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芃,陶云,1b,胡宏安
1.云南師范大學,a.教育科學與管理學院;b.民族教育信息化教育部重點實驗室,云南昆明市650500
語言作為人類特有的符號系統,是文化、思想、情感等的交流工具。聽力障礙兒童(hearing-impaired children)存在聽分析器的病變或損傷,聽覺減退或聽力損失,導致言語交往困難[1]。人口統計學資料顯示,截至2006年,我國聽力障礙人士數量約2004萬人,占全國殘疾人總人數的24.16%;其中0~6歲的聽力障礙兒童約11萬人,并呈現逐年增長的趨勢[2]。聽力障礙給兒童、家庭以及社會帶來諸多困擾,語言交流障礙則是最為突出的方面。因此,聽力障礙兒童語言發展及其干預得到眾多研究者的廣泛關注。
約50%的輕中度聽力障礙兒童存在語言發展困難[3];且語言能力較弱的聽力障礙兒童,其大腦皮層特定區域的發育也較弱[4]。相較于正常兒童,聽力障礙兒童在聽覺理解、語言表達與理解以及使用等方面均存在顯著滯后[5-9]。同時,聽力障礙兒童在口頭語發展方面存在表達不流暢、語速慢、停頓、重復以及拖延等問題[7];在書面語發展方面存在寫作困難、句子較短、詞匯量少等問題[8];在手勢語發展方面,雖對手語文本有較好的理解,但存在虛構情節等錯誤[9]。
聽力障礙兒童語言發展的滯后影響其正常的交流與溝通,進而影響其身心健康,導致后續一系列的發展性障礙。因此,有必要對聽力障礙兒童語言障礙的生理、心理機制進行研究,明確促進聽力障礙兒童語言發展的干預措施,使其有效融入社會,實現健康發展。
國內外現有研究大多針對聽力障礙兒童某單一問題進行研究,缺乏系統性。本文將聽力障礙兒童語言劃分為口頭語、書面語和手勢語三個方面進行綜述,進而探討聽力障礙兒童語言障礙的干預措施,以期為聽力障礙兒童的發展提供參考依據。
口頭語作為交流溝通的主要形式,是與人交流過程中的有聲語言[1]。一般而言,學齡期的兒童可完全掌握口語,而聽力障礙兒童的口語發展存在滯后。相較于正常兒童,聽力障礙兒童的口語得分較低。Lloyd等[10]通過語法接受測試以及語言障礙任務發現,聽力障礙兒童存在與心理發展相一致的口語和聽力技能方面的滯后。綜合來看,聽力障礙兒童口語發展延遲具體表現在語音、語法和語用能力三個方面。
語音對聽力障礙兒童口語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語音清晰度上。相較于正常兒童,聽力障礙兒童的語音清晰度約有2~3年的延遲[11]。從單音節字角度的研究發現,聽力障礙兒童的語音清晰度明顯低于同齡兒童,尤其是聲母和韻母的表達[12-13]。另有研究指出單音節字所測出的語音清晰度不如連續語音測量可靠[14]。連續語音的研究發現[15],聽力障礙兒童連續語音清晰度低于同齡健聽兒童,尤其是在協同構音中出現困難,表現為連續語音低下。兩種研究角度均發現聽力障礙兒童的語音清晰度存在發展的劣勢,但連續語音更能突顯出語音的連貫性,因而更能代表語音的發展。
語法影響聽力障礙兒童口語的表達。研究發現,母語為英語的聽力障礙兒童在詞語搭配中存在時態和復數詞的省略、名詞的限定以及助動詞和動詞一致性等現象[16]。此外,聽力障礙兒童的句法-形態得分低于正常兒童,尤其是動詞形態、語法語素、介詞、連詞以及代詞[17]。李尚生[18]以母語為漢語的聽力障礙兒童為研究對象,結果發現聽力障礙兒童存在語法混亂,例如用詞貧乏或單調、搭配或語序混亂等。英語屬于拼音文字,因而英語聽力障礙兒童多出現單詞詞性的語法錯誤;而漢語屬表意文字,詞形變化極少,但多同音詞、多義詞,因而多出現詞語搭配以及語序等語法錯誤。
語用影響聽力障礙兒童的交流。語用即語言的運用,是語言的高級層面。研究發現,聽力損失的嚴重程度影響聽力障礙兒童的語用發展,導致其語用發展滯后。相較于健聽兒童,聽力障礙兒童在使用信息、啟發式功能、詞匯以及話語長度等方面存在延遲發展,且常使用“不成熟”的交際行為[19]。此外,聽力障礙兒童常表現出無法主動表達其交流意圖以及主導社會互動的方向[20]。
語音、語法以及語用對聽力障礙兒童的口語產生影響。語音是口語的發音基礎,聽力障礙兒童由于無法通過聽力感知語言,糾正錯誤發音,導致語音清晰度顯著較低,使得聽力障礙兒童口語發音不清楚。語法是口語的表達基礎,聽力障礙兒童由于無法通過聽力及時糾正錯誤語法的語句顛倒,以及代詞和量詞亂用等導致語法表達困難,使得聽力障礙兒童口語表達混亂。語用是口語的交流基礎,聽力障礙兒童由于聽力受損導致其常使用指令和重復或模仿等不成熟交流方式,使其交流困難,造成聽力障礙兒童口語交流不暢。
書面語是通過文字表達思想和情感或接受他人思想情感影響的語言[21]。書面語是克服了口語的不規范性、隨意性以及情境性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研究發現,即使聽力障礙兒童視覺通道正常,其書面語同樣存在滯后發展。王敬欣[22]以新聞片段為材料進行實驗,結果發現聾兒除時間書面語外,其他方面的發展均顯著低于正常人。Antia等[23]采用筆試語言測試中的自發性寫作進行研究,結果顯示,相較于正常兒童,聽力障礙兒童的語言寫作能力出現一定的延遲。此外,聽力障礙兒童的語言文字能力發展滯后,字詞與閱讀理解均存在問題[24]。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滯后發展表現在理解和表達兩方面。
理解影響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輸入。聽力障礙兒童的整體閱讀水平低下,閱讀能力滯后以及閱讀速度發展緩慢[25]。對閱讀理解困難的原因,不同研究者提出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是字詞理解困難導致的,表現在錯別字、用詞不當、代詞用錯以及詞義理解表淺[26-27]。但也有研究發現聽力障礙兒童的詞匯理解分數與正常兒童相似,即其詞匯理解不存在困難[28-29];因而研究者認為是句子理解困難導致的[26,30],表現為成分殘缺或贅余、語序不當和歧義,以及句子加工深度較低。更有人認為閱讀理解困難是由于語篇理解嚴重困難導致的[28,31],尤其是在局部連貫和整體連貫加工模式中。閱讀理解離不開字詞句篇的理解,閱讀理解直接受到語篇理解的影響,而語篇理解是在字詞句的理解上運用推理和整合的方式來實現的,同時詞匯理解對句子和語篇理解具有預測作用,因而聽力障礙兒童的字詞理解、句子理解以及語篇理解困難均影響其閱讀理解。
表達影響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輸出。研究發現,聽力障礙兒童的綜合寫作能力不足,審題立意能力、謀篇布局能力及語言表達能力均較差[32]。在敘述寫作中,聽力障礙兒童所寫故事沒有要點,只敘述所見而無法產生共情[33]。有研究表明寫作語法嚴重影響其寫作能力,且存在跨文化的一致性。Edwards等[34]以8~12歲的英語聽力障礙兒童為研究對象,發現其語法表現與5、6歲正常兒童相似,尤其是在關系從句、可逆結構以及相關結構方面存在困難。González等[35]以西班牙語聽力障礙兒童為研究對象發現,聽力障礙兒童在含直接和間接對象句子中有更多的語法錯誤以及時態和人稱的形態錯誤。劉杰等[36]對漢語聽力障礙兒童進行研究發現,聽力障礙兒童存在主謂賓的殘缺、動賓動補搭配不當、代詞使用不當、句子雜糅以及成分冗余等8種常見語法錯誤。
以上研究表明,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表達存在發展的劣勢,與寫作語法分不開,且存在跨文化的一致性。
理解和表達對聽力障礙兒童的書面語產生影響。理解是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輸入機制,由于聽力受損導致解碼和語言理解困難,使得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理解困難。表達是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輸出機制,由于聽力受損導致其語法困難,使得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的表達能力較差。理解和表達的困難使得聽力障礙兒童的書面語存在發展的劣勢。
“聽說讀寫”是掌握一門語言的關鍵,聽力障礙兒童由于聽力的受損導致在這四個方面存在不足,但也因此聽力障礙兒童可使用視覺空間語言——手勢語,即通過可見的手勢,同時配合身體形狀、朝向、動作以及面部表情來傳遞信息的語言[21]。聽力障礙兒童的視覺語言可代替聽覺來接受信息的交流。聽力障礙兒童手勢語具有以表情配合詞的表達、高頻詞表達規范、一手勢多意、簡化動作以及自創動作等特點[37]。而聽力障礙兒童手勢語的研究包括腦科學和行為研究兩個方面。
腦科學研究證明,聽力障礙兒童的手語加工與正常兒童口語加工有相似的腦機制。MacSweeney等[38]采用英國手語理解測試發現,手語者在觀察手語句子時的神經系統與正常人觀看和聽口語句子時的神經系統非常相似。此外,由于手語和有聲語言的大多數功能區重疊[39],因而聽力障礙兒童早期手語經驗可促進有聲語言的學習,這種語言能力的學習取決于早期大腦過程中語言經驗的發生,而與經驗的具體形式無關[40]。
行為研究證明聽力障礙兒童手勢語的表現。聽力障礙兒童的手勢語大多與口語或書面語進行比較研究,其中有兩種觀點尤為突出,即促進派和抑制派。促進派學者認為手勢語會促進口頭語或書面語的掌握。聽力障礙兒童使用手語或手勢可作為口語輸入的詞匯補充[41];學習手語可促進聾人大腦語言區的活動[39];聽力障礙兒童的手語能力與閱讀技能之間存在正相關,即手語能力越好閱讀理解的得分越高[42]。抑制派認為,雖然手語與口頭語具有相似的加工模式,但表達受到手語的影響,因而認為手語會抑制口頭語和書面語。聽力障礙兒童判斷句子變化的反應時明顯較長,在判斷不合理句子時受到干擾,手語的表達方式對書面語的表達產生影響[43]。此外,聽力障礙兒童在書面語中最經常出現的錯誤都與其自然手語相關,包括語序顛倒、句子結構混亂以及字詞意思錯誤使用等[44]。上述兩種觀點同是由于研究方向不同造成的。支持促進的學者大多是從腦區的研究角度,手語的使用或學習可激活大腦的語言活動區,因而對有聲語言的學習有促進作用;而支持抑制的學者更多地是從表達的角度,手語的表達會干擾有聲語言的表達,因而產生抑制。
腦科學研究發現手語與有聲語言具有相似機制,也從側面支持了促進派的觀點,而這種促進是由于手語和口語的語言功能區有重合部分,同時大腦也具有塑造作用[45],因而聽力障礙兒童的手語經驗可對大腦語言區進行塑造,從而促進有聲語言的學習。行為研究中的抑制派觀點認為,由于手語和口頭語是不同的獨立的符號系統,表現為手勢語的語序——重要的、強調的、簡單的在前,次要的、抽象的在后,以及其動作的有限等,而口語和書面語則完全不同,因此手語的學習對有聲語言產生了負遷移。
聽力障礙兒童口頭語和書面語發展滯后的主要原因是聽力受損[46-47],但也受到助聽設備類型、家庭經濟及交流模式[48]、教育環境以及早期識別或干預[49]等因素的影響。本文以許政援[50]所提出的兒童語言發展四階段理論為依據,提出以下針對聽力障礙兒童語言發展特定階段的干預措施。
第一,在簡單發音階段(出生至3個月左右),應做到早發現、早確診。正常嬰幼兒在此階段能夠進行簡單的韻母以及較少的聲母發音,父母可以通過聲音辨別測試來判斷聽力障礙嬰兒是否存在聽力損失,一旦有失常現象即可采用醫學評估,即聽力學、醫學評價和發育評估。采用畸變產物耳聲發射和自動聽性腦干反應篩查可對出生后3個月內的聽力障礙嬰幼兒進行確診[51]。
第二,在連續音節階段(4個月至l歲),應在醫學干預的基礎上給予足夠的語言刺激。正常嬰幼兒在此階段能夠發重復或不同的連續音節,并出現近似詞的發音。但聽力障礙嬰幼兒由于感知能力的損傷不能接收外界的語言刺激。因此,佩戴助聽器或人工耳蝸是此階段干預的基礎。越早進行醫學干預語言康復效果越好,最佳干預時間是出生后6個月以內[52]。
第三,在單詞句階段(1歲至1歲半),應在助聽設備的基礎上給予一定的訓練。正常嬰幼兒在此階段能夠出現一定有意義的詞。但聽力障礙兒童由于剛佩戴助聽設備,需要一段時間的適應。因此,一定的聽功能訓練是此階段干預的基礎。聽功能訓練,主要是對聽覺感知、識別、定位、理解以及聽覺的訓練[53]。家庭干預是該階段的主要干預環境,通過專業人員對家庭成員進行指導和輔助,使得聽力障礙兒童在自然生長環境中獲得持續支持和自然示范、強化作用,包括親子同訓等方法[54],幫助家庭在康復訓練中發揮重要作用。
第四,在簡單句和復合句階段(1歲半至3歲),應在聽功能訓練和家庭干預輔助的基礎上給予適量的語音和語言訓練。正常嬰幼兒在此階段可掌握基本的語言。而聽力障礙兒童剛接受聽覺的訓練,因此,語音以及語言訓練是此階段的重點。語音訓練,主要是練習發音,包括激活口腔、開始拼音以及四聲訓練,常見的方法有口部操、擬聲練習、唱音練習和呼吸訓練等;語言訓練從簡單的詞組開始,慢慢過渡到簡單句和復雜句訓練,最終到達整段語言的學習,通常采用兒歌或小故事的形式進行[53]。對于聽力障礙兒童來說,語訓的最佳年齡是2歲及以下[55]。
干預需要遵循兒童的語言發展規律,而語言的發展又是一個從感知到理解再到產生的過程,需要及早以及持續的積累,因此做到早識別、早干預對聽力障礙兒童的語言發展具有積極的作用。
綜上所述,通過梳理分析以往關于聽力障礙兒童語言發展的研究,可以發現:①關于聽力障礙兒童口頭語言的發展,得到普遍一致的觀點,認為口頭語言存在發展的滯后性,并且在語音、語法和語用上存在問題,尤其是在語音清晰度的發展尤為突出;②聽力障礙兒童書面語言的發展同樣存在滯后,表現為理解困難和表達混亂;③手勢語言雖然發展完整,但存在與人交往困難,手勢語對口語和書面語的促進或抑制作用并無統一定論,有待學者之后的研究;④聽力障礙兒童的語言發展受到眾多因素的影響,包括聽力受損的程度、家庭經濟狀況、家庭交流模式(手勢語或口頭語)、母親的受教育程度以及早期識別等;⑤聽力障礙兒童的干預措施需要遵循兒童的語言發展規律并且相互配合,爭取做到早識別、早干預。
目前,對聽力障礙兒童的研究有以下不足。首先,研究范圍應拓寬,如何促進這三種語言形式的協調發展需重點研究;其次,研究方法需多樣化,目前采用較多的問卷法自身存在不足,建議采用實驗法和腦電等方法;最后,干預方案可配合心理學與醫學研究,更具有針對性,以便更好促進聽力障礙兒童的語言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