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民
開放經濟與封閉經濟的本質區別是,能否利用外部資源來發展本國經濟。
亞洲的封閉使得亞洲只能使用有限的本土資源。中國明朝于1443年禁海,這可以說是自廢武功,把遠洋(鄭和七下西洋)帶來的商業機會讓給了歐洲人,從而把這筆橫財拒于亞洲之外。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亞洲西端的奧斯曼帝國,放棄海洋,扼守大陸,結果,歐洲走向海洋向著商業革命揚帆駛去,而奧斯曼帝國則被限制在陸地上,只能進行高成本、低收益的領土擴張。
歐洲的對外開放源于西班牙和葡萄牙的遠洋。但是,這兩個國家始終未能崛起。原因就在于他們雖有遠洋,但卻沒有貿易,從而未能通過有效使用外部資源來實現經濟增長。真正開始有效利用外部資源的是荷蘭和英國。但這兩個國家在對外開放的道路上所做出的選擇還是有本質的區別。
荷蘭從事的是香料貿易,屬于貿易中間商。英國不同,他選擇了本土制造和出口海外市場的重商主義道路。
重商主義把財富定義為貿易所得(金銀),因此其政策取向就是追求貿易順差。為了實現貿易順差,重商主義主張國家干預經濟生活,禁止金銀輸出,增加金銀輸入。落到具體政策上就是由政府管制農業、商業和制造業,發展對外貿易壟斷,通過高關稅率及其他貿易限制來保護國內市場,并利用殖民地為母國的制造業提供原料和市場。于是,在重商主義的基礎上,又合乎邏輯地派生出了殖民主義。
從政治上講,人們通常都把殖民主義定義為帝國主義的產物。但是從對外開放的角度來講,殖民主義是重商主義的產物,因為殖民主義不過是重商主義壟斷對外貿易的一種方法而已,這在政治經濟學的教科書里被定義為瓜分市場,而在經濟學教科書里則被定義為市場分割與貿易壟斷。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在美國的領導下,世界體系重構,創造了三大國際公共品:和平(聯合國);自由貿易(關貿總協定);金本位的世界貨幣體系。
隨著英國工業化的發展和國際競爭力的增強,以及經濟理論的發展。率先工業化、從而具有先發優勢的英國,在亞當·斯密自由市場經濟理論與大衛·李嘉圖自由貿易理論的推動下,又走上了自由主義的開放之路。
自由貿易主義主張在沒有進口關稅、出口補貼、國內生產補貼、貿易配額或進口許可證等因素限制下開展國與國之間的商貿活動。自由主義貿易理論產生的基本依據是比較優勢理論,根據這一理論,各國應致力于生產成本低、效率高的商品,來交換其無法用低成本生產的商品。
面對具有先發優勢的自由主義對外開放,那些后發展國家或者經濟體又該選擇什么樣的對外開放之路。德國歷史學派經濟學家李斯特從本國國情出發,主張德國選擇貿易保護主義的開放道路。如果說重商主義追求的目標是貿易順差,那么,貿易保護主義對外開放的目標則是保護本國幼稚產業的發展。
但是,貿易保護主義也不同于自由主義,自由主義反對政府干預,而貿易保護主義則主張政府干預。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后,在美國的領導下,世界體系重構,創造了三大國際公共品:和平(聯合國);自由貿易(關貿總協定);金本位的世界貨幣體系。從而讓世界經濟走上了自由主義的發展道路。但是,基于意識形態和經濟發展的異質性,蘇聯和拉美發展中國家則沒有根據第二次大戰結束之后的世界經濟體系的這種結構變化,做出正確的選擇。

蘇聯選擇了社會主義的專業化國際分工,建立了一個與自由主義世界對立的、非市場的、并且是強制專業化分工的跨國集團(經互會)。拉美國家則選擇了以依附論為理論依據的進口替代政策,從而失去了通過對外開放參與國際合作的機會。最后都走上了經濟崩潰,乃至政治解體的衰亡之路。
經互會是對二戰后美國推出的“馬歇爾計劃”的形式模仿。美國的馬歇爾計劃是為了幫助歐洲復興,在該計劃推行期間,西歐各國通過參加歐洲經濟合作組織(OEED)總共接受了美國包括金融、技術、設備等各種形式的援助合計131.5億美元,其中90%是贈予,10%為貸款。但是,蘇聯推行的經互會計劃就不同了,作為倡議者的蘇聯是為了加強對盟友的控制,而成員國則是為了抱團對抗西方。
馬歇爾計劃促進了西歐經濟的發展,避免了歐洲經由經濟危機再次走向戰爭的可能性。但是經互會的建立則從經濟上強化了東西方的冷戰,并使得大多數東歐國家由戰前的開放經濟走向之后的封閉經濟,從而埋下了經濟和政治危機的種子。
盛行于拉美的“依附論”以“ 中心—外圍”的結構主義分析方法,得出了欠發達國家在世界經濟體系中必定會成為被剝削者的結論,從而選擇了進口替代的貿易政策。由于進口替代是反市場和反貿易的,結果,凡是選擇了進口替代的拉美國家幾乎都發生了經濟或者金融危機。那些最終能夠走出拉美增長陷阱的國家,恰好是些選擇了自由主義對外開放的國家,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智利。
至此,我們大致上可以看到,自人類開始遠洋以來,在走向對外開放的道路上至少有以下幾種可能的選擇:重商主義、自由主義、殖民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社會主義、以及以依附論為依據的閉關主義。
至于具體選擇什么樣開放政策:是出口導向、進口替代、保護幼稚產業、加工貿易、還是外包與產業鏈分工等,則都屬于一種較低層面的政策問題,而不是道路問題。有些適合于自由主義的對外開放,有些適合于貿易保護主義的對外開放,從而可以組合成更為多元化的開放經濟。
但是,我們必須認真加以區別的是,在這些可能的組合選擇中,有些是基于意識形態的,而有些則是基于經濟發展階段的,還有些則是基于世界經濟發展環境的。比如,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的選擇顯然是基于意識形態,而重商主義、自由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的選擇則更多地基于經濟發展的階段,最后,殖民主義的選擇則在很多的程度上與世界經濟環境處于所謂的“叢林狀態”有關。
中國1979年的對外開放所選擇的道路,曾一度被視為有著重商主義與貿易保護主義組合的色彩。
1979年的中國不僅是一個低收入發展中國家,而且就農村人口高達70%以上的狀況而言,顯然處于劉易斯增長階段。為此,中國既需要解決發展中國家的兩缺口問題:儲蓄不足與外匯短缺。又要保護國內的幼稚產業來實現工業化發展,實現農村人口從報酬遞減的農業部門向報酬遞增的城市工業部門的轉移。
而追求貿易順差的重商主義和保護幼稚產業的貿易保護主義之組合,則可以同時解決中國以上兩個方面的發展問題。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非常理性的,也是非常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的。
但是在經歷了40年的開放之后,40年之前所做的選擇,是否繼續適應于當下的中國?這是一個必須思考的問題。
從內部經濟來看,發展中國家的兩缺口已經閉合;中國的制造業缺的不是保護而是競爭。這兩個巨大的條件變化,不容忽視。
從內部經濟來看,發展中國家的兩缺口已經閉合;中國的制造業缺的不是保護而是競爭。這兩個巨大的條件變化,不容忽視。從外部經濟來看,中國已經成為當今世界貿易失衡的主要當事國,全球貿易失衡主要發生在中美兩國之間,中國成為當今世界上最大的貿易順差國。
中國在2001年加入WTO的時候,做出了自由貿易的承諾。但是,在降低、減少直至取消制造業的出口補貼、服務業和農業的自由貿易等方面,還有很多工作需要做。由此造成的貿易摩擦不僅對中國的對外開放帶來負面的影響,而且也對中國的經濟增長帶來了消極的影響。目前,貿易摩擦產生的沖擊可能讓中國的經濟增長脫離原有軌道,這不僅表現為經濟增長的持續下行,而且可能影響市場力量的發揮。
面對這樣的局面,我們已經到了必須重新選擇對外開放道路的關鍵時刻。那就是變以前某種程度上有著重商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組合色彩的對外開放為更傾向于自由貿易的對外開放。為此,必須積極推進貿易自由化的改革。
比如,沒有政府職能的轉變,我們便無法準確界定政府與企業的邊界,從也就無法解決政企不分與對外貿易中政府過度補貼的問題;沒有政府職能的轉變,我們便很難推進服務業貿易的自由化,原因就在于一些最為重要的服務業基本上都控制在政府的手里,處于不可競爭的壟斷狀態;沒有土地的流轉與交易,便難以變小農經濟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現代大農業,從而也就難以實現農產品的自由貿易,進而成為世界大糧倉。
進一步而言,這些問題不解決,當然也不可能解決資源錯配和那些受到政府保護的部門生產效率低下的問題。由此可以得到的結論是,若要選擇更為自由的對外開放之路,我們便需要更為全面而又深刻的經濟體制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