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建明

“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的關系,正在發生重大變化。”2018年11月25日,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向來訪的乍得總統代比表示,他準備在近期訪問更多的阿拉伯國家。與利比亞接壤的乍得1972年與以色列斷交,但隨著以色列向其提供反恐軍備,兩國關系逐漸恢復。
內塔尼亞胡的出訪名單上,并沒有巴基斯坦。但10月25日一名以色列記者在推特上稱,一架以色列飛機從特拉維夫飛往伊斯蘭堡,10個小時后這架飛機返航。這條推特被迅速傳播,一些人甚至暗示,是內塔尼亞胡本人在訪問阿曼期間,秘密訪問了伊斯蘭堡。
巴基斯坦政府斷然否定了以色列飛機在伊斯蘭堡降落的說法,其信息部長法瓦德·喬杜里聲稱巴方“不會與以色列或印度秘密談判”,其總統阿里夫·阿爾維則排除了巴基斯坦與以色列建立任何關系的可能性。但此事引發了巴基斯坦媒體的公開辯論。人們紛紛猜想,在可預見的將來,巴以這兩個核武器國家之間,會建立正式外交關系嗎?
巴基斯坦和以色列都以宗教立國,但由于兩大宗教之間的矛盾,巴基斯坦長期以來對以色列持敵視態度,禁止本國公民訪問以色列。
猶太人在巴基斯坦境內為數很少。如果說為了躲避波斯馬什哈德王朝的迫害,一群猶太人曾于1839年移居到旁遮普的拉瓦爾品第,那么在1948年以色列建國、阿以戰爭爆發后,留在巴基斯坦的猶太人就寥寥可數了。根據巴基斯坦“國家數據庫和登記局”的數據,在2017年大選中,大約有900名成年猶太人登記為巴基斯坦選民。
巴基斯坦在1956年成立伊斯蘭共和國,但在之后數年里,其外交政策集中于與西方特別是美國的關系。那時候,約旦、沙特阿拉伯和伊拉克等被視為“親西方”的阿拉伯國家,傾向于站在巴基斯坦一邊;而埃及和敘利亞等被視為“中立”的國家,則傾向于親印度。
可是,在1971年被印度羞辱性地“肢解”之后,巴基斯坦當局對西方感到失望,巴民眾宗教情緒高漲,加上此后阿拉伯國家實力增強,導致巴基斯坦的外交政策轉變,具有了更多的伊斯蘭傾向。
巴基斯坦沒有錯過任何機會,去顯示其一貫的反以色列立場。這既是出于宗教認同,也是出于實際的政治考慮,而且這種政策越發極端。比如,它拒絕參加有以色列運動員到場的體育賽事(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除外),也拒絕以色列人參加在巴基斯坦舉行的國際會議,甚至拒絕為數百名被迫離開阿富汗的猶太人簽發過境通行證。
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名稱容易混淆的巴基斯坦,立場倒是一點不含糊。在 1947-1949年以色列獨立戰爭期間,巴基斯坦曾將一個戰斗營派往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作戰,并在捷克斯洛伐克為阿拉伯人購買了25萬支來復槍,在意大利為埃及人購買了3架飛機。巴基斯坦前駐聯合國大使扎夫魯拉多次強調,以色列在中東是一個外來的楔子,不僅對周邊阿拉伯國家構成威脅,也對整個伊斯蘭世界構成威脅。
值得一提的是,在1967年和1973年的阿以戰爭中,駕駛約旦和敘利亞飛機的巴基斯坦飛行員,在戈蘭高地擊落了一些以色列飛機—巴基斯坦是唯一曾在戈蘭高地擊落以色列戰機的穆斯林國家。
不幸的是,1971年印巴戰爭致使“東巴基斯坦”(今孟加拉國)從巴基斯坦分裂出去。在關鍵時刻,伊斯蘭堡所期待的幾個穆斯林國家缺乏為巴基斯坦“調解”的能力和意愿。在這種情況下,巴基斯坦決定重新審視它的外交政策,加強與前一年成立的“伊斯蘭會議組織”的聯系。而該組織強調巴勒斯坦事業是穆斯林的首要事業。
穆沙拉夫成了第一位公開會見以色列領導人的巴基斯坦領導人。他稱“巴以兩國之間沒有天生的敵意”。
1973年10月,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在這個關鍵時刻,巴基斯坦主持召開第二次伊斯蘭會議組織峰會。會后,巴基斯坦和巴解組織發展了密切關系。戰爭結束后,巴基斯坦開始為巴解組織培訓軍官。在1982年以色列和巴解組織爭奪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戰斗中,50名在巴解組織中服務的巴基斯坦志愿人員被以色列俘虜。
也正是在1974年于巴基斯坦拉合爾舉行的伊斯蘭首腦會議上,巴解組織首次被承認為巴勒斯坦人的唯一合法代表。大會主席、當時的巴基斯坦總理阿里·布托還熱情洋溢地宣稱:“真主保佑,我們將手挽手地挺進耶路撒冷。”大會通過的《拉合爾宣言》第三部分稱:耶路撒冷是神圣的天啟宗教和伊斯蘭會議獨特的標志。
從此,巴基斯坦與“巴勒斯坦的事業”緊密聯系在一起。巴基斯坦甚至聲稱,它和以色列的關系不會以巴基斯坦放棄支持“獨立的巴勒斯坦國”為代價,這是巴基斯坦政策的基石。
當1949年阿以停火協議簽署后,以色列外交部的一些人認為,在當時的巴基斯坦首都卡拉奇建立使館是可能的,或者至少可以公開開展貿易。
1950年初,巴基斯坦駐倫敦大使(高級專員)與以色列和猶太組織的代表進行了初步接觸。1953年在紐約,巴基斯坦外長扎夫魯拉和以色列駐美大使會面,表示當阿拉伯人愿意與以色列會面以解決問題時,巴基斯坦可扮演角色讓阿拉伯人達成協議。
多年后,當阿以沖突告一段落時,土耳其就試圖促成巴基斯坦和以色列和解。2005年8月,以色列撤出了加沙的所有定居點。隨后,穆沙拉夫政府時期的巴基斯坦外長卡蘇里與以色列外長沙洛姆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舉行了歷史性會談,這是兩國首次高層會晤。
2005年9月18日,在聯合國大會第60屆年度會議上,穆沙拉夫總統和以色列總理沙龍舉行了歷史性的會談。穆沙拉夫成了第一位公開會見以色列領導人的巴基斯坦領導人。他稱“巴以兩國之間沒有天生的敵意”。
穆沙拉夫公開拋出“建立正式關系”的說法:“巴基斯坦與以色列沒有直接沖突,我們對以色列的安全沒有威脅,以色列對巴基斯坦的國家安全不構成威脅。作為對以色列總理沙龍從加沙撤軍這個勇敢決定的回應,巴基斯坦決定與以色列建立正式關系。”
這次會談是“歷史性的”。當時,只有三個阿拉伯國家—毛里塔尼亞、埃及和約旦—以及包括土耳其在內的少數穆斯林國家,與以色列建立了全面外交關系。而穆沙拉夫邁出的這一步,有可能提醒其他穆斯林國家尋求與以色列的外交關系。
2007年1月,在中東訪問的穆沙拉夫呼吁穆斯林國家及其民眾“承認”以色列,以解決巴勒斯坦問題。他也反復“敦促”本國政府“考慮”承認以色列,因為這樣做可以讓巴基斯坦得到很多好處。
2008年1月23日,以色列國防部長巴拉克和穆沙拉夫在巴黎豪華酒店拉斐爾酒店的大廳內“不期而遇”。巴拉克表示:“我們支持你們的人民,支持你們,因為你們打擊恐怖分子的斗爭,對確保世界和平具有重要意義。”穆沙拉夫把手放在巴拉克的肩上,回答說:“非常感謝。如果一切順利,我希望你們在和平進程中取得進展。”
但因穆沙拉夫總統中途黯然下臺,巴基斯坦與以色列建交之事不了了之。整整10年后,牛津大學畢業、且同樣得到軍方支持的伊姆蘭·汗,自2018年8月起在巴基斯坦上臺執政。國際社會不禁要問:伊姆蘭·汗會完成穆沙拉夫心愿,拍板與以色列建交嗎?
幾十年來,巴基斯坦之所以沒有與以色列建交,主要原因是它幾乎盲從地堅持親阿拉伯、親巴勒斯坦的議程。但如今,穆斯林世界對以色列的態度發生了變化。自詡為穆斯林世界領袖的沙特阿拉伯已經與以色列接觸,兩國建立工作關系是公開的秘密。
就在推特謠傳以色列總理訪問伊斯蘭堡的同一天,內塔尼亞胡公開訪問了與巴基斯坦隔海相望的阿曼蘇丹國。此前幾天,巴勒斯坦總統阿巴斯剛剛訪問了這個海灣國家。兩位領導人都會見了阿曼的蘇丹卡布斯。
在內塔尼亞胡這次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訪問之后,阿曼外長公開表示,承認以色列的時候到了。而巴林外交大臣哈立德·本·艾哈邁德對阿曼在試圖確保巴以和平中所扮演的角色表示支持;沙特外交大臣阿德爾·朱拜爾也表示,與以色列關系正常化的關鍵是和平進程。
巴勒斯坦人在克什米爾問題上不支持巴基斯坦,他們與印度的關系甚至比與巴基斯坦的要好。
同期,以色列高級官員訪問了阿聯酋,這是另一個過去反對猶太國家的穆斯林國家,如今是阿拉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也是巴基斯坦重要的投資來源國。如果認為所有這些發展—尤其是特拉維夫和海灣阿拉伯人之間日益友好的關系—只是巧合,那就太天真了。
在共同對付伊朗的戰略需要下,沙特和其他海合會國家已經與以色列建立了工作關系。幾乎每一個穆斯林國家,特別是那些與巴基斯坦有密切關系的國家,都已經同世界上唯一的猶太國家建立了正式或非正式的關系。既然埃及、約旦和巴解組織都承認以色列是中東的合法國家,為什么巴基斯坦不能發展與以色列的關系呢?
伊姆蘭·汗總理上任以來的第一個外訪國家就是沙特,而有跡象表明,沙特可能正考慮與以色列建立正式關系。隨著巴基斯坦在許多全球問題上遵循沙特的路線,尤其是考慮到該國對利雅得的經濟依賴日益加深,巴基斯坦是否會效仿沙特呢?
一些巴基斯坦人癡迷于在克什米爾問題上動員穆斯林世界的支持,但事實證明,印度在克什米爾問題上聘請了很多猶太人游說美國,效果更明顯。盡管在過去4次印巴戰爭中,巴基斯坦曾兩次接近占領整個克什米爾,但由于在全球范圍內缺乏政治支持,巴基斯坦未能把克什米爾問題列入聯合國的聯合聲明。
巴基斯坦也總是一廂情愿地將克什米爾和巴勒斯坦問題連接起來,并希望巴勒斯坦在克什米爾問題上有所回報。但多年來,巴勒斯坦當局沒有為克什米爾問題采取任何行動;巴勒斯坦人在克什米爾問題上不支持巴基斯坦,他們與印度的關系甚至比與巴基斯坦的要好。2018年早些時候,巴勒斯坦應印度的要求,撤回了其駐巴基斯坦大使—此前,他被拍到與一名在印度被通緝的巴基斯坦宗教領袖在一起。巴勒斯坦人卻無視巴基斯坦要求保留大使的請求。
盡管巴勒斯坦問題在當今世界政治中仍然非常重要,但如今的阿拉伯年輕人對巴勒斯坦事業既不太關心也不怎么同情。如果巴基斯坦繼續出于國內和道義上的壓力,承諾在建立一個適當的巴勒斯坦國之前,不去與以色列建立全面的外交關系,就顯得過于迂腐了。
但在目前階段,巴基斯坦受幾十年的傳統外交思維束縛,還沒有準備好承認以色列。它只有在其他大多數穆斯林國家與以色列建立聯系的情況下,才會下決心考慮與以色列建立外交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