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老人伴我成長

宿金金 孫云曉

訪談印象

夢雅出生于山東的一所縣城，父親是警察，常年忙于工作，母親是國企職員，在她出生后讀了自學本科，因此夢雅從出生起就過上了白天被送到姥姥家，晚上被接回自己家的生活。后來上了小學、初中也是經(jīng)常到姥姥家吃飯和過寒暑假。姥姥退休前是數(shù)學教師，姥爺是中學校長，兩位教育行業(yè)出身的老人有著較為開明的教育理念，沒有溺愛外孫女，而是一直以一種“鼓勵式”的教育正面影響著她，塑造著她。夢雅的姥姥不久前去世了，這件事情對她的打擊很大。每一個被隔代教養(yǎng)的孩子，遲早要面對祖輩生命的逝去，這對他們來說既是一次痛苦的生離死別，也是一場刻骨銘心的生命教育。

訪談實錄

Q：姥姥姥爺平日是怎么教育你的？

在我的印象中，從小到大姥姥姥爺對我永遠都是鼓勵，從來沒有批評過我一句，也說過一些語重心長的話，但是他們說的我都特別愿意聽。

有這樣一件事讓我印象非常深刻，我從小學習成績都不錯，但是初一的英語期末考試只得了74分，那時在班里算倒數(shù)了，而且馬上就要過年了，我心里特別難受，覺得天都塌了。我回家一看到姥爺就“哇”的一聲哭了，可是姥爺姥姥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大笑，這一笑就讓我覺得這個事兒不是個事兒，我也就不哭了。然后姥姥問我怎么了，我說英語這回考了班級倒數(shù)，我姥爺就說：你看孩子多有上進心，對自己要求真高！這實際上是件特別好的事兒，意識到了之后下一次肯定考不了這個分了。我媽下班回來之后的表現(xiàn)得比我還焦慮，她覺得我的英語可能要“完”了，急著給我請家教輔導。姥姥就很冷靜地說，咱們先分析一下卷子失分的原因。姥姥把我的錯題挨個分析了一遍，問我哪些是會的，哪些是不會的，告訴我你要是注意這些不該丟分的地方，肯定就能考好了。

Q：你為什么喜歡聽姥姥姥爺?shù)脑挘?/b>

我覺得他們很尊重孩子，也理解孩子。我記得高中時候?qū)W習壓力大，我媽還老是拿我和辦公室同事家的孩子比較，弄得我特別煩躁，有一次放學后我就不自覺地往姥姥家那邊走，覺得兩位老人能理解我，他們理解我的痛苦，我也需要這樣的安慰。

Q：在你眼中的姥姥姥爺是什么樣的老人？對你有什么影響？

他們的婚姻非常幸福，能彼此尊重和包容。我記憶中永遠都會有這樣一幅畫面：兩個人坐在藤條椅上一起喝茶，你給我倒一杯，我給你倒一杯，然后一起寫毛筆字，再相互評價彼此的字……我從小也被這樣的環(huán)境所浸染，在很小的時候姥姥姥爺就把我攬在懷中，教我認字，給我讀古文，所以我的閱讀量很大，文學積累也多，上學接觸文言文后我就覺得這些文字傳達出來的東西和白話文是一樣的，但是更加漂亮精簡。我能順暢地用古文寫作，當年讀碩士的時候清華的一個博導讓我去讀他的博士，但是考慮到很多因素最終沒去讀。

在與他們共同生活的幾十年里，其實是姥爺包容姥姥更多。姥姥從小嬌生慣養(yǎng)，在姥爺去世前，她都不會做飯。2006年姥爺去世，臨終前交代她怎么做一些簡單的飯，怎么用家里的電器。姥姥連自己吃什么藥都不清楚，都是姥爺把水和藥遞到姥姥手中。這可能也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我從心底比較欣賞這種婚姻模式，覺得我先生就很像我姥爺，我們是讀碩士時在臺灣做交換生時相識的，他是一個很能包容我的人，脾氣特別好，我們很少起爭執(zhí)。如果他對我的觀點持有異議，他會先說贊同我的觀點，然后再說明他的意思，從來不正面反駁我的意見。

Q：在你的教育問題上，老人和父母之間有爭執(zhí)嗎？

我覺得沒有，都是姥姥姥爺去指導我的父母。比如我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反映我在課上和同學聊天，回來之后我媽氣得就要說我，這個時候姥姥就站出來教導我媽說：這件事你不能光批評孩子，孩子在這個年齡控制不住自己，喜歡和同學說話是正常的，她不和別人說話才奇怪。對孩子不能光批評，要讓他知道自己錯哪里了，為什么錯了，下次別再這樣了。我媽覺得姥姥的話很有道理，逐漸轉(zhuǎn)變了教育方式。

Q：你在老人身上收獲到什么？

我姥姥是一個積極、快樂的人，當時姥爺確診為食道癌癥之后，全家都很悲痛，可是老太太給我們樹了個榜樣，她覺得只要姥爺積極接受治療，全家人好好照顧他，這一關就可以過去，所以她每天還是保持著特別樂觀的心態(tài)，盡一切可能去延續(xù)姥爺?shù)纳?/p>

我們家比較喜歡旅游，姥爺去世后，我們就經(jīng)常帶著姥姥一塊出門。她走路很快，“吃嘛嘛香”，上車就睡，到了地方玩得特別開心，完全能跟上我們的行程。國內(nèi)我們帶她去過內(nèi)蒙古、云南、廣西，國外去過韓國、泰國。

她還特別趕潮流，接受新事物很快，會使用智能手機。一開始她很氣憤我們回家之后都在看手機，不和她說話，后來她有了手機之后，請孩子們教她玩，也學會了怎么用手機。

我遇到困難之后，首先是不怕困難，相信自己能解決，然后再想辦法克服困難，我覺得這都得益于姥姥這種非常樂天的性格，其實我現(xiàn)在的工作中經(jīng)常會接觸到一些之前從來沒做過的事情，這時候我就會下意識地告訴自己，這件事當中其實是會有很多樂趣的。

姥姥去世后，我時常會想起她，現(xiàn)在回到她生活過的小區(qū)，我還是覺得她就站在陽臺上看下邊的車來車往，可一走進樓道喊一聲“姥姥”，卻再也沒有人答應。有時候我會想自己遲早要面對父母去世，我應該提前去做一些心理疏導，這樣才能更坦然地面對生離死別。

Q：你覺得父母對你的教育中，哪件事影響最大？

因為父親是警察，特殊的工作性質(zhì)讓他沒太多時間陪伴我，但是他做得很好的地方是每周六開車帶我去外地學鋼琴，來回就得一整天的時間，而且連續(xù)六年風雨無阻。現(xiàn)在回憶起來，學琴可能不是最大的收獲，而是一路上爸爸和我談天說地，這種人格的塑造比學什么東西都珍貴。

我媽媽稍微有點焦慮，因為辦公室同事們的孩子學習都很好，她也會潛意識地拿我和他們作比較，很在乎我的學習成績。總體來說，我父母從小對我的培養(yǎng)比較有前瞻性，他們不拘泥于現(xiàn)在，而是希望我能在未來成長得更好。

訪談后記

夢雅是自信、爽朗的山東女子，善于主動打開自己，訪談中她一直對自己的生活侃侃而談，除了提到剛剛?cè)ナ赖睦牙褧r流露出了傷心與難過。

我本人作為隔代教育的親歷者，非常能理解她的這種心情，兩位老人雖然與我們陰陽兩隔，但他們的影響是無限的。姥姥姥爺對夢雅來說，是知識的啟蒙者，是成長道路上指路人，也是永遠的精神導師。

夢雅的姥姥姥爺是有一定的教育智慧的，不單單是因為兩位老人的教師身份，在讀書和學習上給夢雅以指導，還在于兩位老師秉承的教育理念是積極的，也有比較平和的心態(tài)。夢雅在這種被肯定的環(huán)境中長大，性格比較樂觀開朗。值得特別指出的是，夢雅之所以在隔代教養(yǎng)中能夠獲得積極良好的影響，是因為祖輩與父輩的關系是和諧的，祖輩雖然具有某些優(yōu)勢卻沒有發(fā)展為強勢，更沒有剝奪父輩的權(quán)利與責任，父母并未缺席孩子的成長，而是優(yōu)勢互補相輔相成。兩位智慧老人的存在，成為親子關系中的“緩沖劑”，避免或者緩解了夢雅父母的教育壓力。這種較為理想的模式值得隔代教養(yǎng)家庭有所借鑒。

夢雅的姥姥姥爺是有自己豐富多彩的老年生活的，老人喜歡讀書、寫字，有著高雅的精神追求，他們以一種無聲的形式影響著夢雅。外孫女讀書和寫字有了興趣，他們沒有刻意的要求孩子背多少詩，認多少字，而是“順勢而教”，讓孩子在一種寬松自由的環(huán)境中感受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簽保密協(xié)議時我特地觀察了夢雅的字跡，一看就是訓練過的，風格大氣磅礴，寫起來也是游刃有余。

姥姥姥爺?shù)臑槿俗鍪聦粞艁碚f也是無形的教育，夢雅在大家庭中看到了老人怎樣相濡以沫，怎樣處理鄰里關系，怎樣維系家庭關系。他們生活態(tài)度也一直是積極快樂的，創(chuàng)造的家庭氛圍也是充滿歡聲笑語的。在家庭教育中我們一直強調(diào)家長要做好榜樣示范作用，因為身教的作用大于言傳，聰明的家長其實不用對孩子過多說教，家長如果行為端正得當，孩子自然也會受到感召。

兩位老人雖然離世了，但對于夢雅來說，這種生離死別也是難忘的一課，她看到了人終將離開的殘酷現(xiàn)實，更從兩位老人充實美滿的老年生活中悟出了生命的意義。

宿金金首都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家庭教育指導服務方向碩士研究生。

孫云曉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家庭教育首席專家、首都師范大學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