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省中醫藥研究院(西安,710003)
王曉琳 禹思宏
瘟疫的發生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它的流行與傳變卻一直與人類的各種生活、社會活動息息相關。盡管如今已難以描述曾經疫病對人類心理和身體造成的傷害,不過其在歷史上的重大影響卻在各種文史資料及醫學書籍中都留有觸人心弦的記載。疫病,并不因科學昌明而隱退,它同樣與時俱進,徘徊在現代社會,伺機而動,影響現代人的生活甚至吞噬人類的生命。本文以方志、文史資料和古醫書的整理為前期基礎,對陜西地區1911年以前的疫病文獻資料作相應的分析研究,并結合當時陜西地區的自然環境及社會背景等資料,總結出古代陜西地區疫情流行的特點及其規律。對古代陜西的疫病防治情況及防治經驗進行闡述,并就古代陜西疫情與社會之互動作出宏觀分析,為現代防疫工作提供科學的數據和歷史借鑒,拓寬疫病防治研究思路。
1.相關概念
古代,因本文資料均來源于古籍,因此本文中不采用通常史學分期中將1840年鴉片戰爭爆發前稱之為古代,而是按照古籍整理慣例,選用1911年以前(含1911年)的資料。
陜西,現存陜西的地方志多為清與民國時期的,清初陜西仍轄今甘肅、寧夏和青海東部。康熙二年(1663年)年移陜西右布政使駐鞏昌,康熙五年改為甘肅布政使,移駐蘭州。從此,陜、甘兩省分治,而民國時期的行政區劃較清代變化不大,因此我們以清代康熙二年后陜西的行政區劃為主,民國時期陜西的行政區劃為輔[1]。
疫,“疫”最初見于先秦著作。《禮記·月令》載:“民殃于疫”[2],“民必大疫,又隨以喪”[2],指出疫病的傷亡損害比較嚴重。許慎《說文解字》提出:“疫,民皆疾也。”[3]“皆”字表明疫病的發病具有一定的廣泛性,但這種廣泛性是否一定具有傳染的特性,在那時的著述中找不到更為詳細的記載來肯定或否定。關于“疫”的傳染性,較早提出的是晉代葛洪《肘后方》:“瘟疫,轉相染著至滅門,延及外人”[4]。《諸病源候論》認為疫癘傳染性很強,“如有鬼厲之氣”[5]。另外認為出自宋人補入《黃帝內經·素問》的《刺法論篇》中也指出:“五疫之至,皆相染易,無問大小,病狀相似。”[6]
可見,當時人們已經清楚地認識到“疫”的傳染性。到葉霖《增訂傷暑全書》按語所述更為明確:“疫者,猶徭役之謂,大則一郡一城,小則一村一鎮,比戶傳染……如不傳染,便非瘟疫。”[7]
疫的同義詞,主要有“癘”、“傷寒”、“溫病”、“時氣”等。
①癘:漢以前,“癘”的含義更為廣泛一些。除了與“疫”同義之外,還泛指比較痛苦而頑固的各種疾病。在較為后期的各類著作中,“癘”與“疫”的含義逐漸趨于一致,并多有“疫癘”并稱。如東漢王充《論衡·命義篇》說:“溫氣疫癘,千戶滅門。”[8]
②傷寒:漢魏六朝時期傷寒與瘟疫常混稱,皆為傷害極大的時令傳染病或流行病。
③溫病:溫病既是相對于傷寒而言的一類發病季節不同的時令病,又是瘟疫的異稱。葛洪《肘后備急方》載:“其年歲中有癘氣,兼挾鬼注相注,名為溫病”[4],說明溫病也是由癘氣引起的、具有傳染性的疾病。
④時氣:時氣指癥狀相類似的一類流行性發作的時令病。巢元方《諸病源候論》載:“一歲之中,病無長少,率相似者,此則時行之氣也。”[5]
基于以上認識,又參考《中醫大辭典》,我們把瘟疫病界定為:具有劇烈流行性、傳染性的急性疾病[9]。若此類疾病暴發流行,即為“疫情”。古代文獻中通常把疫情稱為“癘作”、“疫”、“大疫”、“癘大作”、“天行”、“時行”、“時疫大行”等。
2.資料來源
本課題的文獻資料來源有:陜西古代方志,包括《陜西通志》和各縣志、府志、廳志、州志等,并主要集中于方志的“祥異”、“災祥”、“雜志”等門類中;歷代正史通史,如《新唐書》、《舊唐書》、《漢書》等;典籍、今人論著,如《二十六史醫學資料匯編》、《西北災荒史》等;另外結合1949年后出版的市志、縣志、及相關文史資料、衛生志等。利用總共近300多種文獻,對古代陜西地區出現的疫病情況進行整理研究,從中整理出陜西古代疫情記錄共計2萬多字,統計出陜西古代疫情335縣次。
3.疫情相關因素篩選
疫病的流行與傳播與自然因素和社會因素均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因此在相關因素篩選中將與疫情有關的社會變動、自然災害一并考慮在內。在進行疫情相關因素篩選時,遵循如下原則:①同年內明確記載發生于疫情之前的社會變動、自然災害,不同年內發生于疫情流行前半年內的社會變動、自然災害及與疫情發生于同一年,但沒有具體月份記錄的社會變動、自然災害均作為相關因素錄入;②對于明確記載發生于疫情之后的災害、變動則不作為統計數據;③記載中提及伴發兩種以上自然災害者,則按每種災害一次,分別統計。
4.統計收錄方法
疫情數目的統計及收錄 ①參照賴氏《古代疫情資料整理方法初探》[10],以縣次為最小單位統計疫情發生次數,如果疫情發生于某村、鄉、鎮,則以其隸屬的上級行政單位“縣”統計錄入;②對州、府等大范圍內發生的疫情,主要以《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辭海》、《中國歷史地圖集》等書作為參考依據,以當時所統轄的縣每縣各發生一次疫情統計錄入;③對同一個縣一年內發生兩種及兩種以上疫情者,統計時分別處理;④對波及范圍特別小、死亡人數特別少的疫情不做統計錄入,但保留在原始資料匯集中。
疫情時間的確定 參照張濤《四川古代疫情研究》[11],作如下處理。
①以年次為單位統計發生頻率。
②對沒有明確年代記錄的疫情,不作統計錄入。
③對跨年度流行的疫情資料,若明確標明某年至某年“連續”流行等字樣,則作每年一次分開統計錄入。
④對只提及帝王年號而沒有明確年份的疫情記載,統計錄入時遵循如下原則:若疫情時間記載中只提及帝王年號“初”、“初始”,則按該帝王年號第一年做統計錄入;若疫情時間記載中只提及帝王年號“末”,則按該帝王年號最后一年做統計錄入;若疫情時間記載提及兩帝王年號之間, 如“遠在真(貞)祐、興定間”則取上一帝王年號最后一年及下一帝王年號第一年年做統計錄入。
⑤作季節分布統計時,取陰歷一到三月為春季,四到六月為夏季,七到九月為秋季,十到十二月為冬季,對于跨越兩個及兩個以上季度流行的疫情,則按照每季一次進行統計。
⑥疫情資料的起始時間,以民國二十九年付梓刊印,由牛兆濂主纂的《續修藍田縣志》所載“周烈王七年(前369)大疫”[12]的公元前369年為起始,此為本次研究中所查得的關于陜西疫情最早的記錄。另司馬遷《史記》載有:“東周烈王姬喜七年秦國民大疫,日蝕。”[13]兩者相佐證,將此作為此次疫情資料的起始。
疫情發生地的確定 為有利于今人查找核實,統計錄入時,結合相關古代文獻,核實疫情發生地點,參考《中國古今地名大辭典》及《中國歷史地名大辭典》,均以現代縣名錄入。如咸豐初《朝邑縣志》“(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春,狂風數日,麥苗盡枯,繼而疫病大發,死者十有六七”[14],查閱資料可知,朝邑縣在1958年修建三門峽水庫時被撤銷,并入大荔縣,因此算作1692年大荔縣疫情一縣次。若疫情發生時該縣行政歸屬與今日有別,則參照《清代政區沿革綜表》及《中國歷史地圖集》,確定疫情發生地點,再視情況而作統計錄入。
疫種的核實 古文獻記錄的缺失、古代醫療水平的有限以及古今文字習慣的差異都使得疫種確定工作十分困難,我們僅能依靠有限的材料推測、確定部分疫情的疫種,基本原則如下。
①對古今文獻均已核實,沒有異議的疫種記錄,按原文統計錄入,若疫病的名稱發生變化沿革,資料匯編中按古代名稱錄入,后附現代稱謂。
②古今文獻對同一次疫情疫種叫法不一者,取傳統醫學中的病名或較通俗和規范的稱謂。
③對疫種沒有明確記錄的疫情,則結合古今文獻記錄中疫情發生時的表現癥狀、流行特點及范圍、醫治方法、起效方藥、死亡人數等因素,盡可能確定疫種。若資料實在不足,無從考證,則只按“疫”錄入,以待考證。
疫情烈度的界定 在確定疫情的烈度時,沿用古文獻中“疫”、“大疫”的表述方法,并參照現代流行病學中的研究方法,如傳播范圍、死亡人數、死亡率等指標加以評估。具體方法如下。
①文獻中明確出現“疫大行”、“大疫”、“枕籍于路”等字樣者,按大疫計。
②文獻中未出現“大疫”等字樣,但明確記錄死亡人數非常之多者,按大疫計。
③文獻中既未出現“大疫”等字樣,也未明確提及死亡人數,但按其描述,能推斷死亡人數占有當時總人數較大比例者,按大疫計。如“崇禎十三年(1641)大旱,草木盡枯,饑疫流行,城鄉凋蔽至極,境內一門一支絕亡者甚多”[15]。
1.陜西古代疫情的年代分布
從本次統計數據得知,自公元前369年至1902年的2271年里,陜西省共有335縣次有明確時間記載的疫情發生:其中公元前4世紀1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0.30%;公元前3世紀3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0.90%;公元前2世紀1縣次;3世紀26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7.76%;4世紀6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1.79%;6世紀2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0.60%;7世紀27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8.06%;8世紀14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4.18%;11世紀2縣次;13世紀36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10.75%;14世紀2縣次,15世紀24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7.16%;16世紀57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17.01%;17世紀66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19.70%;18世紀18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5.37%;19世紀39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11.64;20世紀前兩年就發生疫情11縣次,占全部疫情總數的3.28%。
按朝代統計,則從公元前369年到1902年之間的2271年中,在8個朝代中有疫情發生:其中春秋戰國時期有記錄的疫情4縣次,占陜西古代疫情總數的1.19%;漢代疫情2縣次,占疫情總數的0.60%,其中東漢、西漢各1縣次;晉代疫情31縣次且全部發生在西晉時期,占疫情總數的9.25%;隋唐時期疫情43縣次,占疫情總數的12.84%,其中隋朝2縣次,唐朝41縣次;宋代疫情38縣次,占疫情總數的11.34%,其中北宋2縣次,南宋36縣次;元代1縣次,占疫情總數的0.30%;明代疫情107縣次,占疫情總數的31.94%;清代疫情109縣次,占疫情總數的32.54%。
2.陜西古代疫情的季節分布
在本次研究中確定的陜西古代335次疫情中,有明確月份或季節記載的疫情有127縣次:其中春季23縣次,占疫情總數的23.65%,夏季48縣次,占疫情總數的41.22%;秋季35縣次,占疫情總數的29.73;冬季3縣次,占疫情總數的3.38%;春夏9縣次;夏秋5縣次;秋冬1縣次;秋冬春跨季流行1縣次;春夏秋跨季流行2縣次。根據統計,我們可以看出,陜西古代疫情主要集中在夏秋兩季,其次為春季,冬季則很少發生。
3.陜西古代疫情的地點分布
按照現代行政區劃認定,陜西古代335縣次分布如下:西安59縣次;寶雞65縣次;咸陽62縣次;銅川0縣次;渭南地區59縣次;延安地區18縣次;榆林地區24縣次;漢中地區22縣次;安康地區15縣次;商洛地區11縣次。
4.陜西古代疫情的種類
在335縣次的疫情記錄中,提及疫情病名或俗名的僅61縣次,其余274縣次的記錄中均只用“疫”、“瘟疫”、“大疫”或“疫癘大作”描述疫情。在已有的58縣次有病名記錄的疫情中,“足廑病”1縣次,“大癯病”1縣次,“腹瀉病”2縣次,“白喉”19縣次,“傷寒”4縣次,“馬喉痹”1縣次,“喉纏風”2縣次,“鼠疫”13縣次,“霍亂”12縣次,“吐黃水”3縣次,“黑瀉病”1縣次,“脫發病”1縣次,“梅毒”1縣次,其中“白喉”、“鼠疫”、“霍亂”占已知種類疫情的72.13%。因此,從現有的資料觀察,陜西古代的疫情很有可能以白喉、鼠疫、霍亂為主,其中鼠疫主要集中在陜北地區。
5.陜西古代疫情的烈度
在335縣次陜西古代疫情中,共有大疫196縣次,占所有疫情的58.51%。
按大疫發生頻率來說:公元前4世紀共有大疫1次,平均每年發生0.01縣次;公元前3世紀1縣次,平均每年0.01縣次;3世紀6縣次,平均每年0.06 縣次;4世紀6縣次,平均每年0.06縣次;7世紀22縣次,平均每年0.22縣次;8世紀11縣次,平均每年0.11縣次;14世紀2縣次,平均每年0.02縣次;15世紀11縣次,平均每年0.11縣次;16世紀40縣次,平均每年0.4縣次;17世紀46縣次,平均每年0.46縣次;18世紀12縣次,平均每年0.12縣次;19世紀28縣次,平均每年0.28縣次;20世紀前兩年10縣次,平均每年5縣次。總體來說,陜西古代大疫的發生頻率和整體疫情的發生頻率基本一致,都集中在16、17、19世紀。
6.伴發于疫情的自然及社會災異
從本次掌握的材料看,伴發于陜西古代疫情的自然災害、社會變動共183縣次:其中旱災87縣次,占比47.54%;饑災38縣次,占比20.77;蟲災21縣次,占比11.48%;水災15縣次,占比8.20%;凍災10縣次,占比5.46%;兵災6縣次,占比3.28%;風災4縣次,占比2.19%;地震2縣次,占比1.09%。可見,伴發于陜西古代疫情的災害以旱災為主,其次為饑災和蟲災。
另外,伴發于疫情的自然災異、社會變動的時間分布如下。公元前4世紀、公元前2世紀、4世紀、6世紀和13世紀,沒有伴發于疫情的災害。其余時間中:公元前3世紀災變數2縣次,疫情數3縣次,伴發率66.67%;3世紀災變數22縣次,疫情數26縣次,伴發率84.62%;7世紀災變數16縣次,疫情數27縣次,伴發率59.26%;8世紀災變數9縣次,疫情數14縣次,伴發率64.29%;11世紀災變數2縣次,疫情數2縣次,伴發率100%;14世紀災變數1縣次,疫情數2縣次,伴發率50%;15世紀災變數10縣次,疫情數24縣次,伴發率 41.67%;16世紀災變數39縣次,疫情數57縣次,伴發率68.42%;17世紀災變數59縣次,疫情數66縣次,伴發率89.39%;18世紀災變數10縣次,疫情數18縣次,伴發率55.56%,19世紀災變數9縣次,疫情數39縣次,伴發率23.08%;20世紀前兩年災變數4縣次,疫情數11縣次,伴發率36.36%。
由此可知,陜西古代疫情的發生和自然、社會的變異一直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系,除13世紀以外基本呈伴發關系。從15世紀開始,疫情數和自然、社會變異數都顯著增加。但在19世紀和20世紀前兩年,疫情數的增加明顯大于自然、社會變異數的增加,說明在這一時期,有很多疫情的發生和自然災害、社會動蕩沒有直接關系。
本次工作對陜西古代疫情的流行情況及相關因素,如疫情的時間分布特點、地點分布特點、季節分布特點、伴發于疫情的自然災害及社會變動、陜西古代主要流行的疫種等問題加以初步探討研究,得到結果如下。
①陜西最早的疫情記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69年的周烈王時期,從公元前369年到1902年,關于疫情的記錄幾乎在每朝每代都可見到。晉代以前對陜西古代疫情的記錄非常少,到晉代,伴隨著旱災、戰爭等天災人禍的發生,疫情與之前相較顯著上升。唐代的陜西作為全國的政治中心,載入正史的疫情占大多數。明以后,在地震、戰爭、旱災、人口遷徙等多重因素共同作用下,19世紀的陜西疫情進入爆發高潮,以朝代記,明清最多,且以清朝為甚。
②陜西古代疫情主要發生在夏季及秋季。
③陜西古代疫情主要分布在關中平原地區,疫情發生呈現出由關中平原向陜北高原及陜南秦巴山地地區遞減的趨勢。
④陜西古代疫情與旱災、水災、蟲災等各種自然災害及社會變動都有關系,其中與旱災的關系最為密切,而兵亂則對陜西古代疫情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⑤從本次掌握的資料看,陜西古代能確定疫種的疫情很少,以霍亂、白喉、鼠疫為最多,其中鼠疫主要發生在陜北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