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東

拉克伊斯·馬拉赫塞斯國家公園
來巴西之前,這個國家對我來說,一直是個熟悉又神秘的存在。
令人熟悉的,緣由“足球王國”在世界杯上的高光表現,以及對外輸出的足球明星。記得1998年法國世界杯時,我正讀小學3年級。當時學校掀起了一股收集“小虎隊干脆面球星卡”的熱潮,其中巴西隊的羅納爾多和里瓦爾多,是價值最高的兩張卡。
但巴西又是陌生的,這一點體現在地理位置上。與一衣帶水的鄰國相反,位于南美的巴西和中國幾乎是最遠的兩個點。地理學上有個概念叫“對跖點”,這兩個點是地球上最長的距離,差不多2萬公里。
東亞和南美差不多就是對跖關系,這導致中國飛巴西沒有一架直航航班,因為實在太遠,一次飛行要20多個小時,無法加油。行程遠、旅費高,我身邊幾乎沒人去過巴西。
“生活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永遠不知道下一塊是什么味道。”正如《阿甘正傳》中所說的那樣,機緣巧合下,2018年9月我被公司派駐巴西工作一年,從而踏上了這片向往已久的土地。
初到巴西,一條新聞就讓我驚愕到下巴快要掉下—位于里約的巴西國家博物館失火了。一場大火把館內超過1800萬件珍貴文物燒為灰燼,被世界多家主流媒體評為“人類文明史上的一次慘痛損失”。
此時正值巴西大選,各地風起云涌,這場本可以避免的大火激怒了巴西人民。他們紛紛上街游行,憤怒宣稱“巴西是不配擁有歷史的失敗國家”。隨之而來的是治安的危機,各地出現多處暴亂和槍戰。
如果不是里約的同事告訴我,我絕對不敢相信:在中國,我們出行前會用手機地圖查看哪里擁堵而繞行。而在里約,當地人會在一款手機APP上查看哪里正在槍戰而繞行。
11月,巴西迎來了一個4天的長假。新總統的順利上臺也將大選前夕的動蕩平息了不少,我想是時候出去看看巴西的自然風光了。
在里約,當地人會在一款手機APP上查看哪里正在槍戰而繞行。
Alex是我的一位老大哥,南京人,30歲出頭,愛健身,富有冒險精神。他來巴西工作已有3年,會些基本的葡語,與他同行再好不過。
我問Alex,假期去哪玩?Alex笑著問我:“你在沙漠游過泳么?”
Alex口中的“能游泳的沙漠”,其實是位于巴西北部馬拉尼昂州境內的拉克伊斯·馬拉赫塞斯(Lencois maranhenses)國家公園,中國游客俗稱之為“千湖沙漠”。
Lencois在葡語里是“床單”的意思。從地圖上來看,這個1500多平方公里的大沙漠,的確就像鋪在大西洋海岸線上的一條白色床單。每年雨季過后,沙漠中便會浮現出成百上千個湖泊。遠遠望去,白色的沙丘、藍綠色的湖水交相輝映,宛如白色床單裝點上了一塊塊翡翠與藍寶石,甚是壯觀。
在巴西流傳著這么一句話:上帝用6天時間創造了世界,第七天創造了里約。我想既然巴西人這么信奉上帝,那這么美的“床單”一定也是上帝遺落在巴西的禮物吧。
離“千湖沙漠”最近的機場是圣路易斯機場。我和Alex從圣保羅出發,經過3個小時的飛行,降落時已是下午。在機場我們租了一輛SUV,一路向東。這條路全程沒有高速,且道路狹窄,這讓我回想起20世紀90年代中國的國道。
沿途,我們穿過一個個各具特色的巴西北部小鎮。當地盛產菠蘿蜜和堅果,路兩旁常能見到當地居民擺著地攤售賣,物美價廉。
將近4個小時的車程,把我們帶到了位于國家公園旁的巴雷尼亞斯小鎮。這里有不錯的旅店和餐館,生活相對舒適,白天可以由當地向導帶領進入公園。本來是個很不錯的據點,但聚集了太多游客,有點擁擠。我和Alex決定不走尋常路,在公園里訂了一間大西洋岸邊的小木屋,準備體驗當地印第安人的日常生活。
一秒前你還光腳踏在暖乎乎的沙子上曬著太陽,一秒后你就被清澈涼爽的湖水包裹著全身。

從巴雷尼亞斯小鎮進入馬拉赫塞斯國家公園,必須渡過潘格賽斯河。可以選擇輪渡過河,再坐當地人的越野車(整個公園都坐落在沙漠上,一般車輛是無法在里面行駛的),也可以選擇一直坐船。
由于天色已晚,我和Alex選擇較為快速的過河、走陸路的方式。上了黑人小哥的豐田皮卡后,迎接我們的,竟是一個多小時的特殊體驗。
過了河,進入公園,前半段都是灌木叢,所有的土路都是皮卡壓出來的,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很快黑夜降臨了,野外既沒有路燈,也沒有手機信號。黑人小哥憑著過人的方向感,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帶我們一路顛簸。在星空與月光的映射下,穿越叢林,越過沙丘,歷經一個半小時的“車震”,總算把我們送到海邊的民宿。現在很多人都自稱“老司機”,但直到那個時候,我才真正領略到什么叫 “老司機”。
從飛機到自駕,從輪渡到越野,經過一整天的舟車勞頓,我們終于在向往已久的大西洋邊的小木屋住下了。房子離海灘也不過十多米的距離,與其說是海景房,倒不如稱之為“海邊房”更貼切。
初夏的巴西海邊氣候宜人,很是涼爽。我躺在室外的吊床上,看著滿天繁星,吹著大西洋的海風,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大早,當地導游開著熟悉的大皮卡來酒店接我們,同行的還有另外兩個巴西家庭游客。這次我們沒有坐在車里,而是像中東雇傭軍一樣,坐在了皮卡后面的甲板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向沙漠進發。
半小時后,魂牽夢縈的“千湖沙漠”芳容初現。白色的沙丘一望無垠,在太陽的照射下散發著圣潔的光芒。翻過一座小沙丘,一片如翡翠般碧綠的湖泊映入眼簾。
我揉了揉眼睛,確認了眼前的景象不是海市蜃樓。當時湖中已經有其他游客在游泳了,我遏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脫下背心,從沙丘上一路小跑,沖向湖水。我光著腳跑在沙漠上,沙子柔軟細膩如嬰兒的肌膚,迎面吹來的微風將沙子拍打到臉上也不覺得疼。
一秒前你還光腳踏在暖乎乎的沙子上曬著太陽,一秒后你就被清澈涼爽的湖水包裹著全身。這種“冰火兩重天”的體驗讓人感到驚艷。
有些年輕的巴西小伙子更會玩,他們直接從沙丘的頂端打著滾,遠看像一個個小肉球一樣滾入湖中。我腦海突然浮現了《還珠格格》里含香和蒙丹私奔躲避追兵時,抱在一起滾落沙丘的場景,甚覺好笑。
下午,司機小哥帶我們參觀了幾個沙漠湖。它們形狀各異,在陽光的照射下,顏色也千變萬化。站在高高的沙丘上放眼望去,閃閃發亮的湖泊如沙漠的眼睛,不得不讓人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潘格賽斯河上的村莊,賣腰果酒和糖果的商店女孩
唯一遺憾的是,11月已是巴西的旱季,沙漠里的許多小湖已漸漸干涸,很難看到千湖連成一片的壯麗景象。因為沙漠里的湖都是巴西每年1-6月的雨季降雨積攢而成,所以來“千湖沙漠”一年中最好的時間是雨季剛結束的7-9月。
但旅行就是這樣真實,留有遺憾才能驅使你下次再來。況且,解鎖了“沙漠游泳”這項成就我已相當得意,心想光憑此也足夠在朋友面前吹噓半天了吧。
臨近傍晚,我們啟程往回趕,司機小哥將車開到了一個高高的沙堤上停下。“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好戲即將上演。
天色漸漸昏暗,廣袤的沙漠在夕陽的掩映下,慢慢帶出歷史的滄桑感。西邊的太陽,像一個漸漸下沉的大火球,將整個天空燒得緋紅。坐在沙丘上,看著太陽一點一點落下,直到從視野里消失。沒有了陽光的沙漠很快被黑暗吞噬,放眼望去,連綿起伏的沙丘如一座座孤城,讓人心生凄涼。
如果說海邊的日落給人一種心馳神往的感覺,那沙漠中的日落卻給人一種悲涼的沉重感。確實,湖水再清澈也有干涸的時候,沙漠再遼闊也有被黑夜籠罩的時刻。美好的一天行將結束,懷著對大自然的敬畏,我們也該離開了。
“千湖沙漠”位于巴西北部,相對于南部,北部多黑人,且經濟貧困。但無論是那個開著皮卡帶我們翻山越嶺的小哥,還是睡在吊床上的民宿掌柜,從他們的臉上、言語中,你能感覺到他們活得愜意、自在。
在巴西有個有趣的現象,在這樣一個大部分國土地處熱帶的國家,很多居民家中都沒有安裝空調,甚至在城里一些還不錯的出租公寓,竟然也都沒有安裝。
后來聽當地的同事告訴我,巴西很少有“宅男”。他們白天要么在單位上班,要么外出旅行;晚上在酒吧喝酒,很晚才回家,等回到家天氣也涼爽了,所以在家中沒有安裝空調的必要。由此可見,巴西人這種崇尚享受、熱愛生活的態度確已深入骨髓。
很多人說巴西人懶散,不守時,辦事效率低。的確,工作中的巴西人大多是這樣,但工作不是生活。在巴西,無論他們多貧窮,無論他們怎樣抱怨政府,對生活卻總充滿著熱愛與向往,因為生活才是他們自己的。在國內,公園可能是大爺大媽晨練、散步、跳廣場舞的地方;而當你走在圣保羅市中心的伊比拉布艾拉公園的時候,你會發現到處都是年輕人娛樂、休閑、運動的身影。
返程的日子恰巧是感恩節。暫且不論巴西人的這種“不求上進,得過且過”的生活態度是否值得學習,但至少多一些感恩,少一些抱怨;多一些佛系,少一些戾氣,我們艱難的生活總會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