知

一

假期迎來了好久不見的晴天，閑來無事的我蹲在家里，穿著條紋睡裙，頂著油膩的頭發，戴著寬邊的發夾，咬著芒果干，趿拉著拖鞋到處亂跑，若是熟人瞧見，定不免啞然失笑，因為那些熱播的青春劇都是這樣演的——即便蓬頭亂發，穿著歪斜的衣服，女主仍掩不住精致的妝容，笑得溫柔。只可惜，那是我遐想中的模樣。

是不是每個人心里都會有這樣的半畝方塘，一個不那么光鮮亮麗的小世界呢？也許雜亂邋遢，也許異想天開，也許孤獨寂寞，但從不赤條條地顯露在眾人面前，生怕成為異類，與人隔閡。可是小乖不同，她在十七八歲最愛美的年紀里，以邋遢的外表，誠摯而堅定地走向未來。

小乖是典型的青春文女配，那種不高又胖淹沒在人海中無人探尋的女孩，不同的是她沒有光鮮的外表，不愛換衣服也不愛洗頭。曾有過最高的紀錄：一個月不換衣服、7天不洗頭。油膩膩的劉海貼在額頭上，站立成一根一根，往后一抹，根本不需要用摩絲做固定。

你無法想象，一個花季少女油光滿面，一門心思地埋在數理化題海中的樣子，就好像世間一切的美好都比不過此刻做正確的一道習題。而我當時也始料未及，我們會成為同桌整整一月有余。

高中剛開學的時候，班級分了學習小組，機緣巧合下，我與小乖分到了一組。六人小組里我不認識任何人，于是滿不在乎地趴在桌上，等著剩下的人與我同桌，那時小乖趁著班里哄鬧的時候，戳著我的后背說，要不我們一起？

我下意識地點頭。那時候小乖還是清爽的短發，戴著無框眼鏡，雖然有些胖，但是白皙的皮膚是滿滿的膠原蛋白，這樣樸實無華的女孩，自然沒有人會討厭。和她做同桌的那段時光，只要我偷懶不寫作業，她就會發出義正詞嚴的指責，在她五百瓦白熾燈一樣亮度的正義之光的照射下，我曾經無比勤奮地寫完了最頭痛的物理試卷。

每當遇到難題，我總會戳著她胖胖的手臂說，小乖，教我一下？她雖然看上去并不樂意，但最終還是雙手舉白旗，仔仔細細地寫下解題步驟，一點一點地講給我聽。

度過這段最勤奮最有毅力的時光，我的成績開始緩緩上升，在考試成績出來后，我曾驚喜地給她一個擁抱。

那時候《哈利·波特》依舊很火，我們偶然間聊到了這個話題，驚奇地發現各自都是死忠粉，喜歡金發傻愣的羅恩，會在鄧布利多校長去世時傷心流淚。她和我一樣愛玩愛美劇，只不過她圖謀時間的最大效益化，不追求任何外在，只在最好的時光更堅定地追求夢想。

后來斯內普教授去世的時候，我一度念及她，念及這段回不去的時光。

二

本來以為和睦的同桌生活就此展開，不承想有些特立獨行的人終究會被孤立。那天我去打水時路過一個朋友的座位，他神神秘秘地拉住我，偷偷問我，你沒有發現嗎？

發現什么？我滿臉疑惑。

他和周圍人笑得更歡了，并意味深長地拍著肩膀告訴我，現在很多人在打賭，賭我可以和小乖做多久的同桌。

我當時搖著頭不屑一顧地反問，這有什么。然后拿著水杯悠閑自在地走回座位寫作業，絲毫沒有意識到一點不對勁，我甚至覺得是因為擁有一個固定的學霸同桌被羨慕了。

第二天朋友笑我木頭腦袋，然后一一列舉了小乖的諸多邋遢行為：不洗頭不換衣服，里面穿高領外面套低領，毫無審美可言，這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你難道沒有過嗎？反駁的話到嘴邊終究是吞了回去，其實我心里最清楚答案，沒有人會愿意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呈現，亦會有人隨波逐流，嘲笑那個最真實的自己。

當心底的無意識變成有意識的注意之后，我開始清楚地發現，原來小乖頭發油膩真的是一周不洗導致的，原來除了她，每個人校服里的便裝都是精挑細選過的，原來外號“小乖”意指的并非贊美，原來并非所有人都喜歡她。

這些有意識的發現堆積成山后，我的內心開始產生隔閡。我假裝毫不在意地詢問，你今天頭發好油。當時她正筆下生花，沒有多想什么只是隨口回答，之前洗了。

冬天的時候，我裹著冬裝校服，看著她穿著單薄的秋裝以及里面糟糕的搭配，也會委婉地小聲告訴她，你這件衣服沒穿錯吧，里面的衣服露出來了。小乖會很有些傻愣地問我有嗎，然后第二天依舊如此穿著。

漸漸地，我開始變得沉默，埋頭做題的時候側著身子，努力讓視線里的她不那么突兀。等到下一次換座位的時候，終于耐不住性子對后桌的同學說，我們一起坐吧，和小乖坐太久了。

她搬書的動作停滯住，訝異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了然地接受了。

后來朋友暗暗舉著拇指崇拜地說，居然比一個月還多，你贏了?？僧敃r聽到這話，我的內心無比難受且煎熬。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時的煎熬是傾羨，那時的她把一個人活成一支軍隊，努力向上，把每一道練習題用紅筆標注，堅定向前的模樣熠熠生輝。

三

高中畢業后，周圍素顏的女孩子們開始描眉點唇，夏天會穿收腰的長裙，冬天會披繭型呢子大衣，用相機記錄下最美的時光，把所有的不修邊幅隱藏起來。我最后一次看見小乖，是在畢業聚會之后，那時我們都考取了重點大學，只不過她去往的是遙遠的西安。

她站在校門口等人，穿著深綠色上衣，牛仔七分褲，松松軟軟地扎著馬尾，看上去與以前沒什么兩樣，卻又讓人覺得干凈清爽。我沒有與她打招呼，而是笑著轉身離開，我們各奔天涯，各自堅持。

后來有天偶然翻到高中畢業照，幾千人密密麻麻站在操場的臺階上，摩肩接踵，臉上洋溢著笑臉，穿著一模一樣的藏青校服，讓人眼花繚亂，但我還是第一眼看到了小乖，這個我曾經打心眼里欽佩過的女孩子，她曾經很渺小，如今憑借自身的努力開始蛻變，好像蝴蝶破繭而出，順著陽光的痕跡，努力地飛了出來。

5月，我寄去一張明信片，上面是大片空白的天空，水天一色，遼闊無邊，上面寫著：對不起，謝謝。

眼睛一閉，似乎能看見17歲的她站在我面前，穿著菜黃色的圓領毛衣，露出里面黑色的小高領，梳著一頭油光發亮的麻花辮，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臉上卻帶著最燦爛甜美的笑容。

風吹來，把時光點點落于窗外，她揮揮手與我道別。陽光穿堂而過，我知道未來她將翱翔于天際，鵬飛萬里，而我也會順流東下，去往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