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老家位于京杭大運河邯鄲衛河段的大名縣龍王廟村。我的祖屋就在衛河東岸,也就是京杭大運河之衛河段。大約我6歲那年,也就是54年前,我的父親、母親帶著我的姐姐、弟弟和我一家5口人回老家。爸爸的妹妹、我姑姑的兒子建增哥哥,每天都帶著我們姐弟三人到衛河,也是運河的邊上打水漂兒。就是撿一堆小瓦片兒,彎腰齊平至河的水平面用勁兒順著往河里甩,常常甩出去的瓦片可以打出三五個、七八個,乃至十來個小水泡來。打得越多我們就越開心,往往就把胳膊甩得生痛,卻興趣盎然,樂不思返。衷心感謝常州市的熱情相邀,使我有了一次對京杭大運河整體河道的宏觀想象和對常州段的微觀勘察,使我能夠在北京與杭州之間的邯鄲段,找到我的祖屋的位置,尤其是讓我知道了我與京杭大運河還有這么歷史悠久的緣分。
一條大河波浪寬。我小時候,父母就告訴我說,順著運河可以到達天津衛,那是我母親的老家。我私底下常常想,也許正是少年時代的父親,對天津衛充滿了美好的向往,所以到后來才娶了天津的美女——我的母親!要是當年我的父親向往杭州,也許我的母親就是杭州人了,那也是說不準的啊。總之,我的父親母親,都與京杭大運河有著水乳不可分割的關系,也就是說他們的少年、青年時代,都是喝著大運河的水長大的大運河的兒女,而我則是當之無愧的大運河的子孫。現在,常州的文友們把我邀請來研討運河與鄉愁,我第一個想要尋找的就是我與大運河的血源、血脈與血緣的關系,這難道不是潛埋于我血液骨髓與夢魂中的鄉愁么?
說到鄉愁,就不能不說余光中。其實在我看來,余光中的小詩《鄉愁》,不過是臺灣詩人整體的共同的鄉愁之集中體現;而臺灣詩人和臺灣同胞的鄉愁,又不過是我們中華民族共同鄉愁的一部分。明天我要飛回西安,因為清明節要去給父親上墳掃墓。這是千百年來中國人共同的習俗禮儀,像中國人都要過元旦、過元宵節、過春節一樣,這是中華民族共同的鄉愁,誰也不能免俗。我私底下有一個想法,即,什么是鄉愁?我理解的鄉愁,就是通過這一系列傳統的、民族的節日,形成的一個永不停歇與永不變易的道德律,這就是鄉愁的精神內核。一系列的節日是形式,而形式的終極目標,則是為形成一個道德律而服務的。雖然沒有明文闡述出來,沒有強制規定人人都要念想遠方的親人,緬懷故去的先人前輩,扶老愛幼,關護鄉梓桑麻,按照習俗行事與遵守時序節氣,等等。但是,這一系列的節日所構成的形式,卻以一種約定俗成的方式,向一代代的后人,進行著最不動聲色又自然而然的教育。這種自然的教育生活,或者說是生活的教育方式,猶如天籟神授一般對人形成的道德教育,就促成了中華民族道德律的形成。它是人性化、親情化、儀式化,也是感情化與游戲化的。從時間地點開始,到人物對象與各種生活的內容,包括祭祀、飲食、游樂等,都是成龍配套、天然去雕飾的形式,非常入俗而又非常的高級。
大家都知道,中國沒有國教,或者說中華民族從來都沒有形成過一個國家的宗教,佛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等,都是外來的宗教。但是,中華民族為什么能夠生生不息?為什么一直都具有念祖省心的民族自覺性?為什么從來也不曾盡喪民族的自我認同與自尊自豪?我以為,正是因為有了一個民族鄉愁文化的世代相襲,綿延不絕,才能夠創化出一個雖然沒有宗教,卻不亞于宗教的最偉大、智慧的教育體系,它所形成的感染人教化人的力量,才是世代傳承的、才是永續不斷的。這是我們勤勞勇敢的中華民族創造出的一個切合人性與世俗的鄉愁文化和一系列的文化儀式造就出來的民族性情與民族精神。值得注意的是,每當我們這個民族的經濟有所發展的時候,鄉愁文化就會相應地得到長足的發展,這是民族自覺的一部分。只有我們整個民族越自覺,我們的經濟才會越發展。因為有了自覺的道德律,發展前進的道德律,我們才能真正獲得自覺匯齊的凝聚力。而一個民族凝聚力的日益強大,才是一個民族日益強大的根本保證。不是說我們要弘揚鄉愁文化,而是說我們要更加自覺地張揚我們民族特有的被歷史證明是智慧、科學、理性、入世的這種鄉愁文化所形成的道德律。這才是一個民族真正的軟實力,也是一個民族樹大根深立于世界之林而永遠不倒的根本保證。
大家知道,余光中先生是一個詩人,所幸,我也被人誤認為是詩人。余先生的理想是“誓做屈原、李白的傳承人”,恰好,我們的理想是一致的。有人說,詩人嘛,都是高蹈虛空的浪漫主義,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搞不了政治,做任何事情都是癡人說夢一般的不接地氣。事實上,如果我們了解了屈原李白,就會明白他們才是真正的政治家。他們滿腹瑰麗的理想與綺美超拔的才華,古往今來的帝王將相有幾人能敵?拍遍欄桿,望穿秋水,面對蒼天,又有幾個能像屈原那樣發出穿越千古的《天問》?如果古今中外的政治家能像屈原那樣窮天理般地追問一個遍,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把他們難住,而不斷地仰望星空而垂頭喪氣、毫無主張?其實,在我看來,屈原李白們原本并不是要寫什么流芳百世的不朽華章的,而是要一展抱負,奉獻理想,為民造福的。只不過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實現的被逼無奈,只好一揮而就,把瑰麗的理想寫成了詩文!這是一個民族的悲劇,像余光中先生寫《鄉愁》,那也是他隔海相望,不能回歸的痛苦的詩意表達。但是,余光中先生是要“誓做屈原、李白的傳承人”的詩人,而他的詩也證明了他的創作實踐與追求,正構成了這樣一個承繼者的“新鄉愁”。(下轉第36頁)
(上接第15頁)當然,這也可以說是另一種知識精英共同的“新鄉愁”。事實上,業已存在的一種傳統,即“文以載道”精神傳承的不曾間斷之“道”,就是不斷更新永續的,古往今來的知識精英共同的鄉愁進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一脈的天地正氣,正是“新鄉愁”所造就出來的道德律的創造者與傳承人的天然使命。
沿著這個使命,遙想大運河的未來,從歷史上說,京杭大運河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也是最古老的,比蘇伊士運河長16倍,比巴拿馬運河長22倍,盡管當下有飛機高鐵四通八達,但是京杭大運河與所有交通運輸方式不同的地方是,它一直都是一個人文景觀中的奇跡,想起它來就是往事和回憶,就是鄉愁彌漫。它像長城黃河一樣,是大運河兩岸人民精神的故里。我們中國人要像珍愛長城黃河一樣,珍愛大運河,要像整個非洲人珍愛金字塔一樣,珍愛我們的大運河,要像建設高鐵的“八橫八縱”那樣,把大運河的七段進行國家發展戰略級的考察設計與開發,使之成為人類歷史上與長城黃河金字塔一樣的文明碩果,而重現往昔的風采,大放新時代的輝煌。我以為,這是運河兩岸億萬人民的共同心愿,作為大運河的子孫,我像余光中先生一樣,懷揣著同一樣的鄉愁,期待著京杭大運河的早日開發,包括歷史文化與物質文化的方方面面的大開發,使我們古老的運河重新造福于民,為全面提高兩岸人民的幸福指數而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
由詩人余光中的一首詩引出了一條河,又由一條河引來了一個研討會。我相信,詩心里的鄉愁是屬于我們大家的,而我們大家的鄉愁里一定深埋著一個屬于我們大家共同的理想,讓我們為各自的理想而奮斗!
作者簡介:
王久辛,曾任《西北軍事文學》副主編,《中國武警》主編,編審,大校軍銜。首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獲得者。先后出版詩集《狂雪》《狂雪2集》《致大海》《香魂金燦燦》等8部,散文集《絕世之鼎》《冷冷的鼻息》,隨筆集《他們的光》,文論集《情致·格調與韻味》等。2008年在波蘭出版發行波文版詩集《自由的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