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玉婷 孫志會 王志文 劉仁慧(首都醫科大學,北京 100069)
人參(PanaxginsengC.A,Mey.)是一種名貴藥材,為我國應用歷史最久、最廣泛的重要中草藥之一。人參味甘苦,性微溫,歸脾、肺、心諸經(近代認為又歸于腎經)[1],其具有的“大補元氣”之功無其他中藥可以取代,故在中醫學寶庫中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明代張介賓曾稱其為“藥中四維”之一,有著“百藥之王”及“百草之王”的美譽[2]。
根據中醫理論,元氣是由元精(父母之精)所化生,和后天水谷精氣及清氣結合而成陰氣(精、血、津、液)與陽氣(衛氣、宗氣、營氣、臟腑之氣、經脈之氣),“氣聚則生,氣壯則康、氣衰則弱,氣散則亡”,說明元氣是生命之根本,正常人體因元氣充足而康健;若元氣受損則患病,主要出現多種虛弱證;元氣耗盡則為氣脫證,將危及生命,需要采用大補元氣的方法進行治療。
人參首見于《神農本草經》中記載,被列為上品,稱其“主補五臟,安精神,安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補氣之能冠群草。唐代《藥性論》曰人參“主五臟氣不足,五勞七傷,虛損瘦弱,吐逆不下食,止霍亂煩悶嘔噦,補五臟六腑,保中守神”,提示人參為補氣之要藥。明代《理虛元鑒》云“人參,大補元氣,沖和粹美,不偏不倚”。明確人參具有大補元氣之功效。明代《本草匯言》謂“元神不足,虛羸乏力,以此培之……若久病元虛,六脈空大者……皆可用也”,說明人參大補元氣之功的臨床應用。清代《本草述鉤元》認為“人參益元氣,肺脾先受之以入五臟,五臟俱入,則諸虛皆補”,元氣將亡失之時,當務之急宜補元氣固脫,推斷人參能大補元氣,實則為大補后天之氣,以滋先天元氣。正如《本草經疏》所云人參“能回陽氣于垂絕,卻虛邪于俄頃”;《本草正》曰“人參氣虛血虛俱能補,陽氣虛竭者,此能回之于無何有之鄉,陰血崩溢者,此能障之于已決裂之后”,形象地闡述了人參迅捷而明確的搶救氣脫證的臨床應用。
人參皂苷是人參的主要活性成分,化學研究開始的較早,因其多方面的生物應用活性,研究也頗為深入。迄今為止,中外學者已從生曬參、白參、紅參中分離鑒定了70余種人參皂苷[3]。按其結構不同可分為以下類型:達瑪烷型四環三萜皂苷,根據苷元的不同,分原人參二醇型皂苷(PPD)和原人參三醇型皂苷(PPT0);齊墩果烷型五環三萜皂苷,苷元是齊墩果酸;奧克梯隆型人參皂苷[4-5]。
人參含有多種糖類(總糖含量約為4%~6%),包括單糖、多糖和低聚糖。人參含38.3%的水溶性多糖和7.8%~10.0%的堿性多糖。人參多糖中80%左右為人參淀粉,20%左右為人參果膠和少量糖蛋白,藥理活性部分主要是人參果膠。研究證實人參多糖具有免疫調節、抗腫瘤、抗輻射、抗黏附及降血糖等生物活性[6]。
人參揮發油含量較低,約占0.1%~0.5%,具有特殊香味。目前為止,從人參中鑒定出的90余種揮發性化合物,主要分為倍半萜類、長鏈飽和羥酸和芳香烴類。倍半萜類是人參揮發油的主要成分,約占40%。有關藥理研究證明,人參揮發油具有消炎、鎮咳、抗疲勞,興奮中樞神經和抑制腫瘤等作用[7-8]。人參中含有超過16種的氨基酸,其中含量最高的是精氨酸。二維電泳技術表明人參含有人參蛋白300多種,其中部分水溶性蛋白被證明具有抗輻射、抗病毒、抗腫瘤、抗休克等多方面的作用[9]。此外,人參中尚含有與人類健康密切相關的鐵、鋅、銅、錳、鉻、鉬、鈷、硒等13種人體必需微量元素,對人體的生長發育、營養、代謝、內分泌、免疫等過程均有極為重要的作用。
人參大補元氣之功,臨床應用于氣脫證。氣脫證的原因有二,一是重大疾病后期危重之時,短時間內元氣迅速大量的脫失,機體處于休克狀態;或由于久病,頑疾所導致元氣耗損,患者平素體弱,表現為免疫力低下,疲勞,貧血,神經衰弱,未老先衰,機體代謝及內分泌紊亂等。
人參大補元氣,挽救氣脫證,經典的應用是獨參湯(《景岳全書》),此方是師《傷寒論》四逆加人參湯之意,將《濟生續方》參附湯調整用量后之變方,方中獨用人參且用量獨重。若氣虛欲脫兼見汗出,四肢逆冷者,應與回陽救逆之附子同用,以補氣固脫與回陽救逆,如參附湯。《內外傷辨惑論》中記載的生脈散,是人參與麥冬、五味子配伍使用,應用于氣津兩脫證。《證治準繩》中記載的養心湯,主治心氣虛、元氣虧損、心中無源、極度衰竭、氣虛欲脫者。
現代臨床研究發現,人參能改善阿霉素致心衰患者的心功能,機制與影響患者血清Bcl-2相關X蛋白(BAX)、B淋巴細胞瘤-2基因(Bcl-2)蛋白表達有關[10]。參附注射液在膿血癥早期復蘇階段效果明顯[11],并對膿毒癥休克患者組織灌注和全身氧代謝指標均有良效[12]。參附注射液降低感染性休克患者的死亡率,改善微循環,具有強心作用,降低血管通透性,減少血管外肺水[13]。參麥注射液對各型休克(感染性、心源性、失血性、過敏性)患者均有療效,應用后患者血壓、心率、尿量、血糖等指標均明顯改善[14],并正性影響心源性休克中患者血清超敏C反應蛋白、白細胞介素(interleukin)-6及超氧化物歧化酶(SOD)[15]。參麥注射液對急性心肌梗死并心源性休克的呼吸困難、心前區疼痛及下肢浮腫等癥狀具有明顯改善的作用,且能降低相關并發癥[16]。獨參湯治療產后血崩(氣隨血脫)患者的研究發現,其發揮作用的物質基礎是人參皂苷Rg1、Rb1、Re:Rg1、Rb1可通過降低細胞內鈣離子濃度,抑制子宮平滑肌收縮;人參皂苷Re增加細胞內鈣離子濃度,促進子宮平滑肌收縮;人參皂苷Rc、Rh2、Rg3和原人參二醇對子宮平滑肌的收縮影響小或無影響。因獨參湯中人參皂苷Re的含量遠大于Rg1和Rb1的含量總和,所以在大量使用時,能抑制子宮出血[17]。
《醫宗金鑒·刪補名醫方論》曰“先天之氣在腎,是父母之所賦;后天之氣在脾,是水谷之所化……故后天之氣得先天之氣,則生生而不息;先天之氣得后天之氣,始化化而不窮也”,說明元氣是否充足,不僅有先天之精所化之氣的關系,更重要的是得到脾胃水谷之精化生的后天之氣和肺吸入的自然界清氣所形成宗氣的滋養補充。《本草述鉤元》認為“人參益元氣,肺脾先受之,以入五臟,五臟俱入,則諸虛皆補”,提示人參大補元氣,實則為大補后天之氣,廣泛應用于脾氣虛、肺氣虛、心氣虛的重癥,同時滋養后天脾胃水谷之精化生的水谷之氣和肺吸入的自然界清氣在肺中合為宗氣,再與先天之精化生的元氣匯合成一身之氣[18]。元氣是根于腎的,但參照歸經理論,人參之歸經歷史多認為歸脾、肺經或脾、肺、心經,故不能直接補元氣。而今有學者提出人參應歸腎經學說,認為現代研究關于人參能增強性機能,延緩衰老,調節內分泌,增加物質代謝等作用,為人參入腎提供佐證。2015版《中國藥典》也將腎經加到人參的歸經中[1],提示人參具有直接補益腎中元氣的功效。
3.3.1 抗休克的作用 中醫理論認為,休克是“陽氣暴脫”的一種表現,人參抗休克的藥理作用是其治療氣脫證的重要機制。人參可緩解豚鼠血清誘發的過敏性休克,延長生存時間;顯著延長燙傷性休克小鼠的存活時間;恢復失血性和窒息性垂危狀態犬的正常生命活動;對失血性急性循環衰竭動物,人參能使心搏振幅及心率顯著增加,防止心肌細胞的肌膜、核膜、線粒體的損傷;人參提取物(紅參、糖參、20%乙醇滲漉,1∶1濃縮)有抗胰島素休克作用。研究證實人參抗休克的藥效物質基礎是人參皂苷。人參皂苷對內毒素休克致腎衰大鼠具有保護作用[19];降低失血性休克大鼠的死亡率,延長生存時間,升高休克大鼠的收縮壓、舒張壓和平均動脈壓,減輕休克后心、肝、腎臟的形態學損傷及改善肝腎功能及微循環[20];延長胰島素性休克小鼠的死亡時間,升高血糖[20]。人參皂苷抗休克的研究中,對人參二醇組皂苷的研究較多。研究證實其對失血性休克犬具有保護作用,改善血流動力學狀態,提高血氧含量,減輕組織缺血缺氧及微循環障礙[21];對犬急性心源性休克的保護作用,體現在減輕心肌缺血程度和缺血范圍,縮小心肌梗死面積,降低全血黏度和紅細胞比容[22];對內毒素休克時大腦皮質具有保護作用,下調腦組織中NF-κB蛋白表達,改善自由基和炎癥因子對腦組織的損傷作用[23];大鼠舌下靜脈注射人參二醇組皂苷能明顯改善內毒素休克大鼠的低血壓狀態并降低一氧化氮(NO)和NO合酶(NOS)活性,提示對NO/NOS系統功能的調節可能是作用機制之一[24];對內毒素休克大鼠肝臟IL-18、Fas mRNA和IL-18蛋白過度表達產生抑制所用,在某種程度上抑制IL-18通過Fas/FasL途徑介導的肝細胞凋亡,減輕內毒素對肝臟的損害[25]。
3.3.2 心肌保護作用 氣脫之時,脈微欲絕,人參大補元氣,可以復脈固脫,這與人參對心血管系統的良好保護作用有關。研究表明,人參能增強心肌收縮力,減慢心率,增加心排血量與冠脈血流量,可抗心肌缺血與心律失常;小劑量興奮心臟,大劑量則有抑制作用;對血壓有先微升后降的雙向作用。其主要的有效成分是人參皂苷類[26]。1)對心衰的影響:參附配伍合煎提取的有效組分較人參單煎液中總皂苷對急性心衰大鼠的強心作用更為顯著,機理與調節大鼠血腫瘤壞死因子(TNF)-α、IL-18和大鼠心房鈉尿肽(ANP)、血管緊張素Ⅱ(AngⅡ)含量有關[27]。人參總皂苷、附子總生物堿配伍具有強心作用,可增強離體蛙心收縮振幅和改善急性心衰大鼠血流動力學[28]。人參皂苷Rb1對手術誘導心衰模型大鼠,能夠通過影響心肌組織periostin蛋白的表達,抑制轉化生長因子(TGF)-β信號通路,從而改善心衰大鼠心室重構,防治心力衰竭[29]。2)對心肌缺血的影響:人參皂苷Rb3對心肌缺血再灌注損傷大鼠具有明顯保護作用,降低TNF-α、IL-1β、TGF-β1含量,調節金屬蛋白酶組織抑制因子(TIMP)-1和TIMP-3的水平變化,從而影響心肌梗死不同階段基質金屬蛋白酶的表達,進而抑制心肌Ⅰ、Ⅲ型膠原纖維增生,防治心肌梗死后心室重構的發生[30]。人參皂苷Rg1對大鼠急性缺血心肌具有保護作用,促進血管生成,其分子機制可能是通過激活血管內皮生長因子(VEGF),作用于VEGF受體——VEGFR1及VEGFR2,通過Akt及NO信號轉導通路而實現對缺血心肌的保護作用[31]。25-羥基-原人參三醇對大鼠實驗性心肌缺血再灌注損傷有保護作用與PI3K/Akt通路的調節作用有關[32]。參麥注射液能通過調節鈣調蛋白的磷酸化水平來改善細胞內鈣濃度的機理來改善心肌缺血再灌注損傷;人參總皂苷可抑制缺血再灌注后心肌細胞內鈣離子濃度,進而改善心功能[33]。
此外,有研究發現,人參皂苷Re能夠通過多靶點作用,各個機制和物質之間相互促進,因而能夠抗心律失常[34];人參皂苷Rb1可抑制AngⅡ誘導的心肌細胞肥大,該作用可能與其降低AngⅡ所升高的心肌細胞Ca2+有關[35]。
3.3.3 對中樞神經系統的作用 人參皂苷具有抗疲勞、抗應激、抗抑郁、改善記憶功能、鎮靜鎮痛及保護皮層神經細胞損傷等作用。研究證實人參能夠產生明顯的鎮靜與興奮的雙向作用,能使中樞神經系統的興奮與抑制過程平衡,與用藥時神經系統的功能狀態、用藥劑量大小、人參的不同成分有關。人參皂苷Rb與Rc的混合物對小鼠的中樞神經系統能夠產生明顯的安定以及鎮痛的效果,并且還能夠產生中樞性肌肉松弛、降溫、減少自發活動等作用。人參皂苷Rg1、R92以及R92的混合物對中樞神經系統也能夠產生明顯的興奮效果,而大劑量時則會表現出明顯的抑制作用[36]。另外,人參皂苷改善認知功能的作用也已被大量的相關實驗所證實,并已從突觸可塑性與長時程記憶、膽堿能系統與神經遞質、神經毒性、抗氧化、對β淀粉樣蛋白(β-amyloid,Aβ)及過度磷酸化tau蛋白的影響、抗細胞凋亡等多個方面進行了廣泛的研究和探討[37]。
3.3.4 對腎肝肺的保護作用 人參皂苷對內毒素休克致急性腎衰大鼠具有腎保護作用,可升高平均動脈壓,恢復內生肌酐清除率及腎血漿流量[38]。人參皂苷對甘油致急性腎衰大鼠具有腎保護作用,增強抗氧化損傷的能力,減輕腦組織氧化損傷;增強延髓腹外側部兒茶酚胺能神經元活性[39],減少中縫正中核5-羥色胺(5-HT)含量,增加中縫背核5-HT的含量[40],激活下丘腦絲裂原活化蛋白激酶(MAPK)信號轉導通路從而進一步激活及下丘腦膽堿能神經元活性[41-42],可能是其腎保護作用的中樞機制之一;明顯增強急性腎衰大鼠腎組織抗氧化損傷的能力,使腎近曲小管上皮細胞內nNOS免疫反應活性明顯增強,發揮腎保護的作用的外周氮能機制[43]。參皂苷Rg1預防用藥可抑制CCl4誘導的小鼠急性肝衰竭的炎癥反應,同時可減輕肝細胞壞死和凋亡。其作用機制可能通過抑制內質網應激相關信號分子,改善肝細胞內質網應激進而減輕肝細胞凋亡,抑制肝臟炎癥反應,實現保護肝臟功能作用[44]。人參皂苷可保護感染性休克大鼠肝、肺組織,其機制可能與減少TLR4 mRNA表達水平,抑制TNF-α的產生有關[45]。
人參是自古便是大補元氣,治療氣脫證之要藥,中醫藥典籍中對人參的特性及功效的敘述詳盡確切。通過進一步參考當代對于人參藥效物質基礎的研究,以及元氣理論的深入理解,幫助我們認識到了人參大補元氣這一功效的具體內涵。此外,中藥人參能夠大補元氣,與其在免疫、代謝、循環、神經等多方面調節機體功能,發揮延緩衰老、抗疲勞、抗腫瘤、調節血糖等強固元氣的作用也有關。通過對人參的化學成分以及藥理活性的進一步探索研究,提高分析方法,進一步明確其作用的藥效物質及藥效團在體內作用模式,明確人參大補元氣的功效的現代內涵,人參的應用領域會拓展得更加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