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明
我們所常說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歷史,可以回溯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當時的新中國美術面臨兩個重大課題:一是如何以宏大敘事與崇高性審美風格來表達中國共產黨乃至近代以來進步力量為構建新型民族國家而奮斗的歷史;二是如何通過描繪工農業成就來構建一個嶄新的新中國形象。為適應這兩大課題的要求,新中國美術不僅在題材、主題方面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也創造了追求崇高和英雄主義的敘事風格,正因為其崇高性與歷史感,我們稱之為“重大題材美術創作”。

潘鶴 艱苦歲月 雕塑 1956年 中國美術館藏
新中國最早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開始于1950年。這年1月,南京率先成立了革命歷史畫創作委員會。同年5月,中央美院也完成了文化部下達的繪制革命歷史畫的任務。其中著名的作品有徐悲鴻的《人民慰問紅軍》、王式廓的《井岡山會師》、馮法祀的《越過夾金山》、胡一川的《開鐐》等。這是新中國最早的一批重大歷史題材美術作品。1951年,中國革命博物館組織畫家進行歷史畫創作,此后陸續涌現出一大批優秀的革命歷史畫和雕塑作品,如吳作人的《過雪山》、李宗津的《飛奪瀘定橋》、羅工柳的《地道戰》、董希文的《開國大典》、王朝聞的《劉胡蘭》等。第二次集中畫家力量進行革命歷史題材創作是在6年之后的1957年。其中,高虹的《毛主席在陜北》、艾中信的《紅軍過雪山》、董希文的《紅軍不怕遠征難》、馮法祀的《劉胡蘭》都是美術界所熟知的作品。除了1951年和1957年的兩次革命歷史畫創作外,195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周年)和1961年還由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中國革命博物館、中國歷史博物館組織全國的畫家進行了兩次重大題材創作,出現了如石魯的《轉戰陜北》、詹建俊的《狼牙山五壯士》、潘鶴的《艱苦歲月》、王盛烈的《八女投江》這樣的經典作品。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改革開放的中國社會涌動新的思潮,也對重大題材美術創作提出新的機遇與挑戰。相對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改革開放40年來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在創作手法、風格形態乃至主題選擇上都出現了新的動向,而且也形成多元、豐富、繁榮的局面。在經歷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低潮之后,21世紀以來,重大題材美術創作進入一個新的發展時期,不管是數量還是質量,較之改革開放初期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出現了諸如“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等規模宏大的創作工程。與此同時,這40年來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在發展過程中也出現了諸多問題,比如圖解式的表面化創作、缺乏真情實感、寫實技巧不足、手法單一等問題。但不管如何,40年來的中國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已經面臨著一個全新的格局。
從政治標準到藝術標準的轉向是這一時期美術創作的重要特征。1978年,國家提出了經濟建設要按經濟規律辦事的思想,接著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改革開放”的總體目標。國家在經濟層面開放搞活,整個社會的思想也在發生轉變。伴隨著思想觀念的解放,中國美術界也思考著如何從過去的束縛中走出來,更加貼近藝術本體的規律。于是,藝術形式問題開始受到藝術家的關注。從1979年到1981年,吳冠中連續提出了藝術中的形式美、抽象美、內容與形式的關系等問題,引發關注并在美術界乃至文藝界形成論爭。吳冠中從“美與漂亮”“創作與習作”“個人感受與風格”“古代和現代,東方與西方”“意境與無題”等方面討論了“繪畫的形式美”,指出“美”與“漂亮”的不同。吳冠中提出的美的獨立性問題,實際上討論的是內容與形式的關系問題,觸動了長期以來已經成為思維定式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創作方式,激發人們對于形式與內容的思考,以及對新的藝術形式的追求。正在此時,西方現代主義思潮蜂擁而至,席卷了整個文藝界。馮遠將此概括為另一次“精神解放”。他在談到改革開放初的藝術界時說:“我們知道文化藝術是非常敏感的。當時世界各國特別是一些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文藝作品被介紹進來,各種人文藝術觀念紛紛面世,雜志刊物讓人大有目不暇接之感,中國的藝術家突然覺得,原來藝術是可以用不一樣的觀念方法來創作的,面貌也可以是多種多樣的。當時文藝界特別是年輕人,也包括我的這種興奮之情是可以想象的。”

石魯 轉戰陜北 238×208cm 紙本設色 1959年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崔開璽 長征途中的賀龍與任弼時 63.5×71cm 油畫 1984年 中國美術館藏

王迎春、楊力舟 太行鐵壁 178×190cm 紙本設色 1984年 中國美術館藏
這似乎是一個號角,它促使中國美術界從“傷痕美術”的現實主義風格中擺脫出來,開始進行多樣化的語言實驗。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為手法的主題性創作在此時進入低潮期。徐里評價道:“這一時期,我們受到外來的影響比較大,以一種外來的文化評價標準,來模仿、學習,甚至是重復西方。在這段時間里,主旋律創作、重大歷史題材的作品是相對比較少的。”在“傷痕美術”迅速結束之后,“八五新潮”接踵而至,它用眼花繚亂的形態和觀念將全國的藝術家席卷進來,幾乎沒有藝術家不在研究現代主義藝術,在此背景下,重大題材創作被冷落了。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當然有藝術觀念轉變的原因,但也有創作本身的問題。張曉凌認為:“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我們的主題性美術創作還是延續五六七十年代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道路,直到第七、第八屆全國美展上還是這個狀況,美術界對此不是很滿意,也有很多批評意見。‘八五新潮’之后,多元并舉的藝術形態逐漸代替了單一化的藝術觀念,現實主義創作面臨嚴峻的考驗,對于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興趣和能力都喪失了。因為沒有這種訴求,思想上又跟著西方現代主義觀念跑,所以導致上述這樣一個低潮期的出現?!睂嶋H上,從1980年的第五屆全國美展開始,國畫、油畫、版畫、雕塑的革命題材創作都在持續減少,以至于1983年文化部和中國美術家協會不得不發出《關于創作革命歷史題材美術的通知》,呼吁:“如不趁著許多革命老同志健在,對于革命斗爭生活有親身經歷的老美術家尚能工作之際,及時抓好這方面的工作,將會在革命歷史畫創作方面留下一段難以彌補的空白。”但這樣的呼吁并沒有起到好的效果。我們現在回頭檢視20世紀80年代的重大題材美術作品時,明顯能感受到這樣的低潮:除了傷痕美術時期出現的一些作品可以稱得上是主題性創作,實在找不到幾件令人印象深刻的重大題材創作了,更不要說名垂美術史冊的大作了。

何家英、高云 魂系馬嵬 160×191cm 紙本設色 1989年
80年代,沈嘉蔚的《紅星照耀中國》是為數不多的優秀重大題材美術創作之一。這件作品在1987年的“八一”建軍節上展出,引起不小的反響。在寬11米、高2米的尺幅上,沈嘉蔚描繪了124位人物,以群像的形式表現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紅軍將領、戰士的集體相貌。這幅畫在創作上接近于自然寫實主義,與“文革”時期的“紅光亮”風格截然不同,更接近于傷痕美術的風格。鄭工注意到了這一點,他認為,“新時期以來主題性美術創作有一個傾向不得不引起關注,即創作中的主體意識與觀看策略的變化,即創作主體如何走出‘神話’的迷霧,以‘平易近人’的姿態,構建雙重視野下的藝術創作對話現場。”摒棄“高大全”的塑造方式,將領袖人物從神壇上請下來,使之成為有血有肉的人,同時又不失偉大人格,這就是鄭工所說的,走出“神話”的迷霧。這在崔開璽的《長征路上的賀龍與任弼時》一作上有所體現。這幅畫中,開國將領被畫家還原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在平靜的冷色調中,一坐一立的兩人專注于水中的魚兒,戰爭的硝煙暫時遠去,留給觀眾的只剩下艱苦生活的況味。在描繪先烈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改變,比如賈滌非、胡悌麟的《楊靖宇將軍》,將楊靖宇犧牲后的情景毫不掩飾地描繪出來,殘酷而壯烈,全然顛覆了過去塑造英雄的模式。另外,以重大歷史事件為題材的半景畫和全景畫在80年代也是重要的組成部分,比如1988年7月完成的半景畫《盧溝橋事變》和1989年10月完成的全景畫《攻克錦州》。這兩件作品盡管是為盧溝橋抗日戰爭紀念館和遼沈戰役紀念館所創作的,但其中所體現出的藝術要素,和我們所說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并無二致。然而,這樣的大型主題性創作在前衛思潮甚囂塵上的80年代,也沒有引起多少注意,這多少跟這些創作的寫實手法及現實主義風格相關。
在中國畫領域,重大題材創作也很少。給人印象深刻的作品有楊力舟、王迎春的《太行鐵壁》,蔣兆和的《杜甫》,馬振聲的《愛國詩人陸游》等,它們與《長征路上的賀龍與任弼時》《楊靖宇將軍》《瞿秋白》《曹雪芹》《中山先生》《敬愛的元帥》等油畫作品都是第六屆全國美展的獲獎作品。這屆美展上共有236件獲獎作品,其中主題性創作約20件,所占比重極小。這些作品在手法上基本延續了現實主義的寫實手法,但去除了過去那種“高大上”的創作風格,更加平易近人,具有人情味兒。這些特點在鄭工看來,“其所得,在于其獲得了一個‘親民’的視角;而其之所失,是不再有那么宏大的氣勢與拔地而起的崇高感?!?/p>

孔維克 公車上書 300×600cm 紙本設色 2009年
重大題材雕塑創作多是為革命紀念地創作的紀念性作品,比如葉毓山、伍明萬的《遵義紅軍烈士紀念碑》,江碧波、葉毓山的《歌樂山烈士群雕》等。其次是偉人題材作品,多是寫實性的現實主義風格。曾竹韶的《孫中山》就是一例。這件高305厘米的孫中山塑像昂首挺胸,目視前方,神情堅毅安詳,符合典型形象、典型風格的要求。程允賢的《鄧小平像》也屬于這一風格。不過在形式上,雕塑作品開始出現突破的跡象,像邢永川的《楊虎城將軍》、田世信的《譚嗣同》、曾成鋼的《鑒湖三杰》、霍波洋的《趙一曼》都一定程度擺脫了寫實的桎梏,有了變形的影子。即便如此,這樣的主題性創作在80年代數量也是十分有限的,美術界更熱衷于新形式、新材料、新觀念的實驗,傳統的主題性創作在各類大展中比重越來越小。以第六屆全國美展的雕塑作品為例,227件雕塑作品中,革命歷史題材的作品僅28件。第七屆美展中的這類題材占比更小,表現革命領袖題材的只有8件作品,表現普通人生活的“小題材”則大大增加。
其他畫種也一樣。第七屆全國美展獲獎作品共229件,但能稱得上重大題材創作的僅有何家英的《魂系馬嵬》、李伯安的《日出》、孔維克的《公車上書》、邵增虎的《任弼時》、楊參軍的《歷史的殘頁》、沈堯伊的《地球上的紅飄帶》等為數不多的幾件作品。這對于數量龐大的全國美展作品來說,顯然是遠遠不夠的。重大題材的消失與日常題材的大量增多形成反差,個人化體驗的作品悄然形成主流,個人化、實驗性是整個80年代的兩個關鍵詞。自然,藝術家在新思潮的鼓動下,熱衷消解崇高感,追求個性解放,也無可厚非,但就像馮遠說的那樣,“都在搞個性化、私密化的創作,甚至流于技術化、形式化”,這是不是也成為回到另一種單一化呢?
到了90年代,藝術市場出現了,對藝術家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期。過去只是在美術場館展示的藝術作品現在可以堂皇地出現在拍賣會上,這一方面刺激了他們的創作欲望,也進一步把大量的藝術品推到了人們還很陌生的藝術市場上,拍賣成了畫家口中最新的詞匯。新古典主義、新文人畫、傳統寫意畫開始得到畫廊和拍賣會的青睞,而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呢?似乎依然乏人問津。據記者調查,在整個90年代,還沒有一個系列性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只有一些相對零散的主題性創作,比如抗洪搶險主題創作、香港回歸主題創作等,這都出現于全國美展和紀念性展覽如“建軍70周年美展”中。即使是在五年一次的全國美展上情況也不容樂觀。比如在1994年的第八屆全國美展中,200件雕塑作品中能稱得上是重大題材或革命歷史題材的只有15件。全部獲獎的498件作品中,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包括歷史畫)不超過20件。
有趣的一點是,90年代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多半由部隊畫家完成,這似乎可以看作此時期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一大特征。李翔談到這一特點時說:“部隊美術家由于其特定的職能,大型創作活動十分頻繁,長期的實踐和合作,使他們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協同創作的經驗和技巧。在集體創作中善于取長補短、各施所長。許多具有現實感、歷史感、使命感的大型現實題材、歷史畫、半景畫、全景畫均由部隊畫家獨立完成或積極參與完成?!?998年12月,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全軍美術展覽”上展出的200件作品,門類涉及油畫、國畫、版畫、連環畫。這個展覽中具代表性的主題性創作《檢閱》是描繪國家領導人視察海軍官兵的大幅油畫,作者花費了9個月的時間才完成,從中可見其以寫實的語言表現宏大場面、把握大畫面的高超能力。其他如《人民軍隊的締造者》《待發》《大敵當前》《小分隊》《大山深處》《大河上下》等作品“都是這種素質和能力的突出表現”。在這次展覽中,以抗洪救災為主題的作品也有不少。其中,游健的《鐵壁》、廖宗怡的《將軍與士兵》、陳樹東的《馳援》、于圣龍的《斬孽龍》、崔泉溪的《 ’98長江抗洪圖》、顧建國的《1998·夏》、鄒立穎的《江河作證》、王界山的《洪峰過后》、許向群的《回望家園》等,多以群像的形式表現出軍民在面對洪水時的堅毅奮斗精神,這些創作在某種程度上成為當時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守護者。

沈堯伊 《地球的紅飄帶》選頁 連環畫 1988-1993年

何紅舟、黃發祥 啟航——中共一大會議 270×550cm 油畫 2009年
另一較為集中的主題性創作體現于1997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慶香港回歸美術展覽”中,這次展覽集中展示了“回歸”這一主題。這次展覽的人物畫比較突出,比如胡振宇、許江、井士劍、崔小冬創作的《百年滄桑》,描繪了第二代、第三代領導集體的肖像。另一方面,回顧百年來的香港歷史也是畫家們鐘情的題材,代表性的作品是郭震乾、代大權等人合作的版畫巨制《香港回歸風云紀》。這幅絲網版畫以寫實的手法和超現實的構圖,完美地將香港百年滄桑變遷的圖景表現了出來,藝術感染力很強。
90年代的重大題材創作在手法上較好地秉承了老一輩畫家的寫實手法和現實主義精神,但在藝術效果上并不盡如人意。詹建俊說:“新時期以來,藝術創作的風格多樣,藝術家的追求也多樣了,但重大題材創作能力就顯得不足,有些作品從藝術創作角度看水平還是不夠?!彼熘袆t談到了其背后的問題:“這些作品承接了老畫家在這方面的經驗,又力圖在藝術形式上有所突破,但作者綜合素養方面的限制使許多作品流于表面化。對莊嚴、昂揚的精神追求永遠不會過時,但在數字化圖像時代,僅僅再現某一事件的場面或歷史人物的形象,已經不是繪畫藝術的優勢所在?!边@一看法在藝術市場方興未艾的90年代反映了很多研究者的觀點,也道出了這10年來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尷尬境遇。這一狀況還可以1999年的第九屆全國美展的獲獎數據來佐證。這屆美展獲獎作品共67件,包括金銀銅三個獎項,其中,能稱得上重大題材創作的只有《世紀潮》《’98記事》《檢閱》《暢想》4件作品而已。這已經明白無誤地說明了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衰落——不僅體現在數量的銳減上,更體現在質量的嚴重下降上。
這種衰落的情形一直持續到2000年前后,直到21世紀初國家開始啟動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工程,才徹底扭轉了這一局面。
“從2009年到2012年,中國的藝術品市場井噴式地增長,甚至一度超過美國。當藝術家們突然意識到,一定要在市場中賣出個高價,才能真正成名,才能在中國美術史上奠定地位的時候,我們又在向另外一個極端發展,這是很糟糕的。相當多底子很好的中青年藝術家,因為一路跟風,跟著商品化市場,導致他們作品中的氣息都不對了?!瘪T遠在談到他所組織實施的百年重大題材美術創作時,這樣告訴記者。實際上,大約從2003年開始,中國的藝術市場進入快車道,畫廊如雨后春筍般紛紛出現,藝術拍賣日趨活躍,這又帶來新的熱流,把中國藝術家再一次裹挾其中。這種高燒似的情形一直持續到2012年底,推動中國藝術品的價格不斷攀升。在此背景下,如何把畫賣上個好價錢,成為很多藝術家的夢想。
對于這種現象,馮遠是十分反感的,這也是他參與組織“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工程”的初衷。這個創作工程始于2004年4月文化部啟動的“近現代(1840-2003)重大歷史題材大型主題性美術創作研究工程”,后正式定名為“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2005年8月,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選題經中宣部審核通過。10月,經財政部審核,該美術創作工程獲國家財政1.0156億元專項資金。2006年7月,申報工作基本結束,共收到全國各地文化廳(局)和美術單位及海外藝術家申報選題600多件,參與申報的藝術家超過1000人。2007年,文化部、財政部聯合發布《國家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工程入選創作者名單》,共確定創作者115組,分別完成106個選題的創作。其中,國畫創作作品40件,油畫創作作品55件,雕塑創作作品20件。2009年9月,“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作品展”在中國美術館開幕。這項工程中,出現了很多寫實性的創作,比如陳堅的《共和國的將帥們》,陳科的《詹天佑修京張鐵路》,馮遠、杜滋齡、房俊濤、鮑鳳林的《武昌起義》,何紅舟、黃發祥的《啟航——中共一大會議》,梁明誠的《1945·重慶》,全山石、翁誕憲的《義勇軍進行曲》,唐勇力的《新中國的誕生》,王洪亮的《紅軍長征的將領們》,等等。但是,這次工程的大多數作品基本沒有脫離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顯得較為單一。
不過,兩年之后的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這一狀況。關于這一工程的源起,馮遠說:“當習近平總書記提出要創造性轉換、創新性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時,我就想既然百年重大題材能做完,能不能以中華文明5000年的文化歷史為題材也做一次創作呢?”這促使他去爭取文化部和財政部的支持,進行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的創作工程。從2011到2016年,歷時5年,這一工程最終完成,共有146件(組)作品得以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其中,中國畫約占35%,油畫約占35%,版畫約占10%,雕塑約占20%。其中的題材以文化、科技發明為最多,內容涉及歷史上的諸多重大事件,比如堯舜禪讓、文王興周、商鞅變法、秦始皇統一中國、文景之治、唐太宗納諫,也有不少關于戰爭的題材,如秦王掃六合、楚漢相爭——鴻門宴、赤壁之戰、成吉思汗與蒙古鐵騎、戚繼光抗倭、鄭成功收復臺灣等。此外還有一些絲綢之路的題材,如張騫通西域、文成公主和親、玄奘取經、鑒真東渡、鄭和下西洋等。跟此前的百年重大題材創作工程一樣,在這一工程中,人物畫創作仍是最為突出的,優秀作品不少,比如王宏建創作的《鴻門宴》,描繪了九位神態各異的人物,將鴻門宴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含義以寫實的形象表現了出來。林海鐘師生創作的《鑒真東渡》將傳統的構圖技巧與筆墨語言運用到創作中,形成古今相融的藝術效果。任惠中的《文景之治》吸收了漢畫像石畫像磚的特點,畫面形象樸拙厚重。戚序、肖力等人的《中華營造法式》以傳統的版畫技巧構建畫面,融古入今,十分新穎。李象群的《元四家》以簡逸的語言塑造元人的風范,也體現出強烈的個人化風格。較之以前,在語言和風格上有了拓展。

唐勇力 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慶典 200×800cm 紙本設色 2009年
打破創作形式的單一化,在2017年7月27日舉辦的“慶祝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90周年全國美術作品展覽暨第13屆全軍美術作品展覽”上也有所體現。此次展覽共收到7000多件美術作品,經過初評、復評和終評的篩選,共評出入展作品531件,同時特邀展出部分經典作品和評委作品共600余件,門類涵蓋中國畫、油畫、版畫、雕塑、裝置、水彩畫、宣傳畫和連環畫等。裝置作品的出現,是這次全軍美展的一個亮點,也說明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寬容度越來越大。徐里認為,重大題材美術創作手法上應該是多樣的,“就是架上繪畫,現在還是有很多新的表現手法,可能是具象的,可能是意象的,也可能是表現的,甚至是抽象的”。這一點在2017年9月24日至10月15日的“2017·第七屆中國北京國際美術雙年展”上表現更為明顯。本屆展覽有102個國家的藝術家參與,展出作品共有600多件。盡管還是以傳統的架上繪畫為主,但無論是展評形式還是創作形式,都有了“國際范兒”。

王宏劍 鴻門宴 230×560cm 油畫 2016年
在創作的國際化上,中國國家畫院主辦的“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可謂成效顯著。楊曉陽介紹:“‘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緣起于2011年的‘六大題材工程’,這個工程原來有六大部分,分別是黃河、長江、絲綢之路、鄭和下西洋、萬里長城、大運河,總主題為‘祖國’。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后,我們將其更名為‘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粠б宦贰汀z綢之路’是有區別的,一方面是內容更全面,另一方面則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組織‘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共同來創作從古至今絲綢之路美術題材的契機?!?014年至今,進行了20余次的匯看會議。參加“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的國內外畫家共233人,送交草圖338件(組),涵蓋198個選題。來自法國、德國、美國、英國、意大利、西班牙、埃及等42個國家的146位藝術家送交了作品共200余幅。最終評審出264件作品(包括部分草圖)。其中,國內藝術家送交200件,海外藝術家送交64件。2018年6月,中國國家畫院完成了“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的終審。該項目不僅列入了《文化部“一帶一路”文化發展行動計劃(2016-2020年)》,還成為國家財政部重點支持的項目。預計到2018年底,第一批創作將面世。
大場面的構圖和大制作在“慶祝香港回歸祖國20周年——全國中國畫作品展”上成為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特點。主辦方為此次展覽專門組織創作了9幅2米乘5米的作品,包括徐里、譚乃麟創作的《不忘初心,堅持“一國兩制”,香港的未來一定更美好》,李翔、楊文森、張蕊創作的《香港回歸二十年發展成就巨大》,劉健創作的《省港大罷工》,劉泉義創作的《香港與抗日戰爭》,苗再新創作的《英國侵占香港》,陳鈺銘創作的《虎門銷煙》,王珂創作的《辛亥革命與香港》,香港畫家蕭暉榮創作的《東方明珠》等。
與上述的展覽都不太相同,2017年10月推出的“最美中國人”創作以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宣部宣傳發布的“時代楷模”“重大典型”等為內容,集中全國的42位藝術家創作了22幅大型油畫和中國畫。這一系列創作的對象是當代人,因此,更貼近現實、貼近百姓。其中如王曉明、張偉時、王洪章、郭旗的《知識分子的優秀代表——黃大年》、駱根興的《東風第一枝——火箭軍某導彈旅》、宋克和鄭藝的《大國工匠——徐立平》、王穎生的《把身影根植在群眾中——尕布龍》、劉慶和的《春風村的領路人——王家元》等,都是以百姓熟悉的當代人物為藍本的。

于振平 不忘初心的法治工作者——陳清洲、孫波、李培斌、鄒碧華、汪勇 300×800cm 紙本水墨 2017年

戚序、肖力、龍紅、張興國、賈國濤 中華營造法式 274×445cm 版畫 2016年
短短幾年中,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已經進入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除了上述的幾項規模宏大的創作工程外,2018年,由中央文史研究館、中國美術家協會承辦的“中華家園美術創作”已經全面啟動,并經過一、二輪評議,進入深化創作階段。由原文化部組織實施的“中國共產黨與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國家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工程”也已啟動。這預示著,重大題材美術創作還會持續并深入地推進。徐里說:“從十八大以來,我們在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方面從沒有停止過腳步,任務重、責任大、壓力大。這既是一個調整期,又是一個創作高峰期,需要給國家貢獻一批精品力作,力爭解決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提出的一些問題,特別是從高原到高峰的問題?!?/p>
從高原到高峰,既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期望,也是美術界有識之士的愿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多年來,中國美術家嘔心瀝血,竭力推動美術的發展。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也有不少問題亟待解決,這也包括繁榮起來的重大題材美術創作。

張俊明 航空報國的楷?!_陽 300×800cm 油畫 2017年

劉慶和 春風村的領路人——王家元 300×800cm 紙本設色 2017年
就當前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問題,張曉凌總結了三點:一、對題材的歷史價值、政治價值,乃至美學價值缺乏認識,題材蘊含的意義沒有深入挖掘,創作表面化、淺薄化。二、缺乏對歷史和情感的訴求,對所創作的題材缺乏深厚的情感,所以不能進行深入的思考和反思。三、呈現重大題材的手段盡管不再單一化了,但還不夠多元,這體現在創作手法突破得不多,寫實手法的再現能力下降得很厲害,營造場景的能力下滑。
現實確實如此,缺乏對創作對象的深厚情感、缺乏挖掘題材的深意,怎么能創作出感人的作品來?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重大題材創作為什么感人?詹建俊如此回答:“這些藝術家因為經歷過血與火的戰爭年代,很多人是親歷者,熟悉這些重大事件,所以能創作出感人的作品?!贝騽尤说淖髌肥紫仁且猩羁痰暮x和深厚的情感,這不是場面大、畫面人物多就可以達到的。張祖英直言不諱地說:“現在的問題是什么?在于注重宏大的場景,好像作品是否重要是以幅面的大小、人物的多少來體現的。似乎不這樣就不重大。這是目前的一個通病?!彼€具體分析了某些重大題材創作乏力的原因:“一是給的時間緊,在規定時間內要畫規定的超大尺幅;二是未能深入理解這個題材的精神?!鄙踔猎谟行┊嫾夷抢?,重大題材創作就是一個活兒。紀連彬認為:“從創造本身來說,不能與我們這個時代脫節。重大題材美術創作只不過是題材與其他繪畫不同而已,它首先是藝術品,只有把它當作藝術品,才會有審美意義和審美價值。”
近十多年來,國家對重大題材美術創作的投入不謂不大:國家重大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投入1.015億;中華文明歷史題材美術創作工程投入1.5億;“一帶一路”國際美術工程投入1.9億。如何將國家的支持轉化為藝術的成果,是中國美術界所要考慮的問題。
重大題材美術創作成就不容置疑,雖然有諸多困難還需去克服,但能確定的是,其未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