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誰”句式情感探幽

□楊嫦瑜

“與誰”一詞在我國古典詩歌中屢見不鮮，而它在詩中又有著怎樣的情感呢？

請看下面這三首詩。

潭 州

［唐］李商隱

潭州官舍暮樓空，今古無端入望中。

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

陶公戰(zhàn)艦空灘雨，賈傅承塵破廟風。

目斷故園人不至，松醪一醉與誰同。

吳中書事

［唐］楊乘

十萬人家天塹東，管弦臺榭滿春風。

名歸范蠡五湖上，國破西施一笑中。

香徑自生蘭葉小，響廊深映月華空。

尊前多暇但懷古，盡日愁吟誰與同。

點絳唇·紹興乙卯登絕頂小亭

［宋］葉夢得

縹緲危亭，笑談獨在千峰上。與誰同賞。萬里橫煙浪。

老去情懷，猶作天涯想。空惆悵。少年豪放。莫學衰翁樣。

這三首詩中“與誰”句都表達了什么樣的情感？ 讓我們大致分析一下。

先看這首《潭州》，從“暮樓”“湘淚”“空灘”“破廟”等意象來看，本詩籠罩著一層破敗荒涼的氣氛，增添一份悲涼感傷之意。再加上“怨”“人不至”“醉”等關鍵詞語，就不難理解詩歌最后兩句所抒發(fā)的情感：表達了知音難覓的苦痛。

再看《吳中書事》，從題目可見，這是一首詠史懷古詩。詩中寫了因西施吳國破滅，范蠡功成名就之后歸隱五湖，吳國的十萬人家，亭臺樓榭，只能在一片月華之中一切成空。詩人遙想古事，樽前吟愁情。而這愁情，無人相伴，倍加孤獨寂寞。

《點絳唇·紹興乙卯登絕頂小亭》中，危亭縹緲，萬里橫煙，獨立千峰之上，眼前蒼茫迷蒙，有誰與“我”共賞。古人登高往往懷愁，結合下闋的“空惆悵”“老去”等詞語，想到詩人年老而無所成的形象，“與誰同賞” 則是知音難覓的孤寂。

通過對以上三首詩的簡略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與誰”句式的出現(xiàn)，往往和“知音難覓的孤寂”相連。那么，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認定，只要有“與誰”二字，就代表著這種情感呢？ 我們做題往往會形成這樣的固定思維，是否可行呢？讓我們一起看看下面這一首詩。

點絳唇·閑倚胡床

［宋］蘇軾

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么？ 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

本詩中的“與誰同坐”在結構上和上面三首詩基本相同，蘇軾的“與誰”是不是同樣表達知音難覓的孤寂呢？ 讓我們一起走進這首詩。

詩歌開篇，一個“閑”字，可見詩人的悠閑愜意。特別是“倚”字，隨意閑適、灑脫不羈映入眼簾，讓人倍感輕松愉悅。再看與誰坐在一起——明月清風，此時，我們似乎感受到了微風拂面的涼爽，明月相照的舒適。詩人有明月清風相伴，盡管身旁無人，但卻更加滿足享受。下闋內容更加有趣：自從友人到來，這些美景還要分出一半，詩人心中不免帶著點哀怨，不舍的傷感，真是可愛。所以這里的“與誰”和“知音難覓的苦痛”毫不相關，因此，我們發(fā)現(xiàn)，通過一個句式就認定為某一情感實為不妥，我們的這種固定思維一定要轉變。

再看下面這兩首詞的分析：

臨江仙

［宋］晏幾道

斗草階前初見，穿針樓上曾逢。羅裙香露玉釵風。靚妝眉沁綠，羞臉粉生紅。

流水便隨春遠，行云終與誰同。酒醒長恨錦屏空。相尋夢里路，飛雨落花中。

上闋敘寫與女子初見及其后交往，通過描寫穿戴、刻畫神態(tài)表現(xiàn)女子之美。過片“流水”一聯(lián)說隨著時光的流逝，共同生活結束了，姑娘不知流落何方。“行云終與誰同”，用巫山神女“旦為朝云，暮為行雨”的典故，說她像傳說中的神女那樣，不知又飄向何處，依附誰人了。他獨自跋山涉水，到處尋找那女子。盡管這是在夢里，他仍然希望能夠找到她。本詞以夢境相尋表現(xiàn)了詞人對自己深愛過的女子深沉的愛戀和思念。

臨江仙

［宋］晏幾道

長愛碧闌干影，芙蓉秋水開時。臉紅凝露學嬌啼。霞觴熏冷艷，云髻裊纖枝。

煙雨依前時候，霜叢如舊芳菲。與誰同醉采香歸。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飛。

這是一首描寫荷花的詞。上闋調動多種修辭手段，極力描繪荷花之美，下闋抒寫離別之情，仍然圍繞著荷花而展開。時屆深秋，煙雨風霜依舊，又是采蓮時候。荷花已然結成蓮蓬，池塘經霜以后，只剩下了一片枯枝敗葉，這景象當然不免有些蕭瑟悲涼，但作者把采蓮稱作“采香”，卻仍然保留著對荷花的一絲眷戀之情。時光的流逝夾帶著人世的變遷，追思往昔，何以勝情，詞章雖已終結而其余韻猶在回蕩。

這兩首詞中的“與誰”，也有無人陪伴之意，但不是表達知音難覓的苦痛，而是表達對女子的相思之情。

那么，我們怎么辨析“與誰”句式的情感呢？ 有沒有規(guī)律性的認知呢？ 從剛才的分析來看：當情感是“知音難覓的苦痛”類時，意境往往是凄涼蒼茫的，感情詞大多出現(xiàn)“愁”“恨”等愁苦惆悵的詞語；當感情是“愉悅喜愛”時，意境就轉為明朗清新，感情詞會出現(xiàn)“閑”“喜”等詞語；當感情是表達相思之情時，意境就纏綿悱惻，感情詞也會有“愁”“怨”之類的，而詩人大多是婉約派的。

由此看來，確定詩歌的情感，要特別關注詩歌中的意象詞和情感詞，再結合詩人的風格。真正要弄懂詩中的情感，只有一條捷徑可走，那就是真正走入文本，品讀內容。只有深入到詩歌本身，才能走進詩人的內心，讀懂其中蘊含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