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秀林 李耀輝 劉興林 張 濤
(1.陜西中醫藥大學,陜西 咸陽 712046;2.陜西省中醫醫院,陜西 西安 710000)
外感咳嗽是咳嗽病的主要類型之一,由明代醫家張景岳首先提出,多因六淫外邪犯肺、肺失宣肅所致。臨床常表現為咳嗽、咯痰、鼻咽不適,伴惡寒、發熱、頭痛等衛表證。類似于現代醫學中急性氣管-支氣管炎、過敏性咳嗽、變異性哮喘等。西醫多以對癥治療為主,包括抗感染、化痰、止咳、抗過敏等,雖取得了一定的療效,但卻存在病程纏綿、細菌耐藥、嚴重不良反應等缺點。中醫學對本病有著獨特的認識,在治療上也取得了長足的進展,并因其效果好、安全性高、多靶點等優點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茲將近年來中醫藥治療外感咳嗽的進展綜述如下。
當前普遍的認識是,風挾寒、熱、燥等外邪入侵,從口鼻或皮毛而入內舍于肺,肺氣上逆而發[1]。隨著生活方式、環境衛生的改變,病因病機也有一定變化,許多學者均有論述。
1.1 地理環境、時節差異 胡四平等認為,外邪與時節主氣及地理環境密切相關,如嶺南因其特殊地貌,六淫常以濕邪為主,從痰濕論治屢屢獲效[2]。徐建眾等因地制宜治療外感咳嗽,因所處重慶,夏季炎熱,常年濕潤多雨,故感邪后易挾熱入里,釀生濕熱[3],易發生濕熱變證。研究表明,風寒襲肺四季多見,夏季風熱次之,秋季風燥次之[4]。有研究團隊通過流行病學調查證實:西北地區外感首責燥邪,次之火邪,風寒亦相關[5]。
1.2 精神心理 國醫大師路志正指出,隨著社會環境改變,或睡眠障礙,或罹患內分泌疾病,或月經失調,導致肝氣郁結,肺失肅降,遇感則發咳嗽[6]。現代醫學研究表明,情志異常會引發應激狀態及神經內分泌調節紊亂,導致免疫功能降低、氣道神經源性炎癥及氣道平滑肌舒縮功能障礙,這都會增加外感咳嗽的發病率[7]。此類患者不僅需要藥物治療,更需要心理疏導,正如《黃帝內經》所載“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
1.3 體質差異 臨床研究表明:素體陽虛感邪后易從寒化,素體陰虛感邪后易從熱化;肥胖者多痰濕,感邪后多致風痰上擾、痰濕阻肺;氣虛者感邪后易成虛實夾雜之癥[8-9]。個體易感因素與本病發病也密切相關。外感首責風邪,現代研究表明,傳統風邪還應包括多種過敏性因素,如花粉、煙塵、塵螨、刺激性氣體等[10]。賈明月等指出反復咳嗽與鼻咽解剖變異、胃食管反流、氣道高敏等亦有關系[11]。體質的差異影響著疾病的逆順,辨別體質的差異對本病的診治及預防有重要意義。
1.4 外感與內傷 有學者認為將咳嗽分為外感與內傷,尚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一,不能完全體現外感與內傷的致病特點;其二,忽視了表證由表及里的傳變規律,再則,不利于全面分析病因病機[12]。韓明向教授提出,外感咳嗽失治后,若反復外感六淫,則漸成內傷之咳[13]。潘寶峰等對外感咳嗽證素特征進行了總結,得出頻率、關聯度較高的要素是:表、痰、陰虛、熱、燥,說明外感咳嗽與內傷咳嗽同時存在的情況[14]。因此本病辨證雖不離外邪,但更不能忘內傷。
2.1 辨證論治 當前按照病因常將外感咳嗽分為風寒、風熱、風燥3型,并分別采取疏風散寒、疏風清熱、宣肺止咳及潤燥止咳等治法[15]。筆者查閱近年文獻,還發現辨別病理因素、病期長短、臟腑虛實在治療時仍然重要。
2.2 辨病理因素論治 研究發現,急性支氣管炎的主要病理因素為熱、痰、風、寒、燥、濕、瘀[16]。這些病理因素既是疾病產物,也可能是疾病發生、轉化的關鍵因素。王文麗等對咳嗽變異性哮喘(CVA)大鼠模型給予灌胃痰瘀同治方,并與模型對照組、清肺化痰組,活血化瘀組比較,痰瘀同治組大鼠一般狀態、支氣管形態學、泡灌洗液(BALF)、血清IgE均優于其他組,提示痰、瘀是CVA的重要致病因素[17]。外邪夾熱者,往往傳變迅速,耗氣傷陰,治以清熱解毒、益氣扶正;外邪夾痰者,當以宣肺、健脾、理氣化痰;如許公平教授主張治咳時,祛邪宣肺不離治痰[18]。臨證辨別病理因素,有助于分析病機,指導遣方用藥。
2.3 辨病期論治 近年專家指南將咳嗽按時間分成急性咳嗽(3周以內)、亞急性咳嗽(3~8周)、慢性咳嗽(8周以上),在治療上也提出了不同治療思路[19]。壯健教授認為外感咳嗽常可參照西醫急性、亞急性咳嗽治療;急性期主張“宣通為要、因勢利導”,強調用藥宜輕取、勿重伐;亞急性期介于外感與內傷之間,病機關鍵是外邪未解、入里未深,運用小柴胡湯和解表里效果滿意[20]。崔紅生等發現感染后咳嗽病機變化有一定規律:初期為外邪未盡;慢性遷延為正虛邪戀,此期易傷津化燥、變生他病;或稟賦虛弱,直接進展為后期[21]。許庸勛教授強調治療外感咳嗽早期須祛風治痰,恢復期宜補肺健脾[22]。因此,針對不同病期,抓住其病機特點,方可避免失治誤治。
2.4 辨臟腑論治 《素問·咳論》載“五臟六腑皆令人咳,非獨肺也”。王晶波等認為臟腑之中,肺先犯病;若疾病久之不愈合,多因肺脾虛弱;或肝失疏泄,遇感引觸,當注重疏肝;或心火亢盛、引觸外感,需養心安神[23]。馮毅教授提出更年期婦女反復咳嗽責之于肝,肝郁化火,木火刑金,宜從肝論治[24]。肺與大腸相表里,肺病傳里,導致腑氣不通,甚至腸熱上逆[25]。臟腑辨治充分體現五臟一體的整體思維,能準確把握疾病走向。
本病治療主要以解表散邪為主,輔以化痰、止咳等。有學者對從事肺病科診治的醫師進行了調查,得出其臨床用藥規律:風寒咳嗽常選用麻黃、杏仁、荊芥;風熱咳嗽多選用桑葉、菊花、連翹;風燥咳嗽多選用麥冬、北沙參、桑葉;咳嗽頻劇必用藥是杏仁、桔梗、紫菀、蜜百部;咳嗽痰多,必用藥是半夏、陳皮、茯苓、瓜蔞[26]。喬羽等對咳嗽醫案用藥進行總結,止咳化痰平喘藥、清熱藥、解表藥分別居第1位、第2位、第4位。其中解表藥以薄荷、麻黃、桑葉、牛蒡子、生姜為主。化痰藥中,溫化寒痰以半夏、桔梗、白前為代表,清化熱痰以前胡、川貝母、竹茹、海蛤殼、浙貝母為主,止咳平喘以苦杏仁、紫菀、枇杷葉為代表。清熱藥中,知母、蘆根為泄火代表,黃芩為燥濕代表,生地黃、青黛、牡丹皮為涼血代表,連翹為解毒代表。其中前30首使用頻率累計達70%的方劑中,解表劑占10首,分別是小青龍湯、麻杏石甘湯、麻黃細辛附子湯、麻黃湯、桂枝加厚樸杏子湯、三拗湯、桂枝湯、射干麻黃湯、大青龍湯、止嗽散[27]。
王雙雙運用麻杏芩龍合劑(麻黃、杏仁、黃芩、地龍、甘草等組成)治療風寒咳嗽、內有郁熱證,并與西藥組比較,在改善癥狀、抗生素運用天數方面優于對照組[28]。薛漢榮教授創制溫宣理肺顆粒(麻黃、細辛、生姜、紫菀、款冬花、法半夏、辛夷等組成),治療風寒咳嗽并與采用通宣理肺顆粒的對照組比較,治療組癥狀改善及有效率均優于對照組,并強調溫宣法在外感咳嗽中的運用[29]。劉景源教授認為本病外有風寒內有郁熱,并創制治咳八味湯(麻黃、杏仁、黃芩、地龍、桑白皮、葶藶子、款冬花、炙紫菀等)[30]。國醫大師晁恩祥針對風邪咳嗽,創制“蘇黃止咳湯”(由麻黃、紫蘇葉、地龍、枇杷葉、紫蘇子、蟬蛻等組成)[31],臨證療效滿意。
治療本病的中成藥不外乎解表清熱、化痰止咳等。臨床主要分為3類,風寒咳嗽類(包括通宣理肺口服液、蛇膽川貝液等)、風熱咳嗽類(金銀花清熱顆粒、急支糖漿、雙黃連口服液、連花清瘟膠等)、風燥咳嗽類(養陰清肺膏、川貝清肺糖漿等)[32]。丁翠萍等運用蒲地藍消炎口服液(由蒲公英、苦地丁、板藍根、黃芩提取而成)治療風熱咳嗽,治愈率達94.4%,總有效率100%,治療后未見不良反應[33]。張瑜等運用橘紅痰咳液治療風寒(或夾濕)咳嗽,輕、中、重度咳嗽有效率分別為90.00%、93.75%、87.50%[34]。肖權衡運用止咳糖漿(枇杷葉、桑葉、苦杏仁、茯苓、法半夏、黃芩、生石膏等組成)治療外感咳嗽1000例,總有效率達96.1%[35]。
王亞紅等選取肺俞、膏肓、膻中、天突等主要穴位,施行穴位貼敷治療,結果顯示治療組對控制癥狀優于單純西藥組[36]。張曉琪等選取督脈、足太陽膀胱經、手太陰肺經等經絡刮痧治療感冒后咳嗽36例,對比假刮痧36例,結果顯示刮痧組有效率91.7%,假刮痧組治愈率38.9%[37]。王芳玲等運用背俞穴拔罐輔助治療小兒外感咳嗽21例,結果顯示有效率達96.88%[38]。現代研究表明,拔罐可提高組織攜氧量、緩解支氣管平滑肌痙攣[39],有助于緩解咳嗽。張俊茶等在總結針灸治療感冒后咳嗽的文獻后發現,針刺及拔罐為使用最多的方法,膀胱經、肺俞穴選用頻率高,頻率較高的穴位是肺俞、大椎、風門、定喘、天突、列缺等[40]。
研究發現,服藥經過與亞急性咳嗽的發生有一定關聯,抗生素是發病的危險因素(OR=2.479,P=0.016),疏風解毒類中藥是發病的保護因素(OR=0.061,P=0.000),解熱鎮痛藥對發病可能有保護作用,但缺乏統計學意義(OR=0.44,P=0.063)[41]。謝文英教授認為,外感咳嗽多見風寒型,加之治療風熱型大量辛涼、清熱藥的運用,治療后期均會有不同程度的寒涼蘊肺的情況,故需配合補脾溫肺之藥[42]。故過量寒涼藥、收斂鎮咳藥的使用都不宜,即所謂“治肺遠寒涼”,若腠理已閉、邪氣內伏,尚可溫肺散邪治之。濫用抗生素常導致疾病遷延。此外,大量使用苦寒燥濕藥有傷及肺陰之虞。
綜上所述,中醫學分別從時令、地理環境、體質、心理等多方位重新揭示了疾病的本質,在治療方面除了繼續強調辨證論治外,也突出認識病理因素、病期、臟腑虛實的在辨治中的重要性,治療方法除了傳統湯藥,驗方、中成藥、中藥提取物發展迅速,針灸、推拿、穴位敷貼(注射)等也被證實有效,均廣泛運用于臨床。但尚存在諸多不足:1)現有指南多依據古文獻研究、經驗報道、臨床觀察制定,缺乏循證學依據,認可度低。2)文獻多集中在經驗總結、臨床觀察,缺乏作用機制、分子層面的探討,差異性較大。3)試驗樣本量小、周期短、觀察指標少,缺乏科學的試驗設計,可信度低。4)藥物劑量、劑型不統一,難以標準化、路徑化。后續研究應深入挖掘各家的臨證經驗,開展大樣本、多中心、精準化的研究。重視基礎實驗,遵循循證學原理,結合現代醫學,從而提高中醫藥治療的整體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