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如我，我如學生

岳宗民

（菏澤市牡丹區第二十一中學，山東 菏澤 274000）

回想我教過的歷屆學生，可以說每個學生都有獨特的閃光點，或能歌善舞、能寫會畫，或尊敬師長、友愛同學。有時候我會收到學生的信，有剛畢業的，也有畢業很多年已經工作的，我總把他們的進步看成自己的進步，因為我總為教出了一群優秀的孩子而驕傲。其中有一個學生，我印象非常深刻，直到現在我們都還有來往。

那時我初為人師，對什么事都充滿上進心，又因為家比較遠，中午休息的時間短，所以中午在學校食堂吃完飯就會到教室里看看，然后在辦公室里湊合著看看書休息一會。一天，我比往常早一些吃完飯到教室，發現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有一個男生正蜷縮著好像在干什么，他學習成績不太好，家庭貧困，自卑而且有些孤僻，平時不太合群。我想看看他在干什么，所以沒有上前，而是仔細看了一會，結果發現他正就著一罐咸菜一樣的東西啃饅頭……

心里仿佛被抽了一下，這一幕多么熟悉，好像好多年前我在外地求學時的情景，家遠，又不舍得花路費，錢不多，又想省下來多買幾本書，一個月才舍得回家一次，每次從家多帶點饅頭和咸菜，早晨晚上吃饅頭就咸菜，中午打份幾毛錢一份的燉白菜，仍舊能吃得苦辣酸甜津津有味。現在回想起來，那段艱苦的歲月，無疑是我求學路上寶貴的財富，時至今日，我還是不能忘記也從來不敢忘記在貧困歲月里艱苦求學的時光。

看著他的身影，我思索著，我該怎么辦，我要不要上前，我要怎么表達才能讓他明白，貧窮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良久，我走過去，對上他躲閃又自卑的目光，假裝驚奇地笑著對他說：“哦，原來你在吃這好東西呢，家里自己腌的咸菜嗎？我從小就喜歡吃家里的咸菜，好久沒吃過了，咱們一起吃怎么樣？”

他抬頭有些疑問似的看著我，像要確定我是不是在開玩笑，那雙眼睛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因為那樣豐富并且沉重的表情，實在與他的年齡不相符。他的眼神里有些疑惑，有些驚喜，有些感動，或許還有一些莫名的東西，他很痛快的遞給我半塊饅頭，把咸菜罐往我這邊推了推，于是我們便在教室里吃起了這飽含心事的一罐咸菜，他吃到的也許是感動，我吃到的卻是無法言說的五味雜陳。從那以后，我們成了朋友，我常以各種借口去他那里蹭咸菜吃，然后以各種理由請他吃飯，雖然只能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吃頓小炒，但他吃得很滿足。我知道，這時候我們心中有一種心知肚明的東西，誰都不愿意說出來罷了。我鼓勵他努力學習，將來成為有用的人才，在課堂上我也經常提問他，漸漸地，我發現他比以前話多了，也開朗了許多，不再總是低著頭走路，也愿意和同學交流了，學習成績不斷地提高，期末考試在班里考了第三名。

看著他的情況越來越好，我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我感覺這并不是對一個自卑少年的救贖，而是對自己年少時期默默堅持的肯定，這個自卑又敏感的少年，何嘗不是年少時的我呢？他的進步，就如同我的進步，我從心底里為他高興。

這個學生后來考上了菏澤一中，再后來考上了北師大的免費師范生，畢業后去西藏支教了幾年，現在在北京一所高中教數學。他告訴我，他從大學之后，一直利用寒暑假期間去山區支教，所以我常常能收到他從不同地方寫來的信件：

老師，我現在在貴州貴陽的一座大山腳下，這里的孩子學習都很用功……

老師，我現在在甘肅蘭州，這里的環境惡劣風沙很大，但孩子們還是每天堅持來上課……

老師，我現在在云南保山，這里環境真不錯，但是交通不方便，孩子們去上課要走很遠的山路……

……

……

去年春節，他拿到北京市優秀教師獎。一個灑滿陽光的午后，我收到了他的快遞，正是他的優秀教師獎章，他在信中說：老師，我相信，每一個優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時光。那一段時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忍受孤獨和寂寞，不抱怨不訴苦，日后說起時連自己都能被感動的日子。我慶幸，在那段時光里，遇到了您。我終于相信，曾經讓自己痛苦自卑的事，有一天可以云淡風輕的笑著說出來。我曾經貧窮，但我慶幸最后我在貧窮中站起來，是貧窮給了我力量。

我欣喜的看到他逐漸成熟和從容，盡管我在這過程中逐漸老去，但是我想，不管是教授知識，還是傳授道理，我要教給他的，他已經完全學會了。其實我沒有做什么，只是將心比心站在了他的角度而已。又或者，我只是站在了我自己的角度，一個學生時期的我的角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