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潮汕地區位處粵東,其所轄地區隨歷史變遷而再三變動??箲饡r期,潮汕地區大致包括潮陽、潮安、澄海、揭陽、普寧、惠來、饒平、南澳、豐順、大埔、汕頭市、南山管理局等,計十縣一市一局。[1]592,765①近些年來,隨著潮籍精英的倡導及資助與學術視野的下移及細化,有關潮人善舉的歷史研究開始為更多的學界及坊間人士所關注,并取得了一系列的成績,但也存在研究零散化的傾向,缺乏系統考量。就本文所述之抗戰時期潮汕地區的慈善救助情況而言,至目前僅有張帆所撰《淪陷時期汕頭慈善救濟事業研究》(中山大學2009屆碩士論文)一文有較大論述,其余多是個案型的考察或部分內容上的提及。諸如海外潮人系列著作、韓山師院師生的潮汕區域研究、潮人善堂所刊文本資料及一些與之相關的學術論文等。但對抗戰時期蓬勃興盛的潮汕慈善史畫來說,這研究力度是明顯不夠的。同時,已有研究對于戰時潮汕當局之民生舉措、日偽政權之賑濟工作等一些易被忽視與較具探討性的問題亦有所不及或止于表層。此外,關于潮汕慈善史之研究,也存在偏重慈善文化倫理的探討而忽視系統、具體史實梳理的傾向。該時,潮汕地區戰事不斷,自然災害及疾疫頻繁肆虐。據不完全統計,自1937-1945年間,潮汕地區計發生水旱風蝗震等自然災害39次,霍亂、天花、流感等疾疫22次。②相關數據由筆者根據潮汕地方志書整理、統計而成。受戰事沖擊與自然災害侵襲,潮汕地方當局已無力再對轄區內災黎施予大范圍的、積極有效的救助,這一重任便落在海內外潮人及其慈善團體肩上。
戰時潮汕地區的民間慈善活動集中在如下三個領域:戰時災荒救濟,慈善教育事宜,日常慈善公益活動。
戰時潮汕地區的災荒救濟主要分為兩大類:一是戰場戰地救護。包括直接性的戰地救護與間接性的對災民難民的救助,后者囊及救濟生者和殮葬死者兩方面。二是對歷次糧荒的救濟。最為突出的當屬對1943年大饑荒的救濟。
1.戰場戰地救護。這項工作多由潮僑和善堂來進行,在戰爭前期表現得較為明顯。1937年抗戰軍興,根寬大和尚以嶺東佛教會名義組織“戰時佛教救護隊”,救治因空襲而受傷之民眾。[2]1631938年暹羅歸國華僑及僑眷100多人,在汕頭組成“暹羅華僑救護隊”(約1/3為潮僑及僑屬),隨軍救護傷殘。汕頭淪陷后,救護隊改稱獨九旅衛生隊,繼續隨軍救護。直至1940年因獨九旅調防而解散。[3]87大吳修德善堂養心社160多名社友亦聯合紅會組成“紅十字會救護大隊”,奔赴前線開展戰地救護工作。[4]108同年,潮安成立縣救護大隊,在程伯勇等人帶領下,積極救治被日機炸傷之民眾,翌年奔赴樟林、黃芒等地救治傷病官兵。[5]155及日軍全面侵汕,太和善堂金砂分社組成近20人的救護掩埋隊,專司戰地救護及尸骸清埋之事。[6]811941年潮陽淪陷,廣濟善堂出動救護隊和掩埋隊及擔架隊共500多人、紅會醫務人員3人,救護傷殘、殮埋尸骸。[7]139另有潮陽誠德善堂籌資支援抗日,并組成救護隊親臨戰場搶救傷殘官兵及民眾。[8]53
戰事激烈之下,戰場尸骸的殮埋也多由善堂來完成。1937年10月,日機轟炸韓江,一客輪被炸毀,死亡30多人。罹難者皆由大碼頭報德善堂義務收殮。[9]71-72翌年南澳血戰,當地平善堂10名社友,于戰后自發殮埋抗日軍士尸骸230多具。[10]401939年日軍侵汕時,死傷民眾2000多人,死者多由善堂負責收埋。
2.對1938-1939年潮汕糧荒的救濟。這次糧荒救濟中,海外潮僑捐助最多。在新加坡,潮州八邑會館于1938年購263包飯干,分三批運抵汕頭,交存心堂代為施賑。翌年又組成救鄉會,募集叻銀10萬余元,施濟桑梓災黎。至1940年,會館籌賑祖國難民義捐已達叻銀472,927元。[11]141在馬來亞,潮僑組成救鄉總會,籌集叻銀30多萬,由王文生、黃芹生等人攜款回鄉賑災,并收集飯干一批運至故鄉,交存心堂代為施濟。1940年,當地潮僑再籌叻銀5萬多,交粵省政府代為賑濟潮汕非淪陷區災民。[12]202在香港,1938年時潮州商會同仁“痛念桑梓浩劫,捐港幣二千元,賑濟傷民”。[13]另有潮人糖商總會和潮州八邑商會合捐港幣900元,又有在港潮人匯來港幣1.4萬元。翌年,港、新、暹三地潮人合力籌集20多萬元,以濟潮汕饑貧。[3]89此外,還有潮僑商賈的個人施善活動。如余子亮于1939年在饒平設置臨時收容所,購運大米200包,救濟周邊難民。[14]767
海外潮僑施救桑梓災黎的同時,潮汕本地力量也在極力救災。1938年春季米荒,汕市商會聯合香港潮州八邑商會及嘉應商會一同吁請當局,望準許購運免稅洋米入境,以解燃眉之急。至4月,省府批準潮商購運55萬公擔免稅米入潮。[15]汕市華生抽紗公司經理劉傳秋為組織平糴,更是借債行善,雖致經濟困頓,仍不為更改。[16]68及饑荒愈發嚴重時,存心堂又舉辦多場施粥活動,每日施食萬余人,計50余天。翌年,糧荒未有根本好轉,存心堂又延請醫師研制“保命粉”,和粥施予災民。[17]130
這次救荒過程中,蓮舟法師之善舉尤為世人感動。他親自赴香港等地,在海外潮胞孫家哲、游劍池、黃勤生等人捐助下,購得大米6,500包(每包200市斤),運抵汕頭。后在商戶協助下又將賑糧分運至潮汕各縣市,分發給饑貧難民,史稱“和尚米”。[16]67-69
3.對1943年大饑荒的救濟。潮汕是1943年全省大饑荒的重災區,加之疾疫肆行及日偽勢力侵奪,當地死亡枕藉。海內外潮人想方設法施救桑梓災黎(見表1)。
另需提及的是太平洋戰事后潮汕歸國難僑的救濟問題。民眾感念潮僑善舉,故在其落難之時表現得慷慨仗義。以1942年廣東省緊急救僑運動為例,2月時省緊急救僑委員會在潮汕之流沙、榕城、湯坑、黃岡、興寧、梅縣、老隆等11處設立招待所,并在潮汕葫蘆市、水口、三浦設立護送站,以接送、救護過境難僑。[18]123該年,全省共捐助救濟難僑善款1,068萬元,潮汕即有106萬,約占總額之10%。[19]46-54
戰時潮汕地區的慈善教育之事由海外潮商、本地紳商、本地善堂及在潮教會四方共同進行,海外潮僑和本地善堂貢獻最大。
1.海外潮僑捐資辦學。潮僑的桑梓義學善舉在抗戰初期表現明顯,太平洋戰事爆發后,南洋潮僑因自身困境而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1937年,暹羅潮僑陳伯強捐銀元1萬元,創辦了普寧洪陽鄉立學校。[20]4861938年,馬來亞潮僑鐘景胥在潮陽捐資興辦了永豐小學,陳德壽在澄海興辦了南華小學。同年,旅暹潮僑馬世純、許宜陶等人資辦了揭陽西山公學(南僑中學)。另有高元發盛家族、陳黌利家族、蟻光炎家族等先后興辦或捐助縣立澄海中學、區立蘇北中學等。又有潮陽歸僑馬淑輝、馬岱儂姐妹在家鄉創辦之啟蒙女校。該校在傳播文化知識的同時,亦宣揚抗日救亡,組織師生參加婦救會、公演戲劇、上街游行等。

表1 1943年海內外潮人賑災濟民狀況一覽表

存心堂全年共收尸8,323具,贈棺6,819具,仙衣1,911件,贈墓穴8,187處?!洞嫘奶脛铡?31頁南澳平善堂義務殮尸幾千具,慈濟善堂收尸千具。潮安死亡13.44萬人,廣濟善堂每日出動救護及掩埋人員180人,5月末至6月初,日收尸200多具。《南澳縣平善堂》41頁;《廣濟善堂創建一百周年紀念特刊》139頁收殮尸骸,以慰死者 潮陽同安善堂、義德善堂竭力收殮尸骸。同承善堂組織掩埋隊,收孤冢4千多穴。棉湖永福善堂與周邊善堂一起施棺義葬,殮埋尸骸2千多具?;輥戆慕谴屦I死4千多人,全由永德善堂收殮?;輥泶迕癫套诔?、黃尊心等10人,組成掩埋隊,創立古德善堂?!冻鄙巧铺么笥^》57頁,66頁,86頁,106頁,119頁,124頁,134頁慈愛善社年收尸2,755具,施棺1,814副,贈穴1,842處。誠心善社購義冢地2處,計4千平方,埋葬尸骸千余具。潮安棉安善堂年收尸8,000多具?!渡轿氖贰こ鄙巧铺脤]嫛?7頁,28頁,30頁潮安棄嬰塞途,廣濟善堂或收養之,或送至慈善機構(寄送100多名難童棄嬰),費用皆由善堂承擔?!稄V濟善堂創建一百周年紀念特刊》139頁容留撫育難童及棄嬰大吳修德善堂將吳奇樹、吳桂裕等六名孤兒送往庵埠慈兒院,并負責孤兒食宿?!洞髤切薜律铺灭B心社創立百周年慶典紀念特刊》109頁太和善堂創辦慈兒院,收容難童130多人,又設育嬰堂。潮陽仁濟善堂收養孤兒100多人。誠心善堂創辦義學,收容難童300多人,《太和善堂創立百周年特刊》6頁;《升平文史·潮汕善堂專輯》83頁
2.本地善堂捐辦義學。戰時潮汕各大善堂不同程度地興辦過慈善義學,這既是捐助者人道情懷的體現,也是他們對日偽奴化教育的一種無聲抗議。1940年春,太和善堂創辦“太和民眾小學”,容留15名6-12歲的難童,皆免費供以食宿。至1942年義校已有學生190人。[6]19-22翌年,誠敬善社開辦誠敬小學,容留流浪難童。1942年秋,存心堂開辦義務學校,時有學生700余人。同年9月,慈愛善社創辦“慈愛義?!保惺招W生500余人免費入學。后又有誠心善堂于1943年創辦之“誠心小學”,免費容難童孤兒300人。同年春,澄海義誠善社亦開辦義校,容留難童100余人。[16]5,31-33及1944年春,延壽善堂也興辦起兒童教養院,時有難童100余人。[21]這些善堂義學,多為慈善性質,難童孤兒皆可免費入學,并獲得食宿保障。
3.本地名士捐資助學。戰時潮汕紳商名士的義學善舉大致有以下一些:1937年潮陽鄉士鄭國凱捐資創辦了私立礪青初級中學。同年,揭陽王戰天聯合多個村區,創辦了揭陽行知學校。1939年豐順鄉紳羅翔初、羅俊五等人集資創辦了私立龍山中學。1940年該縣名士張國鈞、張靜齋等人又創辦了私立龍泉中學。同年,潮陽名士李作馥創辦了私立震南初級商業職業學校等。
4.在潮教會捐資助學。抗戰前潮汕地區就有一批傳教士資辦的中小學校。抗戰爆發后,仍有一些教會在繼續從事慈善義學之事。如1937年,庵埠中華基督教會創辦了福音幼稚園,免費招收難童入園學習,一直持續到汕頭淪陷。同年,中華基督教會嶺東大會棉湖堂亦興辦起振民小學,施惠予周邊失學難童。又如1940年,天主教會在汕頭創辦了晨星女子補習班,免費開設國文、英文、數學三門課,為周邊女子提供受教育的機會等。
戰時潮人桑梓日常善舉包括周窮救急、施醫贈藥、修橋鋪路、植樹造林等。當地善堂仍然是這些善舉的主要力量。
1.周窮救急,施濟饑貧。這是潮汕善堂最常見的日常善舉之一,不少善堂或定期或不定期舉行施濟活動。1939年,潮安老和氣社附設義濟會年施濟災貧12,922人,支出103,376銀元。[22]115同年冬,潮城內40多家善堂聯合組成慈善救濟會,對城內每位饑民施予半升賑米。[9]72誠敬與慈愛兩善社則于每年冬季設置“庇寒所”,為饑貧施贈衣食。僅誠敬善社,每施賑一次,受惠者達2萬余人。[16]3另有揭陽平德善堂,每年7月初都舉行大規模超度法會,爾后將貢品及功德錢財施予周邊災黎。[16]38存心堂自30年代起更長期代管“貧僑歸國招待所”,潮汕歸國難貧僑多曾不同程度地受過其幫助。及1942年秋冬后,饑饉日顯,各善堂加快救濟節奏。僅延壽一堂,自1942年后,即長期舉辦計口施粥活動,就食者日達2萬余人,并每日施粥兩餐予烏橋收容所之婦孺及病乞,且贈之醫藥。[16]38此外,善堂又有臨時施粥、平時施棺、夏季施茶、冬季施衣等善舉。
2.日常施醫贈藥。不獨疾疫或災禍肆虐之時,醫院會施以人道善舉,即便平常,其亦對饑貧難民多有救助。1937年暹港潮人與潮汕鄉眾合力在潮陽開辦宏濟醫院,為貧苦病患免費診治。1938年揭陽真理醫院免費為民眾注射霍亂疫苗,接種者達4萬余人次。[23]2431939年,遷至金砂鄉的太和善堂聯合鄉眾建置太和醫院,僅當年治愈的傷病員即達300多人。[6]14-15存心醫院在施醫贈藥上做得更好。其1937年義診9,480人次、助產23人、留院醫治214人、贈醫134,675人次、施藥132,750劑。[16]4至大饑荒時,該堂醫院每天義診人數更均達398人。[17]130
3.消防救火工作。潮汕不少善堂都有自己的消防救火隊。這些消防隊伍規模較小、設施簡陋、人員不齊,但在實際救護中卻起到重要作用。幾乎每一次火災發生后都能看到善堂消防隊員奮力救火的身影。個中典范如存心水龍局等。存心水龍局1937年滅火49次、救護4次。1942年滅火12次、救護18次。1943年汕市西堤海邊竹蓬大火,燒毀蓬屋400余間,水龍局積極參與滅火工作。1944年滅火10次,救護21次。[17]131-132汕市內還有誠敬、慈愛等善堂設有義務消防隊。在潮汕其他地區也有民間消防隊,如揭陽商會消防隊、潮陽棉安善堂消防隊等。
4.公益惠民活動。戰時潮人在故鄉的公益活動有修橋鋪路、建筑雨亭、清潔衛生、綠化環境等。具體操辦仍以海外潮僑和當地善堂為主??箲鸨l前后,旅港潮胞方繼仁在潮安修建13座風雨亭,供行人躲避風雨。[24]931937年南洋潮僑捐汕幣17萬元,以修筑汕市北堤工程。[25]1938年馬來亞潮僑林連登斥資5萬多,與鄉人合辦隆江惠民農場,開墾荒地、種植作物。[12]203這對當地農林業發展與民眾生活水平提高起到了積極作用。慈愛善社則在大饑荒時籌資在所屬義山前修筑風雨亭一座,以便往來行人,史稱“慈善亭”。[16]32同時,由社長張慎初捐助樹苗數萬株,社友主動在義山上栽種。后來義山因之蔚然成林,林中樹木更可取來建造房屋,慈愛善社的公益善舉起到蔭惠后人的作用。存心堂亦在1944年花費97,666.3元(儲備券)修建兩座安寧橋,為往來行人提供方便。后橋梁被颶風所毀,善堂再次修建橋梁一座,并在橋旁建風雨亭,史稱“存心橋”和“存心雨亭”。[17]136
戰時潮汕大半轄區落入敵手,地方政府一再遷徙,官僚體系又貪腐成風,以致官方民生舉措頗顯無力。但潮汕當局仍在社會民生方面有所舉動,雖不及民間善舉那般成績顯著,卻也收到一定成效。
粵省政府的戰時民生立法工作開展得比較早,抗戰之初即著手將民生事宜列入日常政務之中。1937年10月省府奉令頒行《非常時期救濟難民大綱》,著手戰時難民救濟工作。翌年又頒行《廣東省非常時期推進各縣鄉倉暫行章程》,規定縣倉之外再建鄉倉。1939年省府更將賑濟難民列為戰時要政之一,相繼頒行《賑濟義民辦法》與《認養難民實施辦法》,對數量龐大之災難民實施救助。進入抗戰相持階段后,省府對民生政策法規也做了相應修改。1940年頒布《救濟漁民計劃》,規定通過組織漁民合作社、舉辦漁業貸款、給漁民介紹工作等方式來救助失業漁民。1942年又頒布《修正勘報災歉規程》,對各縣市因災受損而減免賦稅的政策做出具體規定:以中穩年份收成為參照,荒年收成不及一成,準免全部賦稅;不及二成,減免正稅十分之八;不及三成,減免十分之五;不及四成,減免十分之三;不及五成,減免十分之一;五成以上,不予減免。同年,省府又頒布《廣東省各縣市辦理社會福利事業辦法大綱》,將社會福利事業范圍劃定為勞工福利、社會福利、兒童福利三種。翌年又頒行《修正救濟民糧發放辦法》,要求各地在發放救濟糧時,按平糴占50%、施粥20%、收養難童棄嬰15%、其他救濟 15%的比例施行。[26]104-105,128,142,229
除頒行并完善民政法規政策外,粵省在民政建制上也有一定成效。省級民政機構建置始于1925年《民政廳組織法》的出臺。據此,各縣市相繼設立民政機構,將民生之事納入工作之中。[26]128抗戰時期,省市縣相繼設有專門性民政救災賑濟機構,專司戰時災荒救濟事宜。省府在1937年設立“非常時期難民救濟委員會廣東分會”(后改稱廣東省賑濟會),并在各地設置分會,同時設東江、西江、北江、南路4個救濟區和14個救濟分隊,潮汕即屬于東江區。[3]1671期間,潮汕各地多設有縣級賑濟委員會,下轄或聯系相關救濟院、貧民教養院、育嬰堂等。另針對日趨嚴重的歸僑問題,省府在廣州、汕頭、普寧等地設立貧難僑胞招待所,以接濟歸國貧難華僑。[26]128
比之民生立法工作,潮汕當局的賑災濟民之舉則滯后得多。但仍有可圈點之處。
1938-1939年正值日軍入侵,又逢糧荒,當局為調節民食,遂將封存之備荒米糧撥出一部,用以平糴,并處罰了部分囤積居奇的奸商,后又撥存米25,000包,強化平糴。同時,各縣市長聯電省府及國府,請求撥款救荒。[27]到1940年后,潮汕各地已建立多個縣鄉糧倉。僅豐順,是年即有鄉倉175個,貯糧441,616公斤。[28]736大饑荒前后,縣府則聯合慈善團體開倉賑災、施濟饑貧。
除鄉倉存糧外,上級政府亦撥發一定量的賑災糧款。如惠來,1941年時遭受臺風暴雨,損失嚴重。省府及省第五賑濟區共撥賑款35,000元、大米100包、麥子60包。大饑荒時計有中央賑濟會撥來賑款15萬元,第七戰區轉來軍糧2.8萬公斤等,縣賑濟會也舉辦過好幾場施粥活動。[29]538-539又如普寧,1943年時縣救濟委員會從江西購來大米,依照人口數量廉價售于災民(比市面價格便宜 40%-50%)。[20]466
各縣政府還對本縣抗敵出征兵士及其家屬撥發一定量優待及撫恤金,并減免家屬田賦。如饒平在1943年即為本縣10,624名出征者發放優待金262元;惠來為14,834名出征者發放1,500元;南山局為9,624人發放900元。[18]1105優待金數額微末,并不能起到實質性撫恤作用,但能表明地方當局態度。
戰時潮汕當局的民生工作多由官方與民間共同完成。對于賑災救荒之事,官方多是制定大致方針政策,一線施濟則由慈善團體來完成。
1937年汕市聯合救濟委員會成立,其由市府提供場地,并指定委員會主席,具體事務由警察局、商會、貧民工藝院、普益社、存心、誠心、誠敬等眾多官民機構聯合辦理。[25]由于人數及時間關系,警局很少管理此類事務,而是交由善堂代為施辦。翌后兩年糧荒,官民協作救荒的情況更為明顯。省府先準許潮梅商會購運免稅賑米50萬公擔入潮救荒,并與粵漢鐵路局達成協議,由該局每月撥專車16列,運載糧食來粵,并要求平均每次發車兩列,運載賑米2萬包,勿許間斷。[15]后省府又指定由華南米業公司專司潮汕賑糧事宜,限定每百斤賑米不得超過大洋券10元。[30]隨之,潮汕當局又通過贛潮通運公司出面與贛省糧食調委會達成協議:潮汕購運贛米入潮濟荒,而潮汕土糖亦借此通道輸入贛省,具體事務由兩地運輸公司協商報批。[31]
1942年后,官民協作救荒已成共識。是年揭陽警局與縣商會、救濟院、善堂聯合開展收容難民游乞活動,被收容者如愿返籍,則由官民雙方一同出資遣返,反之則暫時安置在民間善團所設之臨時工廠。[32]492翌年大饑荒時,幾乎每一場大型賑濟活動中都可看到民間善團與官方機構合作賑濟的身影。以豐順為例,縣府與善團一起開倉賑饑、施粥予民、施行平糴等。[28]736
就學校教育而言,戰時潮汕地區的中小學校共有3種,即省立、縣立、私立(含教會)。政府對前兩者的撥款及補助較多,私立則少。隨日軍侵略的加劇,許多學校相繼停頓,出現大批失學難童。當局一面極力推動私人辦學發展,并鼓勵善堂興辦義學;另一面則加強對教育的管制,推進“國民教育制度”,在鄉鎮設中心國民學校、在?;蚵摫TO國民學校。
同時,當局為解決失學難童問題,施行過一些臨時性措施。1939年當局將部分失學難童送至梅縣、興寧等臨近地區就學,并贈予食宿路費及部分學雜費。對流落他鄉的潮汕學子,則由潮汕當局與當地部門協調,就地解決入學問題,所需費用由兩地政府墊付。如對流浪梅縣的吳俊書、陳浩峰等人,由潮汕政府介紹到梅州中學免費入讀,并發給每人4元生活補貼。后又在豐順、普寧、揭陽等縣山區增設臨時中學5所,挑選500名青年負責學校相關工作。[33]此外,當局還提高了教育經費數額。以饒平為例,1940年縣教育經費為146,490元,1944年上升至3,271,660元,1945年又升至 39,284,742 元。[14]839①教育經費的大幅度上升,也與國幣貶值、物價上漲等有關。
另就衛生工作來說,潮汕當局亦開展得頗具聲色。一是設立衛生管理機構。汕市內設有衛生局(科),其他各縣(局)則設衛生院(衛生事務所),兩者分別負責所在轄區內醫療衛生、疾病防治、衛生宣傳教育等工作。早在1921年即設有汕市衛生局(科)(當時汕頭還不是正式的市),是為潮汕衛生機構之源起。但自1939年淪陷之后,汕頭市政基本停頓及癱瘓,直到戰后才復設市衛生局(科)。其他縣(局)衛生院的設置基本是在1940-1943年間完成的:惠來(1940),潮陽(1940),揭陽(1941),普寧(1941),澄海(1941),潮安(1941),饒平(1942),南山(1942)。②南澳縣到1948年才設立衛生院。二是支持私立醫院和教會醫院的發展。受戰爭影響,1940年后潮汕僅存汕頭博愛醫院(日屬)、潮安縣醫院、部分善堂附設醫院等少數幾家醫院。這就使得當局不得支持及鼓勵私立醫院的興辦,以應付大批急需救治之傷殘病患。三是加大衛生醫療事業的經費撥款。當局在1940年前后做出規定:各縣醫療衛生經費支出應占該縣年度財政支出總額5%以上。雖然各縣實際執行程度不盡相同,但基本遵照這一規定。以揭陽為例,1939年該縣歲出總額中衛生經費所占比重為3%-5%,翌年,縣府即強令規定衛生經費所占份額須在5%以上。[23]62四是由官員帶領民眾開展衛生防疫運動。鑒于霍亂、瘧疾、天花等疾疫肆行,1940年后,潮汕各縣先后成立夏令衛生運動委員會,由縣長主持,帶領民眾開展衛生防疫活動。每年一次,主要內容有大掃除、清除垃圾、疏通溝渠等。[23]124
與和平年代的慈善公益事業不同,亂世災荒下的慈善救助事業有著鮮明的應急特征。在全民族抗戰的歷史洪流下,海內外潮人的人道善舉又自然而然地與國家民族情懷聯系在一起,呈現出戰時特有的強烈民族屬性。
第一,民間慈善活動是戰時潮汕慈善救助事業的主體部分。無論是失去半壁江山而成為半流亡式政權的潮汕當局,還是尚未站穩腳跟、尚無強大力量的中共潮汕地方組織,其在頻仍劇烈的天災人禍面前均顯得力不從心。于是,慈善救助的重擔便落在了海內外潮人身上。可以說,抗戰時期潮汕地區的慈善救助事業以民間慈善活動為主,以官方民生舉措為輔。
第二,戰時潮汕慈善救助事業范圍廣泛、形式多樣。凡賑災救荒、施醫贈藥、興資助學、收尸殮骸、公益活動等都是民間慈善團體及官方民政機構所操心之事。這也在側面折射出當時社會秩序的失范與所屬時代的混亂。
第三,潮汕慈善救助事業仍以傳統賑災濟民為主,部分帶有近代公益活動色彩。傳統慈善以救人身體、延存人性命為主,而較少顧及受救者文化素養的培育。如何在亂世災荒下求得生存成為絕大多數人的第一選擇,而倫理道義在此時是難以發揮其效用的。
第四,民間與官方之間通力協作,共同推動了戰時潮汕慈善救助事業的發展。這事實上是任何時代、任何地區慈善事業興旺發達的一個通例,只不過因抗戰的關系使其變得更為明顯罷了。潮汕當局已失去對所轄地區有效、穩固的統治,面對吃人的災荒,其需要民間慈善界救場,以緩解本已尖銳的官民矛盾。而對民間各界來說,賑濟故土災荒則是其義不容辭之責任。
第五,抗戰時期潮汕慈善救助事業帶有明顯的民族性特征。人道善舉與民族情懷聯系在一起,施濟災黎與捐輸救國一樣,都是在為祖國之自由與民族之尊嚴而奮斗,都有一種強烈的民族認同感。戰時華僑毀家紓難、捐輸救國之舉即是最為鮮明的表現。
第六,潮汕慈善救助事業帶有一定的“神事”色彩。亂世災荒下,求神拜佛以求神明庇佑進而度過劫難的人比比皆是,這幾乎成為每一次災荒過后必有之社會現象。民眾或許沒有虔誠的宗教信仰,卻有明確的實用性價值取向,供奉與祭祀神明的過程亦是一種自我營造的人神交易過程。
第七,潮汕民間慈善事業的主體力量是海外潮僑和本地善堂。海外潮僑的捐助是桑梓慈善事業最主要的經費來源。若缺乏潮僑的經濟支援,很多施賑活動都難以有效展開。本地善堂則是絕大部分慈善活動的直接操辦者和具體施行者。如殮葬尸骸這一既繁重又晦氣的工作,便是靠著數以百計之善堂社友方才得以完成。
第八,潮汕民間慈善活動有著一套較為完整的辦賑程序。一般先是了解、勘察災情,并與當地政府取得聯系;接著根據災情的嚴重程度制定出相應的賑災救荒政策,以此為參照,發動各方力量,籌募賑災糧款;爾后由專門的慈善團體代為施賑;最后,在賑濟基本完成后,慈善團體一般還要集結出版征信錄或刻碑紀念。此項工作完成后,整個賑濟事宜方暫告段落。
第九,戰時潮汕慈善救助事業呈現出鮮明的應激性與失序性特征。日本侵華戰爭使得中國絕大部分的慈善活動都成了一種應對戰爭及相關災禍的應激性舉措。但當天災人禍過于頻仍劇烈時,應激舉措的社會修補功能便會受到極大的削弱。這一點在1943年大饑荒中便可看出來。慈善事業無法從根本上修補破裂的社會秩序,只能以人道之力盡力維系災民性命。
對潮汕日偽政權的民生賑濟之事做一探討,并不是肯定日偽政權,更不是為侵略者和賣國者翻案,而是因為日偽政權作為潮汕地區某一歷史階段的實際統治者,其為維護殖民統治,勢必對統治區域內的災荒事宜給予或多或少的關注及應對。對此問題,后來者不應也無需避而不談。
1.日偽人員捐助善款的問題。這是潮汕日偽人員最常見、最直接的賑濟方式。淪陷區發生災荒時,日偽人員大多會捐助善款,以示“新政府”重視及撫慰之意。大饑荒時,存心堂向各界籌募善款,日偽人員即多有所表示:汕市警察局捐儲備券10萬,汕市所得稅征收所2萬,汕市府4萬(另藥丸150粒),日本株式會社汕頭運輸公司5萬,日本三井洋行4萬,汕市自來水廠廠長巖崎和弘1萬等。[34]105-188另汪精衛一幅“墨寶”經拍賣,所得1萬元悉數充作潮汕賑災善款。[35]同年,潮汕日偽人員亦對汕市“救濟院”捐助善款若干。較具代表性的有汕市所得稅征收所、汕市稅務分局、汕市省稅局分別捐儲備券200元,潮汕鹽務處500元,南澳許縣長1,000元,澄海陳縣長100元,日人佐佐木大僧正500元,楊佐三郎500元,伊江朝貞牧師100元,省特務機關長277.77元,市特務機關長555.55元,中原武夫55元,江川千代子軍票 5.3 元等。[36]116-119,143-144
就日偽人員的捐贈動機來說,應是復雜多樣的。日人無疑存有借此善舉來籠絡民心、博得民眾好感、以維護其殖民統治的意圖。而偽政權中的中國籍人員的行善動機則更為矛盾沖突,其既有借此掩飾并撫慰內心不安的想法(即便是真正的賣國投敵者,其內心也同樣塞滿了恐懼不安,而行善自古以來即是自我“贖罪”的必配良藥)。當然,這也是他們彰顯自身“曲線救國”,為他日留一退路的一種籌劃。
2.日偽政權重建汕頭救濟院、容留饑貧難民的問題。這是潮汕日偽政權賑濟工作中較具“成效”的一項。汕市救濟院原為“八·二”風災后建立起來的華洋貧民工藝院??箲鸨l后,院務停頓,人員星散。1940年由偽汕市府重建,以容留孤寡鰥獨饑貧疾等“可憐之人”。初時有貧民900余人,1942年時收容貧民2,505人,1943年時容留饑貧2,134人,1944年時留院饑貧1,889人。容留的饑貧難民,大部分為潮汕籍,亦有少數梅縣、興寧、廣州、贛閩等地過境及逃荒難民。救濟院日常經費除由偽市府撥發部分伙食費外,多向海內外善士募捐善款。同時,救濟院亦有院屬農場及手工場,所得收成及售賣收入均充作院務開支之用。[36]16,34-37
對于饑貧難民來說,院內生活充其量能夠延存性命,并無發展性目標可言。院內饑貧每日可得早晚兩餐,規格上分為院職工、特別貧民(有工作能力)、普通貧民(無工作能力)三種。院職工所得食物最多,也最有可能吃上大米等細糧,而貧民尤其是普通貧民,其每餐所得則少得可憐,且多是番薯一類的雜糧。以普通貧民為例,其所得餐食最多時不過雜碎米10兩/日,最少時4兩/日(另有番薯12兩),且多是稀粥配咸菜及腐乳,鮮有干飯可吃,肉類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這還是院內工作人員兢兢業業、不貪不克才可能有的理想結果。事實上,院內饑貧的死亡率及流失率相當高,以1944年數據為例,1,889人中有335人死去,離院及出院者873人,實際容留者681人。[36]37,62-65
此外,院內饑貧還要從事繁重的體力勞作。僅兒童而言,他們基本上是半工半讀,每天需勞作6小時。至于成年饑貧,則需花費更多的時間去做勞務,如此方能換來一頓稀粥。同時,救濟院實行全封閉式的準軍事化管理,無論出入均有院警嚴格管控,違規者輕則扣除粥量,重則關禁閉。若有親朋探訪,須有管理人員全程隨同,探訪地點僅限于宿舍,時間更限于半小時內。[36]70對院內饑貧來說,這實際上是一種監獄式生活方式與管理模式。
3.日偽政權為民眾提供生活“便利”的問題。潮汕日偽政權偶爾也會略施“恩惠”及“便利”于民眾。如1939年,在澄源法師等人力爭下,偽深澳區公所允諾從所抽寺庵稅中拿出一部分充作慈濟善堂經費,以救濟島上災貧。又如1944年,偽南澳縣長許偉齋率眾在城西門外校場重建大峰祖師廟(即慈濟善堂,原址為日偽軍所占),以收治島上饑貧病患。同時,偽縣府發布聲明:若慈濟社友佩戴有善堂新徽章,則可免帶“良民證”,免受崗哨檢查。[37]57,65
此外,日偽人員對淪陷區中小學校復辦之事亦較上心。如1938年即在隆澳、深澳、云澳各建小學1所,1942年又建南瀛中學,并復辦了潮安縣立中學。[38]589日偽政權對于興辦日語學校一事更是樂此不疲。據不完全統計,澄海淪陷期間復辦的中小學校(含日語學校)有30多所。[39]675
日偽政權的零星“善舉”并不能掩蓋其侵略本質與罪惡面孔。僅從戰時潮汕地區的人員傷亡來看,日偽政權便犯下了滔天大罪。僅汕頭,淪陷前(1939年6月)人口約為220,000人,至戰后(1945年11月)約為150,000人,減員約60,000人。其中,死于災荒饑饉及疾疫者約25,000人,為日軍殺害或掠去而無音信者約5,000人,死于日軍空襲者約1,000人,29,000人無法查明生死去向。[40]這些無不與日本侵略者直接關聯!
受戰爭環境影響,無論是民間善舉還是官方救助,戰時潮汕慈善救助事業的核心內容仍在于傳統善舉領域,即賑災救荒、施衣施食、施贈醫藥、施棺殮葬、資辦義學等,在近代公益方面則較少涉及。因為亂世災荒之下,百姓最迫切需要的不過是如何延存自身性命罷矣,而非其他文化教養的教導及熏陶。坦率地說,戰時的慈善救助活動并不能從根本上救護流離失所的所有潮汕民眾,也無法從根本上改變這個失范的世道。但就人道主義而言,這又無疑是一件莫大之功德,從保存國家元氣和戰后社會重建來說,戰時慈善活動也起到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