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上海市中醫醫院(上海,200071)
張亞楠 胡國華△ 王隆卉 王春艷 陳 靜 谷燦燦
在中醫眾多的學術流派中,中醫婦科流派醫家薈萃,名醫輩出。2012年11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公布了第一批64家全國中醫學術流派傳承工作室建設單位,其中婦科流派有11家。2019年5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擇優確定了51個流派傳承工作室開展第二輪工作室建設,中醫婦科流派10家入選。包括廣州羅氏婦科、龍江韓氏婦科、天津哈氏婦科、三晉王氏婦科、海派蔡氏婦科、海派朱氏婦科、浙江陳木扇女科、浙江何氏婦科、黔貴丁氏婦科和云南姚氏婦科。各流派對于止崩三法的運用,都有自己的特色和經驗。
止崩三法,即塞流、澄源、復舊。明代新安醫家方廣在《丹溪心法附余·崩漏》中提出:“血屬陰,靜則循經榮內,動則錯經妄行。故七情過極,則五志亢甚,經血暴下,久而不止,謂之崩中。治法,初用止血,以塞其流;中用清熱涼血,以澄其源;末用補血,以還其舊。若止塞其流,不澄其源,則滔天之勢不能遏。若止澄其源,而不復其舊,則孤陽之浮無以上,不可不審也。”
歷代中醫學家對止崩三法都有各自的闡述。如清代醫家沈金鰲在《婦科玉尺》中云:“治崩次第。初用止血以塞其流。中用清熱涼血以澄其源。末用補血以還其舊。若止塞流而不澄源。則滔天之熱不可遏。若止澄源而不復舊。則孤孑之陽無以立。故本末不遺。”清代醫家蕭塤在《女科經綸·崩帶門》中曰:“治崩之法,有消逐污血,有寒涼降火,有收澀固脫,有大升大舉,有扶脾健胃,有補氣補血,有溫暖下焦,種種不一。方氏三法,分國中末,有倒行逆施之弊。予謂中法當為初法,初法當為末法,末法當為中法,庶無差治也。”清代爰志其的《女科秘要·治崩漏次第》云:“凡治崩漏。先止血以塞其流。次清熱涼血。以清其源。后補氣血。以復其舊。如不清源。則而不復舊。則孤孑之陽。無以久立。必本未兼舉。前后不紊。乃可治之。”
海派蔡氏婦科蔡小蓀教授認為,治療崩漏雖首當“塞流”,但塞流并非不辨癥因,單純止血,否則愈塞流則崩愈甚,因之妄自固澀,似非良策。主張臨床診斷先別陰證和陽證,是辨證的大綱,“審其陰陽,以別柔綱,陽病治陰,陰病治陽”。提出“求因為主,止血為輔”的觀點,強調“治病必求于本”[1]。通過觀察月經的期量色質,辨明陰陽的偏盛偏衰,同時詳察有瘀無瘀。對于子宮內膜異位癥之出血,不能單純固澀止血,治療仍以化瘀為主,乃通因通用之變法。重用生蒲黃可達30~60g,取其活血化瘀、通利血脈之功,化瘀而止血,通利而固澀。此皆宗通因通用之旨,通消兼顧,共達瘀消止崩之目的。
海派朱氏婦科朱南孫教授,根據止血三法理論,進一步總結了“通、澀、清、養”止血四法。即通者,祛瘀止血,引血歸經;澀者,止血塞流,勿忘澄源;清者,清熱涼血,血靜則寧;養者,扶正固本,復舊善后。由于出血病人癥情復雜,臨證實踐中四法兼備,知常達變[2]。朱南山先生早年創制治療嚴重血崩癥的驗方“將軍斬關湯”,有“補氣血而驅余邪,祛瘀而不傷正”之功。后經朱南孫教授“治血證以通澀并用為宜”的學術經驗加以演變,以“失笑散”為君,合“將軍斬關湯”,更新為具有祛瘀生新止血之效,治療重癥崩漏、月經過多的驗方。
龍江韓氏婦科韓百靈先生認為“五臟之傷,窮必及腎”,崩漏病由雖多,但臨床上最多見的是肝腎陰虛和腎之陰陽兩虛。根據多年臨床經驗提出韓派治崩九法,根據病癥之不同,將九法應用于臨床之中,療效顯著,概而四字箴言為:補、清、行、舉之法也。自創“育陰止崩湯”采用標本同治的方法,同時用介類龜甲、牡蠣及阿膠類血肉有情之品,平肝之陽,斂腎之陰,陰陽平和,經水自安。先生特別指出:固沖止血純屬塞流之用,而補腎滋陰,既可以清源,又可正本,因此同時具有澄源、復舊的作用。由于崩漏的病變比較復雜,因此治療本病時必須重視藥物的加減變化,勿犯一方一藥之弊[3]250。
嶺南羅氏婦科,對崩漏的止血以固氣為先,兼顧血熱或血瘀。從長期的臨證實踐中創制了補腎益氣固攝止崩的經驗方“二稔湯”,全方固攝止血之力較強,并兼顧氣血和腎肝脾三臟。下血緩解后,則繼以經驗方“滋陰固氣湯”鞏固療效,既滋陰,又補氣,亦兼顧了腎肝脾三臟,具有較好的止血效果。止血之后,采用復舊固本之法,重在固腎以治本;同時調補脾腎,益氣養血以調整月經周期。創制“補腎調經湯”以補腎為主,兼顧氣血以調經[3]525。
浙派何氏婦科積多年經驗,主張動態辨證,認為血崩非但有虛寒型,而且大出血后,陰損及陽,呈現虛寒征象者更為普遍,因此,治療宗“寒淫于內,治以甘熱”,予以溫經壯陽、固攝沖任之法,收效明顯。常用治法有五:溫中益氣攝血、溫陽化火攝血、溫經祛瘀攝血、甘溫救陰攝血以及溫斂固澀攝血。何氏認為大膽而正確地使用附子非常重要。雖附子辛甘大熱,且有毒,用于體虛崩漏者,恐其動血劫陰,醫者不無顧慮。但若確系陽虛陰崩,則屬必用之列,即使酷暑炎夏,只要是暴崩,但用無妨。
中原龐氏婦科根據對熱證崩漏病機的認識,本著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的原則,將崩漏分為崩下出血量多階段、漏下出血量少階段以及調理善后復舊階段。并在這三個階段中活用塞流、澄源、復舊三大治崩法則。崩時塞流必兼澄源首重逐瘀。漏下血少之時,澄源為主,標本并重。調理善后,治本為主,年齡不同,治法有別。認為血止后要進行調理善后,一是要恢復體質,二是對青壯年婦女要恢復正常的月經周期。龐氏認為,崩下量多之際,止血乃當務之急,根據此時胞宮瘀、熱、兼濕的主要病理因素,采用逐瘀止血、清熱涼血、祛濕止血之法,創立“逐瘀止血湯”。
新安徐氏婦科,臨床治療崩漏,最忌見血止血,否則易有滯邪留瘀之弊。強調止血必須澄源,若只塞流而不澄其源,則炎上之火不可遏;只澄源而不復其舊,則孤獨之陽無以主。根據《濟陰綱目》崩漏門眉批云:“止澀之中,須寓清涼,而清涼之中,又須破瘀解結。”認為清熱涼血,化瘀止血為治療崩漏的基本法則之一。臨證中掌握好補與清的主次,通與澀的適應癥,立方譴藥,標本兼治,靈活配伍。血止“塞流”之后,還要“澄源”鞏固,促使病員早日康復,防止崩漏再發。
海派駱氏婦科認為塞流、澄源、復舊三大治療法則,在臨床上不能截然分開,必須靈活掌握,同時體會到澄源是治療崩漏的一個十分重要環節,止血僅是“塞流”,而非治療崩漏的全部,故“塞流”必須結合“澄源”,“澄源”才能針對出血之原因,采取相應治法,而崩漏獲止。“塞流”之后,還須“澄源、復舊”,源清而后流潔,血止不忘善后,扶正固本,以免功虧一簣,防止崩漏再發。復舊重在扶正固本,一般著重調補脾腎,或益氣或養血,或滋陰或補陽,皆當視其具體病情而言。臨床將崩漏大致概括為氣虛、血熱、血瘀三型。氣虛型常用固本止崩湯、補中益氣湯、歸脾湯加減。血熱型常用清熱固經湯、丹梔逍遙散隨癥化裁。血瘀型崩漏則用四物湯合失笑散加減治之[4]。
齊魯濱州鄭氏婦科認為崩漏下血理宜止血塞流為先,但臨證見血止血,妄用壅塞之劑,僅是權宜之計,勢必導致朝止夕發或反不能止。必須把握病機,溯本窮源,以辨證為立法遣藥之先導,寓“塞流”于“澄源”之中,源本既得澄清,其流自能遏止。“澄源”亦不能盡用“清熱涼血”。因肇致下血者有寒有熱,有瘀有虛,倘若皆用“清熱涼血”治之,證屬血分有熱者為之有幸;證屬命門火衰,溫煦無能致者,譬猶冰冱之地,復遭寒霜,非但無益,反受其害。臨床特別注重復舊的調治。多在求本方中加入重劑戢陽固陰之龍骨、牡蠣。二藥同歸肝腎,俱主收斂,收浮越之氣,斂耗散之陰,俾陰既益則陽遂和,陽既戢則陰自固,堪謂調治崩中漏下的“看家之藥”。
齊魯濟南鄭氏婦科,臨床上采取塞流、澄源、復舊三法治療崩漏,認為三法間既有密切聯系,又各有側重,需根據疾病的不同階段采取不同的方法,但就其調理根本而言,應推復舊這一大法。所謂復舊,即通過藥物治療使紊亂的月經恢復到發病前的正常狀態。而復舊又必須固本,“本”乃指脾、腎而言,因“腎為先天之本”,“脾為后天之本”。因此固本即加強脾腎二臟的功能,這樣方能使療效得以鞏固,避免反復發作,否則將會前功盡棄。腎虛型擬滋補腎陰,佐以清熱止血,藥用六味地黃湯、二至丸、左歸飲三方加味。脾虛型擬健脾益氣,升提固攝,方藥采用歸脾湯、舉元煎二方合用。
清末川蜀中醫婦科名家唐宗海通過不斷地實踐經驗積累和總結思索,在《血證論》中提出:止血、消瘀、寧血、補血四大原則,對于治療各種血證,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四者乃通治血證之大綱”。初起,止能救急,“存得一分血,便保得一分命”;血即止,溢血不能復還經脈,而成瘀,消可阻其傳變;寧可絕復發;補乃收功、回原之效。四步治法,環環相扣,生動闡釋了中醫理論標本緩急、虛實補瀉之旨要和真諦,用治血證,豈能無效。
止崩三法之塞流,即止血,在出血期間,止血防脫是當務之急。澄源,即澄清本源,辨證求因,審因論治。當陰道出血減少,或停止后,便要針對其不同的病因病機,分別選用相應方藥進行調治,是治療崩漏的重要階段。復舊,即調理善后,多治以補腎、調肝、健脾。“塞流、澄源、復舊”治法理論,體現了中醫藥對婦科血證(特別是崩漏)論治的精髓。中醫婦科各學術流派,在臨床治療婦科崩漏實踐中,雖然各有其獨特的學術經驗和診療思路,但都本著“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的原則,慎守病機,結合臨床具體見癥,靈活變通。塞流與澄源并用,澄源可助塞流,可防塞流留瘀,均取得很好的臨床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