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龍光
(云南師范大學 學報編輯部 云南 昆明 650092)
非物質文化遺產與以往界定的文物、物質遺產、傳統文化等文化形態都有所不同,雖然非物質文化遺產也離不開一定的物理形式和物質載體,但非物質文化遺產鮮明的非物質性特點,體現在遺產的價值主要附載于不可觸摸的精神層面,諸如歌舞藝術遺產的價值主要體現在歌舞藝術審美能指符號背后的歷史記憶、文化內涵與民族精神等深層所指,手工技藝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價值,主要蘊藏于各種相關手法、技法與心法等口傳心授的內容,以及在這些口訣指導下經手工創制的各種技藝形式符號所指向的深層精神內涵。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活態性特點,它具有一種隨文化主體的生活而展開的自然流動性,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命力源于其傳承力,正是其內在的傳承力不斷推動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代代相承。“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是以非物質形態存在的,其主要形態是活態的,是傳承人的活動,對它的保護要注重保持非遺的活態存續、傳承生命力,并認可非遺順應社會環境變遷而自然發生的變化、調適、發展與創新。”[1]非物質文化遺產理想的保護模式,是民族內部自發的傳承式保護,這種主位視角下主體內源式保護不受任何外來因素的驅動,但這樣理想的主體內源式保護模式要求民族原生文化生態未受破壞的前提,以及基于遺產主體一定的文化自覺意識。當今放眼世界,全球化依然席卷在地球每一個角落,國內工業化、商業化以及城市化遍及城鄉,“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在發展主義大旗下民族文化傳承及其保護往往被迫讓位于地方經濟建設,隨著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生文化生態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文化遺產自古有機傳承的鏈條出現斷裂,這時再單純依靠內部內源性傳承式保護,已無力承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重任。隨著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逐步推進,政府、學界、社會、媒界等不同保護主體,都投入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實際保護工作中。
“彝族花鼓舞是彝族不斷強化其民族遷徙記憶的一個神圣儀式舞蹈,更是其民族傳統文化傳承的一個神圣機制。它以模擬遠古彝族六組分支披荊斬棘、開疆拓土四方遷徙的藝術化行為和動作,不斷重構并強化著祭祖儀典、遷徙征戰的歷史記憶。”[2]2006年彝族花鼓舞入選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12年來,具有良好群眾基礎的彝族花鼓舞傳承總體上看起來依然如火如荼,但地方政府先后三次組織申報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卻均未能入選。同時,可能正因為被彝族花鼓舞民間良好的總體傳承表象所蒙蔽,一直以來在某種程度上彝族花鼓舞藝術本體已發生相關變遷的危險被遮蔽,加上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導主體的地方政府在某種程度上缺乏非物質文化遺產觀與專業認知,導致長期以來彝族花鼓舞的保護理念與保護措施均未完全到位。隨著目前峨山彝族自治縣全面推進殯葬制度改革,即改傳統棺木土葬為現代火化制度,作為彝族民間神圣“送靈”儀式舞蹈的彝族傳統喪禮花鼓舞面臨失傳,而喪禮儀式花鼓舞展演是彝族花鼓舞的核心傳承時空。
彝族花鼓舞千百年來一度自為的民間傳承空間一旦被破壞,即意味著彝族花鼓舞原生傳承鏈條斷裂,長期以來單純依靠民間文化主體的內部主位傳承式保護顯然勢單力薄,亟需各相關保護主體全面參與彝族花鼓舞保護實踐,因此,不論入不入選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彝族花鼓舞的現實保護都顯得異常緊迫和重要,這也是其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責任的法定要求。主要作為外來客位關注的彝族花鼓舞保護,事實上需要政府、學界、社會、媒界、商界等多方主體共同參與協作,只有相關多方主體統一協調,相互配合,才能共同推進彝族花鼓舞的傳承與保護。縱觀目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研究成果,提出政府、學界、社會、媒界、商界等多主體的不少,但這些相關保護主體如何在具體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過程中展開有效協作,仍然缺乏具體的實證研究,本文擬結合彝族花鼓舞保護中政府、學界、社會等相關主體間如何分工協作的案例,思考并討論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多主體協作的問題。
有意識的彝族花鼓舞靜態保存,始于20世紀80年代實施的“中國民族民間文藝十大集成志書”文化工程。1984年峨山彝族自治縣文工隊與各鄉鎮文化站開始進行首次田野普查,1986年正式啟動峨山縣民族民間舞蹈搜集整理工作,1987年編纂完成《云南省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峨山彝族自治縣資料卷》(內部資料)[3],共搜集整理了包括急鼓和板鼓35個花鼓舞套路。也正是在此基礎上,20年后2006年彝族花鼓舞順利入選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此前,為響應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系統工程——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玉溪市組織民族民間傳統文化保護工作,縣文化館進行了相應的搜集整理工作,但因專業知識、技術條件以及經費所限,基本是在已有資料基礎上的簡單整合。2006年塔甸鎮為打造鄉鎮文化品牌,民間籌資拍攝《花鼓飛花》光盤,將舞蹈集成中的35個套路進行了情景再現式多媒體攝制,現在看來成了彝族花鼓舞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最早的多媒體數字化記錄,光盤擬態保存了舞蹈的基本套路和動作技巧。2006年為配合55周年縣慶活動,縣里組織召開“中國彝族花鼓舞藝術節暨花鼓舞學術研討會”,會后2007年出版了會議論文集《花鼓舞彝山:解讀峨山彝族花鼓舞》[4],但入選文章包括講話、散文、隨筆等文體,專業性和學術性不足。2015年筆者的《民間儀式·藝術展演·民俗傳承——彝族花鼓舞田野民俗志研究》[5]出版,是第一次以主位視角對彝族花鼓舞的起源內涵、傳承保護以及文化政治學批評等較為系統的民俗志田野調查研究。[6]2016年2月,筆者在塔甸鎮政府支持下組織召開“首屆中國彝族花鼓舞傳承與保護學術研討會”召開,共有50余專家學者參與研討,其中有6篇彝族花鼓舞專題研究論文,但遺憾至今未落實經費論文集仍未出版。同年8月在彝族火把節期間,縣里組織召開“彝族花鼓舞傳承與保護學術研討會”,但因準備倉促,竟辦成了彝族花鼓舞非遺申報意見咨詢會,未設學術研討環節。2017年在彝族火把節期間,筆者在縣委政府支持下組織召開“第二屆中國彝族花鼓舞保護與傳承學術研討會”,省內外60位專家學家參與了研討會,總共入選30篇論文,會議規范專業,學術研討熱烈。從以上可知,彝族花鼓舞真正的靜態保存,基本經由上級部門各種相關文化工程推動,本土自覺組織實施的只有鄉鎮《花鼓飛花》光碟的拍攝制作,但其藝術性與社會性目的顯然淹沒了學術性。四次彝族花鼓舞學術研討會,已公開出版一本論文集,目前正在準備出版第二本。
彝族花鼓舞的動態保護,包括縣歌舞團彝族花鼓舞文藝展演、縣文化館彝族花鼓舞培訓、彝族花鼓舞進校園以及縣鄉各級別彝族花鼓舞大賽等活動。1981年,塔甸彝族花鼓有幸代表玉溪地區參加云南省農村文藝調演,根據民間花鼓舞編創《豐收花鼓》。1985年縣里創編《鼓舞》參加云南省農民文藝調演,榮獲二等獎。1988年創編《彝族花鼓龍》,赴京參加“國際舞龍旅游大賽”,榮獲第三名。1992年組織排練《龍鼓舞》,代表云南省參加第三屆中國藝術節,榮獲“開幕式大型文藝表演一等獎”。1999年晉京參加首都國慶50周年聯歡晚會演出,因為具有高度的政治象征,使峨山彝族花鼓舞的文藝展演達到了一個歷史頂點。2008年代表云南省參加上海國際旅游節開幕式表演。除了赴外參加各級別彝族花鼓舞文藝展演,在縣鄉彝族火把節、開新街等重大節慶活動中,也往往少不了組織彝族花鼓舞巡演。2006年縣慶彝族花鼓舞藝術節文藝展演更是達到了“萬人同跳花鼓舞”的舞臺盛況。縣文化館也赴各鄉鎮文化站對民間文藝骨干、中小學生進行花鼓舞培訓。2013年縣里號召全縣中小學以多種形式開展彝族文化推廣傳承活動。2014年峨山職業中學聘請歌舞團、非遺傳承人、民間藝人,開辦了首期彝族花鼓舞培訓傳承班。[7]峨山縣組織2015年省級保護名錄《彝族花鼓舞》傳承人骨干培訓班,重點對全縣13個彝族花鼓舞傳承點民間花鼓舞龍頭師傅和主要傳承人進行培訓,內容為彝族花鼓舞文化內涵以及主要套路恢復等。“陽光花鼓操”彝族花鼓舞進校園活動,始于2008年塔甸鎮中心小學將課間操融入花鼓舞的創舉。塔甸中學隨后也請民間花鼓舞藝人進校園培訓,開展“課間花鼓操”活動。如今,峨山縣雙江中學、縣職業中學、玉溪工業財貿學校等也相繼開展了彝族花鼓舞進校園傳承活動。彝族花鼓舞大賽是彝族花鼓舞動態保護的一個重要制度性平臺,也是廣大彝族民間花鼓舞隊就舞蹈套路、動作技巧以及藝術表現力等技藝性交流的重要場域。2004年塔甸鎮首次組織全鎮彝族花鼓舞大賽,作為每年開新街的一個重要民間文藝賽事,至今已共舉辦13屆。2005年峨山縣在火把節期間舉辦首屆“惹波嗶”①比賽,2006年舉辦“玉林泉杯”第二屆花鼓舞大賽,同年12月縣里聯合云南省舞蹈界協會舉辦高規格的“首屆中國彝族花鼓舞大賽”,各鄰縣也派代表隊參賽,舞隊間得到了很好的舞藝交流。在2017年彝族火把節期間,縣里組織“第二屆中國彝族花鼓舞大賽”,新平、玉溪等鄰縣市也派出舞隊參與角逐。事實上,彝族花鼓舞的現代展演以及“陽光花鼓操”等進校園活動,都與彝族花鼓舞真正的文化本體產生不同程度的位移、改編現象,但從激發廣大主體對彝族花鼓舞的價值重估和文化自信等功能來看,對彝族花鼓舞的總體保護仍具現實意義。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一般分為靜態保護與動態保護,靜態保護包括學界啟動的非遺知識生產和學術研究,動態保護主要是政府主導下制定落實各項具體保護措施,投入人力物力充分激發非遺的生命力。30年來,彝族花鼓舞的保護總體而言仍然停留在一種零散的保護狀態,不論政府、學界、社會哪一方主體不同時段不同程度的參與,都是一種缺乏整體規劃的碎片化保護,其中,有的是為了完成上級部門的行政任務,有的是“文化搭臺,經濟唱戲”。彝族花鼓舞的靜態保存,特別是彝族花鼓舞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調查、立檔以及數字化等基礎性工作至今仍未真正做好,因缺乏相關彝族文化博物館等專業遺產展示機構,至今未能公開策展彝族花鼓舞文化遺產的相關靜態展示。彝族花鼓舞的動態保護,由于相關職能部門缺乏彝族花鼓舞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理念和方法,雖然開展了“陽光花鼓操”彝族花鼓舞進校園的學校傳承式保護,但未能及時制定并組織實施切實有效的整體保護措施,更重要的是未獲得持續性保護經費支持。從民間社會的自我保護來看,主要得益于彝族傳統喪禮花鼓舞“送靈歸祖”的宗教訴求,使彝族花鼓舞傳承式民間保護依然停留在一種自然、自發的狀態。但細致觀察起來,彝族花鼓舞隊配置減少,直筒鼓(含技藝)消失、展演儀式簡化、套路單一(僅拜四方),花鼓歌謠失憶,板鼓面臨失傳,男性花鼓舞隊全縣僅剩1支等諸多嚴峻問題,被相關節慶活動中組織的“萬人花鼓舞”的繁榮表象所遮蔽。歸結起來,彝族花鼓舞保護存在的主要問題,在于作為保護主導主體的政府對彝族花鼓舞保護工作的重視程度和實際投入不夠,作為主腦主體的學界的學術支撐不夠持續深入,而作為遺產主體的民間社會的文化自覺意識仍未被充分激活,而作為傳播主體的媒界的持續宣傳影響力欠缺,作為資本主體的商界仍未激起足夠的參與熱情,以及這五方主要保護主體各自角色分工不清,一種合理的結構性通力協作遠未達成。
關于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的角色及職能,苑利認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主體不同于傳承主體,它們包括政府、學界、商界和媒體。他特別指出各級政府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即“將保護主體誤讀為傳承主體,并憑借著自己的強勢地位,以政府取代民間,以‘官俗’取代‘民俗’,最后將原汁原味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改造得面目全非,甚至變成不折不扣的‘偽民俗’‘偽遺產’。為什么好心不得好報?道理很簡單,越俎代庖,我們做了我們并不熟悉,也不該做的事。”[8]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內部主體是遺產擁有者群體,他們是真正的遺產權益主體,其非遺傳承和保護的職能自然地有機融合于其日常生活中。政府、學界、媒界與商界等主體都是作為外部力量參與非遺保護。其中,政府作為當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定的責任主體,扮演著組織、協調和管理整個非遺保護工作的關鍵角色,起到自上而下行政主導的重要作用。但也恰恰因為政府擁有相對強勢的行政權威,導致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多主體間地位不平等,在具體組織實施非遺保護的協作過程中,往往容易犯以行政思維取代學術思維、以官方意識取代民間意愿的全能式錯誤。因為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從一開始就是自上而下、由外而內策動發起的,加上歷史上形成的“等、靠、要”依賴心理,民間社會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式保護主體,缺乏與各相關外來主體溝通協作的主動性與能動性,導致在非遺保護中被動讓渡主體話語權,從而使自身處于一種弱勢地位。處于以上二者間的學界是價值中立而客觀理性的智識型保護主體,除了易犯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詩性想象或理想保留外,往往也因學術資源配置不合理而面臨一種被意識形態裹挾甚至被行政同化的危險,因此,夯實非物質文化遺產調查研究,保持一種學術自省和獨立品格,對每一位參與非遺保護的學者都至關重要。新聞媒體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重要的宣傳主體,應加強對非遺的理念與價值、傳承與保護等的持續宣傳,以喚起全社會的文化自覺意識。同時,也對非遺保護工作中出現的偏差和錯誤給予即時報道,以責成政府、學界、社會、商界等相關各方主體及時反思與糾偏。商界攜帶著商業資本參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必然出于任何商業投資背后掩藏著的逐利天性,因此須調整好商業盈利與文化保護之間的關系,經營非遺生產性保護的商家都應懷有一種文化情懷,政府也須以制定有關非遺開發的政策、法規來引導和規范資本的商業行為。
由于峨山彝族自治縣至今尚未成熟為民族文化旅游目的地,加之涉及彝族花鼓舞的文化產業開發投入大回報小,至今未有相關文化商企直接涉足彝族花鼓舞的保護性開發,因此在彝族花鼓舞的保護中尚未出現商界主體的身影。2016年峨山縣成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此前彝族花鼓舞等非遺項目的調查、立檔、申報與保護全由縣文化廣電體育局下縣文化館負責。但遇上自治縣縣慶、彝族火把節等重大節慶活動,包括非遺在內的民族文化及其宣傳工作則交由縣委宣傳部主抓,縣文化體育廣電局、民宗委、文聯等部門配合。這樣,政府與媒界事實上合二為一成為保護主體,導致各部門分工不明確,事無巨細,親力親為,一方面可能造成行政資源浪費且效力低下,另一方面在非遺保護具體環節上缺乏科學性與專業性。另外,對彝族花鼓舞等非遺保護工作重視不夠,投入不足。2004年,在全縣范圍內進行民族民間傳統文化調查時縣里共投入1萬元,但共涉及54項縣級民族民間傳統文化名錄調查,平均1項不到200元。“由于經費有限,技術設備短缺,事實上也缺乏專業人員參與,很多項目的調查到最后做得非常粗糙,有的甚至幾乎沒有進行實地調查,就在縣城等地就近找幾個老人詢問后編寫出調查報告”[5](234),而彝族花鼓舞2006年能成功入選云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正是基于此次調查報告。相比之下,2006年縣慶彰顯政績的大型舞臺展演晚會等卻投入頗大。專業化全面深入調查、立檔以及實際保護理應是彝族花鼓舞非遺保護的根本,這個工作至今遠未做好,離開這個基礎性環節,后續非遺保護、傳播與開發等工作只能是空穴來風。
由政府組織的彝族花鼓舞專業學術活動,有1986年的民舞集成調查,2006、2016、2017年的彝族花鼓舞學術研討會,最后只產出了兩本彝族花鼓舞研究學術論文集,民舞集成至今仍為內部資料。真正由地方政府專門組織的只有后者,前者為上級部門安排的調查任務。其他有關彝族花鼓舞的學術活動與學術成果基本源于相關學者個人的學術旨趣及其實踐,但其學術含量及其影響力反而更大。可見,在彝族花鼓舞保護的學術實踐和知識生產中,機構化的地方政府與專業化的學術共同體之間至今并沒有真正的溝通協作,形成有效合力。彝族花鼓舞研究的相關學科涉及歷史學、藝術學、文學、民族學、人類學、社會學、民俗學、非遺學、管理學等多學科,地方沒有真正發掘組織彝族花鼓舞研究專業人才隊伍,沒能充分整合相關學術資源參與非遺保護。事實上,目前有關彝族花鼓舞研究的學術成果,已覆蓋其歷史源流、文化內涵、藝術展演、儀式功能、社會變遷與傳承保護等主要論題。②一方面,關于彝族花鼓舞的遺產評估、申遺指導、遺產策展、遺產傳承與保護等專業性領域,亟需學界以專業的眼光和深入的研究提供智力支持,一方面,地方政府對彝族花鼓舞保護的學界參與意義認識不到位,有時把自己不熟悉的學界的學理性專業工作代做了。因此,須真正認清角色分工,“有所為有所不為”,站在縣域非遺整體保護的高度,全面整合各種學術資源,有效推進彝族花鼓舞的真正保護。
“目前來看,在政府發揮保護主體性作用的同時應該調動社區和公眾,特別是遺產主體的參與,將‘自上而下’的規劃性保護與‘自下而上’的參與式保護結合起來,以此激發遺產主體對遺產的感情認同來推動遺產保護的順利進行。”[9]對于彝族花鼓舞來說,“自上而下的規劃性保護”尚未出臺,“自下而上的參與式保護”仍然停留在民間自然自發狀態,地方政府和民間社會上下一心合力保護的理想格局尚未形成。社會由無數的個體成員構成,作為彝族花鼓舞非遺保護內生傳承式保護主體的民間社會,其內部結構包括龍頭師傅等杰出傳承人,包括彝族民間花鼓會等民間文藝自組織,也包括彝族花鼓舞協會等現代文藝組織。民間花鼓會是基于彝族民間地緣和血緣的固有傳承自組織,其主要功能是為了滿足小到村民小組的地方秩序和單獨家庭的血緣認同,為了滿足彝族傳統喪禮花鼓舞藝術展演“送靈歸祖”神圣義務的宗教訴求。塔甸鎮文化站下轄彝族花鼓舞協會受鎮政府的支持,作為一個超越小地方和固定血緣關系的專業性民間社團,但因與鎮文化站主體關系不清,未能充分實現民間保護的自行組織和自我管理。目前,囿于塔甸彝族花鼓舞協會在日常組織和管理等運作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獨立性,成員規模少,經費有限,使其在全縣范圍內彝族花鼓舞整體保護中影響力不大。事實上,塔甸鎮彝族花鼓舞協會的成立,是外力策動下民間主體文化自覺意識覺醒后非遺保護的自我組織,它向下可凝聚彝族花鼓舞傳承者個體以及民間花鼓會等固有自組織團體,向上通過與政府職能部門加強溝通獲取保護所需政策與經費等行政資源,對外可積極宣傳、推廣并組織各種公益性、商業性彝族花鼓舞現代藝術展演,由此發揮好彝族花鼓舞協會作為位居政府和民間兩大主體中間的角色,上下協調互通有無,實現彝族花鼓舞的活態傳承與整體保護。但顯然,彝族花鼓舞協會目前沒有這樣的組織意識和能力,因為缺乏有一定影響力的社會精英來領銜。隸屬于縣民宗委的彝學學會是全縣彝族文化研究傳承保護的專業性團體,一直以來主要以畢摩培訓與彝文古籍保護為中心工作,因為相比彝族花鼓舞的傳承,畢摩文化與彝文古籍更顯瀕危。同時,彝學學會長期以來屬于行政化組織管理模式,其民族文化保護工作的開展受行政指令影響,且內部因存在專業人才缺乏,與外部學術力量聯系不足等問題,導致彝學學會在包括彝族花鼓舞在內的全縣彝族文化生態整體保護上明顯乏力。
入選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12年來,彝族花鼓舞的保護工作有地方政府、學界、媒界與民間社會等相關多方主體不同程度的參與,但系統性的彝族花鼓舞保護仍然缺乏一種整體規劃,特別是作為主導主體的政府協調整合各種現有基礎性保護資源的作用仍未充分發揮出來,導致彝族花鼓舞的整體保護在某種程度上依然呈現零散性、碎片化狀態。隨著當前殯葬制度改革全面實施,彝族花鼓舞傳統內源性傳承式主體保護模式已消失,加上長期以來彝族花鼓舞儀式、套路、動作等本體出現不同程度的變遷,因此,新形勢下彝族花鼓舞的保護亟須建立一個多主體協作的保護機制。彝族花鼓舞協作保護機制建設的關鍵,在于作為主導主體的地方政府,應在非遺視野下全面系統地規劃彝族花鼓舞的整體保護,主動加強與處于其兩頭的兩個關鍵主體——學界和民間社會的溝通交流,有效整合三方資源,共同協作從而有序推進彝族花鼓舞的整體保護。
滇中峨山是中國第一個彝族自治縣,作為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彝族花鼓舞應成為彝族文化生態保護的核心內容之一。非物質文化遺產視野下彝族花鼓舞協作保護的工作思路,首先要求政府在遵守憲法等國家相關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創造性地靈活運用民族自治權,制定一系列切實有效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政策法規并監督落實。作為民族自治地方,可爭取在彝族聚居山區鄉鎮設立傳統文化生態保護區,部分保留彝族民間喪禮等文化傳統,移風易俗注意區分城鄉區域和民族差異,充分尊重傳統風俗習慣。適當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績效納入政府行政考核指標體系中,將現有孤立的非遺保護工作有機整合進政府整體經濟社會發展。其次,地方政府應加大對彝族花鼓舞整體保護的投入。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經費保障,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相關法規對作為非遺權利主體的各級政府要求的法定責任和義務。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經費須設計結構性統籌分配方案,尤其注重對彝族花鼓舞調查、立檔、數字化保存與展示等基礎性工作,以及包括彝族花鼓舞本體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高端學術會議、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申報等在內的彝族花鼓舞多學科綜合專業研究給予優先支持,以彌補和充實先天不足的彝族花鼓舞靜態保護。在具體保護實施環節中,重點支持彝族民間花鼓會、彝族花鼓舞協會等專業性民間社團,特別是真正扎根民間的彝族花鼓會自組織與杰出傳承人個體,內外協作共同推進彝族花鼓舞的動態保護。學界主體在政府支持下積極整合各學科力量,為彝族花鼓舞本體的深入研究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持續提供專業學術支撐。民間社會響應政府號召,全面激發對彝族花鼓舞在內的彝族文化生態傳承保護的主動性和積極性,恢復和重建其內生性傳承式保護模式的生命力。總之,地方政府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主導主體,應主動統領并協同民間社會與學界相關保護主體,三方聯動,有效協作,共同推進彝族花鼓舞在內的地方非物質文化遺產整體保護,全面提升縣域民族文化軟實力,使全縣各族人民不僅能夠共享經濟社會發展的物質紅利,也能共享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核心的文化福祉。
注 釋:
①當地彝語漢語音譯,也譯作“者波必”,意為“跳鼓”。
②這方面的研究成果,有:峨山彝族自治縣民舞集成辦公室編:《云南省民族民間舞蹈集成·峨山彝族自治縣資料集》,1987(內部資料);聶魯:《從高亢的創世古歌中誕生的峨山彝族花鼓舞》,聶濱,張洪賓《花鼓舞彝山——解讀峨山彝族花鼓舞》,北京: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黃龍光:《儀式舞蹈與歷史記憶——彝族花鼓舞起源初探》,《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學報》,2010,(3);《文化翻譯與民俗真相——彝族花鼓舞起源再探》,《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學院》,2011,(1);《神圣的送靈——彝族民間喪禮花鼓舞儀式展演》,《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學院》,2011,(4);《神圣與世俗——彝族花鼓舞展演及其傳承》,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內蒙古大學藝術學院:《2012年中國藝術人類學年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彝族喪禮花鼓舞展演的儀式與功能》,《民間文化論壇》,2016,(3);《民間儀式·藝術展演·民俗傳承——彝族花鼓舞田野民俗志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李金發,施建光:《峨山彝族花鼓舞的變遷與內涵重構》,中國藝術人類學學會,玉溪師范學院:《2011年中國藝術人類學論壇暨國際學術會議——藝術活態傳承與文化共享論文集》,2011;《藝術人類學視野下彝族花鼓舞的現代性復興》,《畢節學院學報》,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