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式小說與《呼嘯山莊》

王愛華，劉唐華

（贛州師范高等?？茖W校外語系，江西贛州 341000）

1 引言

“哥特”(Goth)，原指居住在北歐的古日耳曼民族的一個部落——哥特部落。勇敢、彪悍、善戰的哥特人經過數百年的征戰于公元5世紀摧毀了強大的羅馬帝國，哥特代表的就是“野蠻人”。

文藝復興時期“哥特”一詞被用來指稱一種新興的建筑和藝術，即哥特式建筑或藝術（與之對應的是正統的羅馬式建筑藝術）。哥特式建筑盛行于12-15世紀，之后整個歐洲都受其影響；這種建筑風格一般有如下特征：高聳的尖頂，突兀的石壁，狹窄的窗戶，彩色的玻璃窗，各式各樣的雕刻、幽暗的走廊，神秘的暗室，陰森的地道甚至地下藏尸所等，給人一種“高、直、尖”和“非人間”的神秘感；主要體現于教堂和城堡，最具代表性的有巴黎圣母院大教堂、倫敦的圣保羅大教堂等。在當時來說，哥特式建筑即野蠻藝術，是一個貶義詞，是當時所謂“黑暗時代”(the Dark Ages)的絕妙象征。

18世紀中后期，“哥特”一詞又成為一種小說體裁的名稱。哥特小說，英語文學派別中的一種兇殺小說，是西方通俗文學中充滿驚險、怪誕和神秘的小說形式；故事通常發生在過去、特別是中世紀，以古城堡、廢墟、荒野或住著幽靈的老房子為背景，內容情節恐怖、刺激。賀瑞斯·華爾波爾(Horace Walpole,1717-1797)的小說《奧特朗圖堡》(The Castle of Otranto，1764)在當時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其副標題為‘一個哥特故事’(A Gothic Story)，因此他被認為是哥特式文學的鼻祖；18世紀90年代是哥特小說史上最重要的10年，被稱為“哥特十年”(the Gothic decade)。

2 哥特式小說的特征

哥特式小說，在與理性主義和新古典主義的沖突中發展起來，同時又與各時期的主流文學相結合，因此具有包容性、邊緣性、挑戰性和顛覆性。創始人賀瑞斯·華爾波爾認為，“恐怖”、“神秘”、“超自然”是哥特式小說的三個主要特征。很多評論家認為，哥特式小說是在浪漫主義運動中發展起來的一個特殊流派，可以稱之為“黑色浪漫主義”(dark romanticism)，所謂的“黑”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在主題上，與浪漫主義一般從正面表達其理想的社會、政治和道德觀念不一樣，它主要通過揭示社會、政治、宗教和道德上的邪惡、揭示人性的陰暗來進行深入的探索，特別是道德上的探索；在情節上，它渲染黑暗、深淵、巫術、暴力與恐怖等；在人物形象上，最典型的“哥特”人物是“惡棍英雄”(villain hero)，他集善惡于一身，具有超常的意志和力量，與壓抑人性、束縛個性的社會體制勢不兩立，是個性格孤傲的叛逆式邊緣人物，即“拜倫式英雄”，比如，哥特小說中對吸血鬼的描寫其實就是作家們對社會里人的一種異化。

總之，哥特式小說是一種通俗文學、大眾文學，偏愛黑暗凄涼的氣氛，以暗示生命的神秘以及邪惡勢力掌握人們命運的可能性，與當時占據主流地位的“精英文學”有一定的距離。

3 《呼嘯山莊》中的哥特因素

哥特式小說非常注重景物、情節、主題和人物形象方面恐怖、神秘和超自然的描寫，以恐怖代替理性。《呼嘯山莊》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杰作中哥特色彩最強烈的作品之一，它把人物放到極端的環境中，對感情與理智、人性與道德之間的沖突進行了淋漓盡致地表現和探索。下面就《呼嘯山莊》中哥特式成分進行分析：

3.1 恐怖的景物和場景描寫

《呼嘯山莊》通過大量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的描寫，向讀者展示出了一種荒涼、偏僻、陰森、詭異、凄涼的氣氛，一種哥特式的、被扭曲的恐怖和神秘氛圍。

“呼嘯”是個景情交融、意味深長的詞，“在當地來說有著特殊的含義，它形容在狂風暴雨的天氣里，這座山莊所承受的風呼雨嘯”，也反映出當時的社會現實和世俗觀念對山莊和山莊里的人的摧殘。呼嘯山莊的位置、里面的建筑格局、內部的擺設和周圍的環境無不給人一種荒涼、扭曲、壓抑、恐怖和神秘的感覺。通過房客洛克伍德，讀者看到了充滿哥特式元素的呼嘯山莊：它高高地矗立在山崗上，周圍一片荒涼、布滿了雜草沼澤，土地由于結著黑冰凍得堅硬，冷冽的寒氣凍得人四肢直打顫，是個“與塵囂隔絕的地方”、“是個厭世者的天堂”；“幾顆生長不良、過度傾斜的樅樹，還有一排瘦小的、全都把枝條伸向一個方向”；山莊的宅子“蓋得非常結實，狹窄的窗戶深深嵌在墻里，墻角都砌有大石塊保護著”、布滿宅子周圍的“奇形怪狀的雕刻和文字，密密麻麻、破損剝落的怪獸等”；走進客廳時看到“摞得快到房頂的、反射出閃爍的光芒和熱氣的盤子、銀壺、銀杯，木架子放著的燕麥餅、牛腿、羊肉和火腿，壁爐上掛著的幾支蹩腳的舊槍和一對馬槍，暗處兩張笨重的黑椅子，碗柜地下兩只碩大的醬色母獵狗和一窩尖聲叫著的小狗”；留宿的臥室只有一張椅子、一個衣柜、一個很大的橡木柜子、幾本發了霉的書、布滿字跡的臺面；恩肖先生結束塵世煩惱的日子，是“在一個十月的晚上”，但是當時卻是“狂風繞屋咆哮，在煙囪里怒吼，聽起來暴烈兇猛”，等等。

3.2 恐怖的內容和情節描寫

《呼嘯山莊》充滿了暴力、兇殺、復仇、亂倫等內容，故事情節神秘、充滿懸念、刺激，幽靈鬼怪或其它超自然現象時有發生，讓人驚悚萬分。

《呼嘯山莊》通過洛克伍德的經歷和仆人兼女管家艾倫·丁恩的講述，呈現給讀者的是一個關于呼嘯山莊和畫眉田莊兩代人之間的恩怨糾葛、愛恨情仇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希斯克厲夫是個棄兒，很小就被呼嘯山莊的老主人恩肖先生收養，但是從仆人到少爺都對他充滿了厭惡感，并對他進行了長期的虐待和壓迫，致使他性格扭曲、埋下了復仇的種子。恩肖死后，他兒子亨德利接管山莊，并把飽受欺凌、侮辱的希斯克厲夫趕出了家門，這點燃了他心中仇恨的火焰；他女兒凱瑟琳跟希斯克厲夫青梅竹馬、相戀相愛，但最終卻嫁給了畫眉山莊的貴族林頓。三年后，希斯克厲夫回到呼嘯山莊，隨即展開了一系列的復仇行動，他用卑鄙無恥的手段霸占了兩個莊園，毀了兩個家族、兩代人，最終帶著殘存的一點點人性放棄了復仇、用絕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呼嘯山莊》故事情節的敘述方式、描寫方式和修辭方式也具有典型的哥特式特征，“倒敘”、“插敘”、“斷敘”和順敘互相穿插，加上夸張的描寫和短句的重復使用，將人物之間的情感糾葛、家族之間的矛盾表達得更加神秘和豐滿?！逗魢[山莊》故事文本時間為1801年冬至1802年秋，不到一年的時間里作者卻敘述了跨度31年的故事，其中太多的懸念、神秘和疑問都是通過“倒敘”和“插敘”向讀者呈現或交代的；文章還采用了大量“斷敘”的敘述方式：當聽洛克伍德解釋他做噩夢的原因時，希斯克厲夫大發脾氣，怒吼道，“在我的家里，你怎么……怎么敢這樣？……天呀！”；在描寫希斯克厲夫與凱瑟琳久別重逢、與重病的凱瑟琳相見等場景時，愛米莉還運用了一系列激烈夸張的動作、簡短有力的詞句和“重復”的修辭手法，來展示兩個主人公之間驚心動魄、瘋狂野蠻、神秘恐怖的愛情。

做惡夢、人物神志不清、屋子鬧鬼等是哥特式小說中常見的場景描寫，這種描寫讓人毛骨悚然。洛克伍德在呼嘯山莊留宿的那個晚上，靠在窗臺上、合眼不到五分鐘，“仿佛出現幽靈似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一片亮得耀眼的白色字母，空中成群地蜂擁著‘凱瑟琳’”。被嚇醒后，接著又做了兩個噩夢（聽杰伯斯在教堂講道時被全體會眾用朝圣節杖敲打和凱瑟琳凄慘的哭訴），一回比一回難受：聽到外面風雪交加、樅樹枝戲弄人的聲音；用拳頭打開窗玻璃、伸手去抓那搗亂的樹枝，卻抓住一只冰涼小手的手指；伴隨著“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吧”嗚咽聲，凱瑟琳的臉在那；恐怖使他抓住那手腕拉到破了的玻璃面上來回擦著，直到鮮血流下來沾濕了床單，那小東西還在哀求著“讓我進去吧”。

3.3 恐怖的人和動物描寫

希斯克厲夫是個怎么樣的人呢？不同的人對他有不同的評價：他是恩肖先生眼里的“可憐的孤兒”、“寵兒”，是恩肖太太眼里的“野孩子”、“是個食尸鬼，還是吸血鬼呢”，是亨德利吼叫時口中的“狗”、“野小子”、“小魔鬼”，是洛克伍德眼里“讓我傷透腦筋的孤僻的鄰居”、“一個相當粗暴的人，惡棍”，是艾倫眼里“性格抑郁、頗能忍耐的孩子”、“粗暴得像鋸齒，僵硬得就像巖石”、“錢有的是，但非常小氣——手緊得很；孤身一人，還這樣貪財”，......?？傊?，他是個典型的“哥特”式人物，是個“惡棍英雄”；他遭受了亨德利的欺凌侮辱和凱瑟琳的背叛，被所有人迫害著；他扭曲的性格是在呼嘯山莊獨特的自然與社會環境中形成的，他的所作所為無不帶有哥特式色彩。他頑強卻陰郁，表面溫順忍耐、內心卻充滿了反抗和復仇；他一步步引誘亨德利墮落、使其輸掉了呼嘯山莊和所有財產，教唆其兒子成為一個文盲和無賴、讓他過著比自己以前更加悲慘的生活；介入凱瑟琳和埃德加的生活，騙娶伊莎貝拉、卻百般虐待她；甚至把復仇的種子伸向自己的兒子，逼迫他娶小凱瑟琳，霸占畫眉田莊，最終完成了他的復仇計劃；他對金錢、權利的貪婪、對支配地位的追求、對周圍人的漠視和折磨，是病態的、令人恐怖的，他是個充滿仇恨和敵意的魔鬼，最終導致內心的瘋狂和自我的毀滅。

另一個可怕的人是亨德利。他把希刺克歷夫看成是個篡奪他父親愛心、侵占他特權的家伙，對他拳打腳踢，對著他的胸口扔秤砣，使他從手臂到肩膀全是烏青，甚至嚎叫著盼望小馬踢出希刺克歷夫的腦漿來；他對妹妹、對兒子的“愛”是自私的、瘋狂的、世俗的，他的眼里只有金錢、財富、權利和地位。

《呼嘯山莊》的人可怕，狗也如此。第一次上門的洛克伍德就曾被狼一般的“巨大的醬色的母獵狗、兩只猙獰的蓬毛牧羊犬和六只大小不一、年齡不一的四腳惡魔”所狺吠和撕咬，給他一種“把一個生客丟給一群猛虎”的感覺；第二次上門時又被兩只毛茸茸的怪物撲喉嚨跌倒在地，還看到一只斑紋灰貓怨聲怨氣地喵嗚一聲跟他打招呼。還有畫眉田莊林頓家的牛頭狗，它那紫紅色的大舌頭拖在嘴外足有半尺長，下掛的嘴唇淌著帶血的口水。

作者愛米莉運用大量的哥特式元素為讀者呈現了一個個恐怖神秘的場景和故事，不但成就了《呼嘯山莊》這部作品和作家本人，而且引得許多作家競相效仿；不僅英國出版了大量哥特式小說，而且其它一些歐美國家也形成了哥特式小說創作的高潮，從而在英美文學史中逐漸形成了哥特傳統(Gothic trad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