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宇,何松,王睿淏,李明明,蔣壯,李鳳
(安徽中醫藥大學,安徽 合肥 230038)
慢性蕁麻疹可歸屬于“癮疹”的范疇[1],是一種以皮膚作癢,時起風團疙瘩,時隱時現,發無定處,消退之后不留痕跡為典型表現的皮膚病,病程多在6周以上。因其瘙癢難耐,嚴重影響日常工作及夜間睡眠等,給患者帶來巨大痛苦,因此受到越來越多臨床工作者的關注[2-3]。余真是安徽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主任醫師,教授,安徽省名中醫,臨證五十余載,在慢性蕁麻疹的論治上具有較為豐富的經驗,尤其主張急、慢性蕁麻疹均以實證居多,病后期可有氣血虧虛之表現,再據證補益。筆者有幸侍診左右,學習余師辨治慢性蕁麻疹經驗一二,特總結歸納如下,敬悉指正。
此法適用于風寒之邪侵襲肺衛所致蕁麻疹。余真教授認為,皮毛為肺所主,既是溝通內外之媒介,亦是防御外邪之屏障。如《諸病源候論》[4]所言:“邪氣客于皮膚,復逢風寒相折,則起風瘙隱疹。”若氣候寒冷或驟然轉涼,風寒之邪侵襲肺衛,則易致肺氣壅遏不宣,發為蕁麻疹。可見風團顏色淡紅,瘙癢感遇冷加劇,得暖則有所緩解,常伴有惡寒、惡風表現,口不渴,舌淡苔白,脈浮緊。余師常用荊防敗毒散加減,散外感之風寒,解衛氣之壅遏,麻黃、白鮮皮、杏仁和蟬蛻之屬,亦適證加入。
此法用于風熱之邪侵襲肺衛所引起的蕁麻疹。風熱之邪損傷肺之衛氣,風性善行則癢疹發無定處,且肺喜潤惡燥,熱邪蘊結肺部,損傷肺陰,煽動血熱,即呈現出內外皆熱的表現,故常見風團顏色紅赤,觸之灼熱,瘙癢之感遇熱加劇,得寒可緩解,并伴有心煩、咽干和口渴的陰虛表現,且見惡風,舌紅苔黃,脈浮數。余真教授主張以辛涼藥外達肺之蘊熱,內涼血熱,并適量滋養肺陰,共同起到止癢效果。清熱者,多以銀翹散合生地黃、黃芩、牡丹皮、新疆紫草等,疏風止癢者則多用消風散,并適量配伍麥冬、玉竹、百合等,清熱與滋陰同用,以助熱邪所耗之肺津。
此法主治肝風內動型蕁麻疹。余真教授認為風有內外之分,外風為外界之風邪,因肺為華蓋,故常以侵襲肺衛為先,呈現出以上所言風寒、風熱證。而《素問·至真要大論》所講“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此“風”即為內風,可由外風煽動而成,當內外兼治,也可因素體肝腎陰虛而陽熱亢盛而成,此時肝陽上亢而引動肝風,氣不得疏泄,則臟腑功能失和,氣機阻遏肌膚,故見壅而成疹。此證常見風團顏色偏紅,瘙癢感得熱則劇,遇冷稍減,且伴有眩暈、耳鳴、頭痛及腰膝酸軟的肝腎虧虛表現,舌紅苔薄黃,脈弦細數。治當平肝、疏肝和養肝同用,余師常以逍遙散合六味地黃丸加減,并酌配鉤藤、珍珠母、牡蠣等平熄肝陽藥,陽亢明顯者則天麻鉤藤飲整方加入。
此法用治肝火上炎型蕁麻疹。《素問·診要經終論》有言:“正月二月,天氣始方,地氣始發,人氣在肝。”故春日人容易暴躁動怒,怒則傷肝,形氣決絕。余真教授認為喜怒之人,其肝氣常升,火由之生,而呈肝火上炎之象,尤其木者生火,肝木旺盛則心火相煽而生,心肝之火上灼肺津,下傷腎陰,則三焦熱盛,血熱妄行。見風團紅赤,瘙癢劇烈,且遇熱更劇,并伴有目赤、口干和胸脅疼痛表現,舌紅苔黃,脈數。熱毒嚴重者甚至可見神昏、積粉苔表現。因此余師主張以清泄心肝之火、涼三焦血熱、滋肺腎之陰為要。常以丹梔逍遙散合犀角地黃湯及黃連解毒湯,并適當配伍枇杷葉、生地黃、石膏、黃柏及石斛等,滋陰藥中配伍涼藥入陰,可助陰液之化生。
余真教授認為瘀血之成因較多,可因三焦熱盛,津液耗傷,血中熱邪煎灼陰血,血煉而成瘀;或以上所言風熱襲肺,亦可煽動血熱;肺氣壅遏者,肝失疏泄者,可使氣滯而血瘀;肝火煽動心火者,因心主血脈,可影響脈道之通利,血滯為瘀。因此余師將血瘀看作是病情發展的兼證,在據其主證施藥治療的前提下,常以桃仁、紅花、當歸、川芎、牛膝、蒲黃等化瘀之品,行氣活血兼備,以求瘀血得清,兼證得治。
此為濕熱型蕁麻疹的治療大法。《幼幼集成》[5]認為“癮疹多屬于脾”,即蕁麻疹的產生與脾關系密切,治療亦當從脾入手。余真教授認為濕熱證的形成與氣候及飲食密切相關。而對于外感濕熱一證,因脾屬土,對應長夏季節,長夏雨水較多且氣候炎熱,因此常有濕熱之蘊結。濕熱蘊結者,可侵襲肌表、熏蒸皮膚,導致蕁麻疹的形成。常見風團稍紅,瘙癢感遇熱加劇,伴有發熱、身熱不揚、頭痛昏蒙且重、口苦及胸痞表現,舌紅苔黃膩,脈濡數。余師主以三仁湯化裁,清利外感之濕熱,寬胸消痞,以解肌膚壅遏之邪;飲食所致濕熱多為內生,因現代人飲食不節,過食肥甘炙煿之品而傷脾胃,脾胃傷則水濕不運而聚集,食積不化則生熱,導致濕熱壅盛。僅為脾胃濕熱者,除風團表現外,可見大便溏瀉、小便黃、厭食油膩等癥狀,以平胃散合茵陳蒿湯清利濕熱,厭食者加麥芽、山楂、萊菔子等開胃消食,小便黃者則酌取八正散之意。
朱丹溪言百病多由痰作祟,對于蕁麻疹一病,痰可阻礙血行而成血瘀證,亦可阻礙氣機而引動內風,因此除痰為濕熱證中不可忽略的一法[6]。余真教授認為此痰有兩個來源,一者濕與熱結,則火熱之邪燒灼津液,煉津為痰;一者濕熱傷脾,脾虛不運而聚濕生痰。來源不同,但治療皆當從脾入手,后者燥濕化痰為主,方用二陳湯,前者有熱,可加竹茹、枳實而成溫膽湯,或用清氣化痰丸。若痰已致血瘀,當配伍化瘀藥;若痰者引動內風,則當配伍天麻鉤藤飲平熄內風。據證施治,對證治療。
余真教授認為,慢性蕁麻疹雖然有風、火、濕、痰和瘀等不同因素,但諸個病因可相兼治病,如風與熱同襲肺衛,外風煽動內風而化火,則風、火和熱三邪為病;火熱之邪損傷臟腑氣機,或煉津生痰,或灼血為瘀,則見火、熱、痰和瘀為病;濕熱之邪同遏肌膚,熱邪可煉濕為痰,或損傷脾胃,水液不運而生痰,又見濕、熱和痰為病。因此,在合并之癥的治療上,余師主張據證用藥,各個擊破,且當考慮疾病轉歸方向及其可能產生的病理損害,從而對疾病起到“既病防變”和根治的療效。
余真教授認為,慢性蕁麻疹所產生的癢感或劇烈,或綿延,總會因不適感而影響患者夜間的睡眠,因此針對蕁麻疹的綜合治療,常配合安神補腦液保證睡眠,或在方藥中加入酸棗仁、遠志及夜交藤等安神藥物。睡眠充備則精氣旺盛,更有助于患者恢復,并很大程度上減輕了不適感。此外,情志及飲食是蕁麻疹產生的重要因素[7]。情志不調而大怒傷肝,則肝火上炎,血熱而疹出;或憂思傷脾,脾不化濕而生痰,痰凝氣阻,引動內風而癢疹起;飲食不節,過食肥甘厚味,則脾胃濕熱蘊結,可生痰,可壅遏,均是蕁麻疹產生的病理因素。因此在用藥期間,余師囑患者保持心情舒暢,適宜運動或配合音樂療法,多飲溫水以加速代謝等,對于血熱、濕熱而出疹者,因其癢感遇熱則劇,故根據環境溫度及自身狀況進行適宜的調節方案;飲食上需要遠離暴飲暴食,清淡而不油膩,對于火邪偏盛者,若灼傷陰津而見大便秘結者,又當酌配潤腸通便之藥物。
余真教授認為,慢性蕁麻疹以實證居多,人體與實邪相抗爭,氣血便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虧耗,因此在疾病的發展過程中,尤其是中后期實邪逐漸由盛轉衰之時,更需要施以補養氣血的藥物,增強正氣以祛邪,大補元氣而促進恢復。常據證配伍少量黃芪、當歸、熟地黃和白芍等。有時加用玉竹、麥冬等生津之品,生津以養血。此外,余師善用烏梅和牡蠣二藥,烏梅味酸,富含維生素C,牡蠣為貝殼類藥物,富含鈣質,而研究表明維生素C和鈣片對蕁麻疹的治療具有很大的作用,西醫也多用二者聯合左西替利嗪、賽庚啶及氯雷他定等。臨證之時,以此兩味藥作為輔助治療,常收獲良效。
上工治未病,注重未病先防。前言蕁麻疹的發生與情志、飲食關系密切,其實可歸屬于季節的變化之中[8]。春季升發,肝木喜調達,可適當增加室外活動,但要避免感受風邪;夏季多雨水,濕邪較重,且天氣炎熱,心火易亢,須清淡飲食,防止濕熱之邪內生;秋日寒涼干燥,除燥邪傷及津液外,要避免寒涼侵襲;冬日氣溫較低,寒邪更易侵襲致病,要注重避寒就暖。順應四時之氣,調節起居、飲食及情志,為上工之法。另有部分患者因接觸花粉、酒或者蟲咬后發生蕁麻疹,亦需注意避免。
俞某某,男,70歲,2018年2月10日初診。自述患蕁麻疹已10年余,每到一二月份則發,且病情遷延,影響夜間睡眠,平日服用氯雷他定緩解,現為求中醫治療,特來就診。望其皮膚風團不明顯,且顏色較淡,界限不清晰,集中于下腰部,其舌質淡紅,苔薄白,脈浮緊,診斷為風寒型蕁麻疹。擬宣肺散寒、祛風止癢法治療。藥用荊芥15 g,防風15 g,路路通30 g,徐長卿15 g,白鮮皮30 g,蟬蛻10 g,烏梅15 g,炒僵蠶15 g,苦參15 g,炒牛蒡子15 g,黃芪15 g,當歸10 g,酒烏梢蛇10 g,牡蠣30 g,薄荷10 g,炒蒺藜15 g,炒蒼耳子15 g和地龍15 g。7劑,水煎服,每日1劑,早晚各1次。并囑其睡前服用氯雷他定,飲食清淡,多飲溫水。
2月17日二診,自述癥狀有所緩解,但有時自覺患處癢感,影響睡眠,故去路路通、炒蒺藜和炒蒼耳子,加酸棗仁15 g,茯神木10 g,再進7劑。囑其放松心情,轉移注意力,鼓勵天暖時外出。
2月24日三診,自述癥狀基本消失,夜間睡眠尚佳。為求進一步鞏固,加之保證睡眠,故以二診方再進3劑,開安神補腦液2盒。囑其3劑中藥服用結束后,于每晚睡前服用1支安神補腦液。若癥狀改善,可不就診。
按語:本案患者為風寒型蕁麻疹,治療上以宣肺散寒、祛風止癢為主,方中荊芥、防風祛風解表散寒;蟬蛻、炒蒺藜、炒蒼耳子可祛風止癢;因寒濕之邪常相兼而至,故以白鮮皮、苦參、徐長卿祛風除濕;又患者年老且病程日久,必然存在瘀血阻絡,故又加炒僵蠶、路路通、酒烏梢蛇、地龍祛風通絡;薄荷味辛,借以宣發肺氣,解寒濕之困遏;配伍烏梅合牡蠣適量,加強治療效果。待其二診時,因病程日久,恐有心理作用影響睡眠,加上老年人睡眠質量不佳,故減少祛風藥,加用酸棗仁、茯神及夜交藤等安神藥物。三診之時,患者瘙癢感基本消失,又以原方再進3劑,因其當時癥狀主要為改善睡眠,因此開安神補腦液2盒,睡前服用1支,加強睡眠,后患者未就診。余師診治此病,辨證與辨病結合,了解疾病之衍變,經驗豐富,效果顯著。
李某某,男,39歲,2017年7月10日初診,自述2個月前不明原因出現手背皮膚瘙癢,抓癢之后出現大小不等的疙瘩,并迅速彌漫至手臂、臉部,瘙癢難耐,于當地診斷為蕁麻疹,開氯雷他定口服,有所緩解,但后期常有反復,存在隱隱的瘙癢不適,服氯雷他定不能緩解,為尋求中醫治療,特來就診。患者手臂風團色紅,且捫之灼熱,面色較紅。進一步問診得知患者自控能力差,脾氣暴躁,自4月份天氣轉暖后更容易發怒,晨起口苦,胸脅有時灼痛,小便黃,經常性便秘。望其舌質紫紅,苔薄黃,其脈弦細數。診斷為肝火上炎型蕁麻疹。擬以清肝降火、涼血泄熱法治療。藥用青皮10 g,柴胡10 g,生地黃15 g,黃芩15 g,石膏15 g,梔子10 g,牡丹皮15 g,烏梅15 g,炒僵蠶15 g,水牛角6 g,白芍15 g,甘草8 g,路路通30 g,白鮮皮20 g,炒牛蒡子15 g,新疆紫草15 g和牡蠣30 g。7劑,采用免煎顆粒劑,以水沖服,每日1劑,早晚各1次。囑其氯雷他定與中藥同服,少食辛辣、海鮮,多飲水,保持房屋通風涼爽。
7月17日二診,自述風團褪去,瘙癢感消失,但大便仍干,努掙出血,故以原方去路路通、白鮮皮,加炒牛蒡子至20 g,加大黃6 g,再進7劑,服藥方法如上。
7月24日三診,患者便秘癥狀有所改善,瘙癢感未再出現,故以原方去水牛角、大黃,加黃芪10 g,熟地黃10 g,火麻仁15 g,枳殼10 g,再進7劑,服藥如上。囑其保持心情舒暢,多飲涼開水。若無異樣,可不就診。
按語:本案患者發病于春季,肝木當注意調達,但其脾氣素暴躁,怒而肝火旺盛,故發為肝火上炎型蕁麻疹,治療上以清肝降火、涼血泄熱為主。方中生地黃、白芍、牡丹皮及水牛角為取犀角地黃湯之意,清肝火、涼血熱、散瘀結;又晨起口苦為肝胃不和,故加石膏清胃熱,以青皮、柴胡疏肝利膽;牡丹皮合梔子又有丹梔逍遙散之意,可疏肝解郁清熱;新疆紫草、白鮮皮共用以加強清熱解毒之功;炒僵蠶、路路通等又可解瘀血之阻遏。待其二診時,自述大便秘結,故以大黃速下其便,以求腑氣通而熱氣泄,牛蒡子可潤腸通便兼清熱。三診時,患者癥狀基本消失,但考慮火熱之邪存留太久,恐氣血虧虛,故加黃芪補氣,當歸、火麻仁及枳殼又有潤腸丸之意,如此以氣血同補。
余真教授主張從風、火、痰、濕、瘀論治慢性蕁麻疹,并與臟腑相結合,通過調節臟腑失衡的狀態,對病理因素進行清除。同時,注重調節睡眠、飲食及情志,根據患者自身狀況及氣候條件,制定適宜的防治原則,考慮疾病發展后期耗傷氣血津液,而適當施以補益之法。因人制宜,據證施治,理法及思路清晰,值得我輩學習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