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Ⅱ 牛頓論貨幣重鑄(1695年)①

①譯自Li M.H.，″Isaac Newton Concerning the Amendment of English Coins,″ inTheGreatRecoinageof1696to1699， London: Weidenfeld and Nicolson， 1963， pp.217-223。因17世紀末的英文語句冗長費解，牛頓的貨幣學理不易用現代邏輯明確掌握，筆者用[]號插入簡要解說。以今日的眼光來看，牛頓的論點以常識居多，并無特殊之處，同時代的人也未必認為他的貨幣學理具有獨特洞識。

國會應制訂法案，規定1盎司[英兩]的白銀該鑄造成等值的Crown銀幣。任何人用這些錢幣來換取更高價的東西，或以更高的價值出售錢幣時，都應受法律的約束。我認為只有在這樣的法律下，才能使每個鑄出來的錢幣的內在價值與外在價值恒等。這樣才能避免錢幣被熔成銀塊或流到國外，也才能使銀塊在鑄成錢幣時不會產生損失。

讓每個錢幣的價值均一，更應該讓鑄造的錢幣的外在價值高于內在價值。也就是說，應該使Crown幣[5先令]的面額等于1盎司銀塊的價格(目前的行情是6先令3便士)，而不應把銀塊的價格壓低到目前錢幣的面額，理由有四。(1)如果基本貨幣[Crown幣]的面額和銀價都高漲，鑄幣者的利潤就會被壓縮，其鑄幣意愿也會降低。(2)[幣值高于銀價]會讓國內的貨幣供應量增加，而目前的狀況是貨幣短缺。(3)這會降低全國應鑄而尚未鑄的錢幣的成本。例如，如果3個“半Crown幣”共含1盎司白銀，以現今的銀價，鑄這3個“半Crown幣”，鑄幣廠就會虧損2先令6便士[原因不明]。但如果把Crown幣的價值提升到6先令3便士，那就只虧損1先令3便士[原因不明]，因為3個“半Crown銀幣”的面額和6先令3便士只相差1先令3便士[原因不明]。(4)若白銀的價格低廉，就會吸引外國人來購買，這對我們有利；若白銀的價格高昂，我們就會去國外購買，這對外國人有利。

描述金銀的價值時，應注意本國與外國的金銀比價其實幾乎相同。這是把錢幣的面額提到比白銀含量價值更高的另一個理由。因為，如果本國黃金與白銀的比價高于外國[表示國內金貴銀賤]，那么鑄出的錢幣就會流到外國去購買黃金；如果把錢幣面額和白銀價格拉得太高，而沒有適當比例地提高黃金的價格，那就會發生相反的情況[表示本國金賤銀貴，外國的錢就會流入來購買黃金]。

有人說，如果提高錢幣的面額，君主在收取各種稅費時，以及個人在收取地租及各種欠債時，就比較愿意收取Crown幣，而非6先令3便士，因而損失1先令3便士，等于損失了五分之一的收入。我的回答是：如果用錢幣的面額來計算，表面上看會造成虧損，但其實并沒有實質性的虧損，因為如果提高Crown幣的面額，就可以讓它的面額等于現在的6先令3便士，可用于市場交易或購買土地。但如果用內在價值[即金銀含量的價值]來計算，也不會有新的損失，因為法律允許稅收、地租、年金以及各種債務用非鑄造的貨幣[即手工打造的舊錢幣]來支付或償還。這些舊幣由于被剪損或摻假，其內在價值減少了五分之二以上。

這些手工打造的舊幣無法立即全數回收，但必須逐步召回重鑄，同時，國家也要發行應急的現金和市場所需的錢幣。可以將錢幣區分成幾大類，分組召回；也可依錢幣的重量或種類來區分，逐步鑄造。若依重量區分，可能會比較煩瑣，若依種類區分則較簡便。半Crown幣、先令、6便士幣這三種錢幣容易判別分類，以不同國王頭像為標志的半Crown幣尤其容易區分，所以建議先召回半Crown幣(因為最常造假)，讓先令和6便士幣在市面流通。在各種半Crown幣中，手工打造的查理國王二世錢幣應先召回，之后才是查理一世，以此類推。如果要加快速度，這兩位國王(查理一世與查理二世)的半Crown幣可一并召回，之后再召回其他錢幣。這樣國家就可以在鑄幣期間有現錢可用。然后召回各式各樣的錢幣，停用各種剪損的錢幣與偽幣。用這種方法可以在短時間內重鑄各種錢幣，因為鑄幣廠的速度能應付需求，剪損的舊錢與偽幣問題可以迅速得到解決。

有一種較簡易的方法(雖然速度不夠快)就是讓國王召回舊幣。這個做法并不麻煩，只要國王不再用手工打造的錢幣支付各種開銷，同時也要補償國王因重鑄新幣而造成的損失。由于半Crown幣最易造假，百姓最喜用手工打造的半Crown幣。當這些手工打造的半Crown幣數量減少時，就宣告其價值縮減，不能再用于各種買賣，只能支付給國庫或送入鑄幣廠重鑄。之后再處理先令與6便士錢幣，當它們的數量減少時，就公告其價值縮減。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民間把窖藏的錢幣拿到鑄幣廠換新鑄的錢幣。鼓勵重鑄貨幣時，國家會蒙受損失，但這只限于短時間，之后就不會虧損了。

鑄新幣的同時，防止錢幣被剪損和偽造的最好的辦法，我認為莫過于加速鑄幣，把新錢送到各地，直到所有舊的半Crown幣都已重鑄。對檢舉剪損錢幣與鑄造偽幣者，應給予重賞。偽造Crown幣的誘因很大，而且這些錢幣在市場上流通快、使用量大，所以就算有新鑄幣也很容易仿造，或鑄造小額金幣，所以應該先不要鑄面額大于半Crown的錢幣。之后再把舊先令鑄成新先令，先令的總鑄幣額和半Crown幣相似。鑄幣廠派送Crown幣的速度會比其他錢幣快。

把面額較小的劣幣轉鑄成新幣，如果國家能承受損失，之后就有條件重鑄面額較高的錢幣。但我還不知道要用什么方法來同時鑄造低面額與高面額的錢幣。

雖然手工打造的劣幣有時會引起黃金和白銀的價格上漲，但應不至于引起任何其他商品的價格上漲。這是目前的狀況，因為這些商品的買賣并非依照金銀的重量與內在價值來決定，而是：(1)使用銀幣交易，依照銀幣的面額和外在價值；(2)使用黃金，而黃金價格是用銀幣來表示的[即商品交易與黃金的價格皆由銀幣的面額來定價]。商品價格的高漲，表示錢幣的價值降低。若能減少國內的現金數量，對國王、貴族、百姓都有共同的益處，因為他們都有稅收、關稅、地租、年金、債權、債務等金錢往來，如果今年商品貨物價格上漲的幅度不高于去年冬季，也不要讓黃金、白銀漲價，這樣對他們會比較有利。他們比較喜歡物價下跌而非上漲，因為他們希望能和外國的商品價格保持一定的比例[如果英國物價漲幅高于外國，就會影響其出口競爭力]。現在國內的貨幣數量短缺，鑄幣廠如果多鑄低面額的錢幣，那么貨幣總額還會更少。貨幣數量如果充裕，物價就會上漲，導致外國[相對廉價]的商品流入，阻礙本國產品出口[因為相對昂貴]，造成對商人有利而對國家不利的局面。

若鑄幣廠鑄造低面額的錢幣，減少貨幣總額，或是因錢幣外流而造成國內可用貨幣數量減少，對現金的需求大于供給，就會引入金銀來彌補。我知道有兩項對策，一是提高金銀的價值，二是降低商品的價格。第二個方法不易施行，第一個方法只要國會通過法案即可。金銀價格如果提升過高，必然會產生惡果，所以只能在短期內運用。當幣值高升[即面額大于金銀含量的價值]時，商人與貿易業從業者必然會按比例提高商品價格。要想個方法來降低商品的價格，使商店里的[工商業產品]價值和田地[農]產品的價值維持適當的比例關系。此外，農業和工業產品的價值與全國金銀數量的價值如何維持適當比例，那是個不易解決的問題。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一些合適的人組成委員會，來掌管城市的交易(也主管全國的交易)。這個委員會有權依照過去幾年間(假設3—5年)的最低價格，對各種產品的物價設限；若有正當理由，也可以提升物價。通過這個[物價管理]委員會，讓各行各業的商品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就可以避免物價上漲，避免由國會對某些商品的管制導致物價失控，或因海難造成商品損失而引起物價上漲。商品的價格可迅速回到之前的價位，不會因管制而中止，或因大批商船抵達而引發物價波動。我提議這個委員會無須常設，只在英法戰爭期間運行即可，主因在于目前的貿易狀況不穩。協議商品價格的權力并非新鮮事，目的在于預防商人與貿易業從業者作亂，這或許會有些好效果。

如果把新鑄銀幣的價值從5先令提高到6先令3便士，這或許會引發錯綜復雜的麻煩。應該通過法律，把新鑄幣改用鎊、先令、便士來表示面額，對舊幣也改用這種方式，例如新鑄的Crown幣的面額就標示為5先令。新幣以及6先令3便士的舊幣都改用新面額。同時也通過立法，規定所有買賣檔案和公文在鑄幣之后都改用新幣值表示，除非原有的交易在計算時已用舊幣值來表示。

鑄幣廠加速鑄錢，是終止剪損錢幣和偽造的最好方法。如果一座鑄幣廠不夠，還可以在倫敦塔或他處多設幾座，不論是固定的還是可移動的鑄幣廠，均應在指定時間內加速鑄幣。例如半Crown幣在1年或1年內先鑄完，之后鑄面額較小的錢幣，這可能需要更多時間。我提議先鑄半Crown幣，不只是因為這是狀況最糟的錢幣，也最容易偽造，同時也是因為鑄半Crown幣的速度會比鑄小錢快[因為半Crown幣的面額較高，較能迅速滿足市場的通貨需求]。要民間把他們的[舊幣、劣幣]送回鑄幣廠重鑄，只需立法規定即可。國家要在既定的時期內承擔鑄幣成本，過期之后，那些手工打造的舊幣、劣幣就打上印記不得流通，它們只有金屬價值[即只有內含金銀數量的價值，而無法定的面額價值]。回收舊幣、劣幣的方法可以仿效過去回收Harp & Cross Money[這是1661—1662年間作廢的錢幣，背面有英國的十字架Cross，和愛爾蘭的豎琴Harp]的方式，或通過稅捐處和繳費處回收。每個城鎮的稅捐處要把錢剪開，以免收到含銅的劣幣。此外要登記在兩套賬簿上，記載收到的錢幣總面額和總重量[因為錢幣常被剪損，所以重量不足]，還有繳錢者的姓名。稅捐處在其中一套賬簿上簽名負責，上封條之后由當地政府保管。另一套賬簿由當地居民簽名，交由稅捐處保管。這些錢幣運抵鑄幣廠之后，因重鑄而造成的損失就由國家承擔。每個繳回錢幣的人會盡快收到全新鑄造的等值錢幣，其間可能產生的利息由國家在日后有能力時立即支付。有一位或兩位國王頭像的錢幣應迅速送到鑄幣廠，民眾領回新幣時，會多領一個或兩個。擁有大量錢幣者，如果愿意的話，可以通過自己的代理人轉送鑄幣廠。

當商人率先把白銀的價格提高到超過錢幣的價值時，雖然每盎司的價差不過1便士或2便士(也就是說，可以輕微地減少白銀含量)，但很快就會停止鑄造，眾人群起反對猶太人出口(我認為是在1689年)大約2000—3000英鎊的錢幣。但在那之后就會引發嚴重的缺錢問題，流通中的錢幣被動手腳。當時白銀的買賣價格不只高于已鑄錢幣的價值，還有人在中間套利。這些事日后都要用有效的法律來禁止，違法者甚至要關入監牢，直到賠償完畢。

針對提高新鑄錢幣的價值[面額]問題，我只知道有一種真實的反對意見。也就是說，銀價上漲與我們的錢幣劣質化其實互為因果。這兩個因素合在一起，造成各種商品價格上漲。所以提高錢幣面額會助長物價，使實質資產縮水，包括年金、租金、金錢。財富的多寡并非以擁有的金銀或錢幣數量來界定，而是要看這些金銀或錢幣能買到多少東西。[提高面額導致物價上漲后]受損最嚴重的是年金，因為股票和土地的價格都會上漲(雖然漲幅比其他東西少)；地租也會上漲，因為租約會變短，國王的收入必須由國會立法增額。有錢人會因幣值上漲而受益，但年金的數額卻維持不變。當其他資產的價值上升時，年金的價值反而降低了。這很快就會打垮公共信用基金，國王能收到的錢就沒那么多了，除非有辦法能止住商品價值的攀升。國會或許會考慮，提高錢幣的價值[面額]雖然能提升商品價格，但后果卻是給自己的資金與信用帶來損害。這種幣值面額的增加其實等于是對其他資產課稅，受益者是制造業從業者與商人，這會讓全國厭惡戰爭，對政府不滿。本國商人在對外做生意時，外國也會對本國的出口品設下新規定[因為英國物價高漲后，對出口不利，對進口有利]，這等于是對本國提高稅收。大家都觀察到，對貿易所課的稅最終都會由本國承擔，因為貿易商提高商品的價格就等于把稅轉嫁到了其他人身上。但貿易商本人不必承擔稅負，而是由其他人承擔。這種隨意把稅負轉嫁他人而不受管控的作為并不合理，猶如國會在戰爭期間，對所有東西加稅(但土地例外)一樣，會引發反感。由于不易掌控貿易流量，所以如果突然這么做或做過了頭，都會引發危險。或許有個較可行的辦法，就是通過一個規范良好的協調委員會把商品價格降回去年冬季的水平，或至少防止其再度上漲。這個委員會只需要通過法律，邀集城內幾家大的貿易公司，立下規范約束各自行業內的廠商，規定若不愿遵從約束，則逐出行業公會。我這樣建議，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有必要這么做。因為這事關提高錢幣價值(面額)，我不能忽略這些注意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