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老師

若金之波

一

媽媽突然長能耐了！

暑假的第一天，我從學校里帶回了成績單和老師的評語，還有一套暑假作業。媽媽命令我天天做“每日一練”，上午做語文，下午做數學，晚上她要例行檢查。

做就做，反正媽媽白天去上班，把我一人關在家里，不耽誤看電視。我把小木桌搬到電視機跟前，一邊做題一邊看節目，當然是動畫片或者是奇幻片。情節熱鬧的時候，我就看電視，不時哈哈大笑幾聲;情節平淡的時候，我就低頭寫作業，草稿紙也不用。能解答的，當場寫在作業題上;不能馬上做的，翻翻書，在手心上畫畫。作業寫完了，洗洗手，下次接著當“草紙”。

完成了當天的作業，我也懶得檢查，扔到一邊去，去門口看熱鬧。媽媽下班了，收走了我的作業本，瞇著眼睛翻了翻，好半天才用商量的口氣問：

“軍子，你這道題是不是做錯了？”

“哪一道錯了？”

“這一道。”

“哪兒錯了？”

媽媽無語了。其實，是對是錯她根本就沒有把握。小學高年級時，她檢查我的作業就費勁;現在都初中了，見了作業本比我還頭痛！只要我反問一句：“哪兒錯了？”她就啞口無言，也就不再說什么了。如果老師真的判錯了，她也不敢把我怎么樣。我是兒子，我錯了有情可原，當媽媽的有本事，倒是給我指出來呀！輔導輔導嘛！

二

誰知，沒過多久，媽媽的表現就讓我大吃一驚！

下班到家，她照常收走我的作業，這個沒有什么不對。反常的是，她不再當場檢查了，而是把作業本帶到她的房間里，說：“晚飯后再檢查吧！”

這確實有點反常，難道媽媽突然較起真來了，非得犧牲晚上的娛樂時間，要從頭到尾親自做一遍？

不過，晚飯后，一切又恢復了正常：媽媽提著她的手提包，簡單地打扮一番，出了門，一邊帶門一邊說：“軍子，我去社區跳廣場舞，你看完了動畫片就讀課外書吧！”

哈哈，我就知道媽媽是嘴上說說，早就把檢查作業的事拋到腦后了！想到這里，我在客廳里玩了個側手翻，咚地撞到沙發上都不覺得疼。

一直興奮到媽媽回來了，這才知道高興得太早了！

媽媽一反常態，沉著臉回到房間，對我的問候不理不睬。不久，房間里就響起了她的吼叫聲：“王軍，你過來！”

又不是第一次用這種語調叫“王軍”，也沒有什么不正常！我答應了一聲，跑到媽媽的房間里。她坐在床邊上，揮起鉛筆，正不停地在我的作業本上打叉，連填空題里的小錯誤也沒有放過。這下我的臉唰的白了。

“這就是你做的作業嗎？”打完了叉，她舉著作業本問我。

我的冷汗“嘩”的一下就淌出來了。但我還是心存一份僥幸，指著最后一個叉——那可是最難做的一道題，問：“它錯在哪里了？”

這下媽媽沒有猶豫，啪啪一陣連珠炮似的講解，把正確的答題方法和答案全說出來了，簡直就像我的數學老師！我不由得偷看了媽媽一眼，心生佩服。同時，也有幾分疑惑：媽媽怎么啦？突然長能耐啦？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的數學水平不咋地啊！

不管怎么說，媽媽指出的錯誤全是對的，在聽到“重做”的命令后，我乖乖地收起作業本，吐了一下舌頭，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老老實實返工。這下倒霉了，耽誤了睡覺不說，被逮住了理的媽媽那一番沒完沒了的斥責，我也只得洗耳恭聽，不能反駁半個字了。

今天這是怎么啦？難道我小看她了？難道她真的長進了？看來，再想糊弄她是不大可能的了。要真是這樣，以后就沒有好日子過嘍！

也許，她今天就是蒙出來的？

可是，一連數天，她每天晚上例行檢查，都會把錯誤指出來，就連我答不出來的題，也被她很專業地“點撥”了。

我不甘心，從《初二數學難題分析》一書里，找到一道特難做的數學題，抄在紙上，假惺惺地向媽媽“請教”，實則是暗地里考察她一下。她接過紙張，折起來往兜里一塞，說：“現在沒空，等著！”

等到當天晚上，這道難題居然又被她“點撥”對了。

這下我心里有底了，暗暗想，難怪她每天都不敢當我的面指點，還要再等一段時間，她一定是在這段時間里去搬救兵了！也就是說，并非媽媽長能耐了，而是她的背后出現了能人！

我假裝還沒有悟出個中奧秘，不停地夸媽媽有水平，還不無自責地說：“我咋平時就沒有看出來您這么高水平呢？”

“那是，”媽媽得意地說，“看你以后還敢敷衍我！”

三

晚飯之后，我決定跟蹤媽媽。

看她走出了家門，我也起身溜了出去，像盯梢的特務一樣跟在她身后。媽媽倒沒有像地下工作者那樣來個反跟蹤，而是一轉身就去了鄰居張奶奶家。張奶奶家的大院里，新蓋了一排小出租屋，媽媽走進了最里面的那間。我也悄悄跟了過去，從窗戶上往里瞧，就見媽媽正跟一位女生說話。一聽口音，就知道女生不是本地的，她接過媽媽遞來的作業本，說了聲“阿姨放心”！

媽媽轉身要走，我趕緊藏在水池后面。

等媽媽出大門了，我又起身溜到女生的房外觀察。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小房間里，一張雙人床就占去了半邊，床上躺著一位婦女，女生就坐在小凳上，一邊翻看我的作業本，一邊在一張草稿紙上演算，盡管旁邊有一臺小電風扇不停地吹著，她的臉上還是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不停地用手背擦臉。

沒錯，真相大白了！這女生就是媽媽請來的隱形老師，就像隱形飛機一樣，把自己隱藏起來，暗地里替我檢查作業，然后把做錯的題重新做一遍，抄在紙上，交給媽媽。媽媽再回去對照結果，給我判題！

媽媽呀媽媽，您真夠“狡猾”的呀！

但是，媽媽為什么不直接請她做我的輔導老師呢？一定是媽媽知道自己水平不夠，想借女生的手給自己鍍金，讓我以后不敢小看她！還有，她大概以為我不會接受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生做老師，于是，就請了個隱形的代勞，冒充是自己的功勞，好狐假虎威、人前顯貴！

媽媽呀媽媽，您讓我怎么看您啊？

嗯，有了！媽媽不是會請女生幫忙嗎？我也會！做完了作業，我也請女生幫忙檢查！有不會做的，請她指點改正。到那時，媽媽要是知道我的作業一點錯誤也沒有，還不對我刮目相看？恐怕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我的作業提前就被女生檢查過了，老師還是那個老師，只是檢查的先后不同，光榮就不再屬于媽媽，而是屬于我啦！

嘿嘿，你瞧我們這對母子！

第二天，我把簡單的作業題全做了，把不會做的先空著，然后去了張奶奶家的院子。這里靜悄悄的，房客們大都出去做工了，只有最里間的門還開著。我知道女生在家。于是，坐在正房的臺階上，把作業本攤開，不時斜眼觀察著那間出租房。

“哎呀，這道題這么難做呀！”我假裝是一個很用功的學生，“要是有人幫我解開這道題，我一定拜他為師！”

我嘟嘟囔囔半天，終于看到女生的腦袋在她的房門口晃了一下。

我繼續嘟囔：“奇怪，這么簡單的題，我咋就解不開呢？”

不一會兒，女生端著一盆衣服出來了，她剪著一頭短發，穿著短袖白褂，一點也不時尚！她打量了我一眼，就去了水池旁，準備洗衣服。

“同學你好。你是幾年級學生啊？”我主動打起了招呼。

“初中剛畢業。”

“哦，太好了！”我站起來，做出畢恭畢敬的樣子，“我馬上升初三，你是師姐，能不能幫我指點一下這些數學題呀？你放心，耽誤不了太久！要不我替你洗衣服？”

“你是叫王軍吧？”

“你怎么知道的？”

女生笑了，露出一口細白牙。她放下洗衣盆，走到我跟前，接過我的作業本，認真地看了看，很快就發現了問題，她一一指出來，還對兩道比較難做的題作了指導性的提示。

一切如我所愿！

我心中大喜，回到家里，把所有作業題目都做了，就等著媽媽下班回來收作業本。

晚上，媽媽舞照跳，我又等著媽媽的評判。我并不擔心這個把戲會穿幫，因為女生答應了我，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我媽媽。

媽媽果然是帶著笑臉回來的，她把作業放進我手里，使用了從來沒有過的正面評語：“兒子，你進步了，真棒！”

“那是！”我得意洋洋地說。

四

我天天上午去向女生請教，晚上享受著媽媽的笑臉，并接受著她的贊譽。無聊的時候，我也想象著那位女生在收到已檢查過的作業本時，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是苦笑？是搖頭？還是在說不說真相之間糾結？

反正她說到做到，始終沒有把真相說出來。

我慶幸媽媽也始終沒能發現這個秘密！

“兒子，你真棒！”

“那是！我本來就棒！”我恬不知恥地回答，“過去我是小看您了，現在您是小看我了！”

“下次媽給你買好吃的。”

星期天中午，媽媽果然給我捎回了豐盛的“好吃的”，滿滿一大塑料袋。

“兒子，這是獎給你的！”媽媽把塑料袋放在我坐的沙發旁邊。

“哇，媽媽真舍得破費呀！”我一看，全是商場里幾十元一斤的零食，少說也花了二百元大鈔。

說實話，我的心里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倒是心虛得要命。因為受之有愧呀！

“那是！為了兒子，什么錢我舍不得花呀？”媽媽坐在沙發上，“再說了，你進步了，我也不用再請老師了。省下來的錢，花在誰身上啊？”

“啊？”我聽出了弦外之音，“媽媽，您給我請老師了？”

“哦，忘了告訴你。我是每天花一百元錢請了一個小女生，專門給你判作業的。不過，我今天把她辭掉了。”

“是張奶奶家住的那位女生嗎？”

“你怎么知道？”

“哎呀，您怎么能辭掉她呢？”我大吃了一驚，不得不把真相說出來，“媽媽，聽我說，是這么、這么回事……”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結結巴巴地敘述了一遍。

“王軍！”媽媽霍地一下站起來，手戳著我的鼻子，兩眼全是憤怒，“好哇，你、你居然敢耍心眼兒欺騙媽媽！”

“媽媽，說什么都晚了，”我帶著哭腔說，“我的事等會兒再處理，咱們現在快把人家再請回來吧！”

媽媽反應還算快，趕緊出門，往張奶奶家奔去。我也緊緊地跟在她后面。

可是，張奶奶的話卻讓人始料不及：“那個丫頭呀，去老鄉家里看孩子了，剛走。”

“還回來嗎？”媽媽問。

“應該是住在那里，不回來了。”張奶奶動情地說，“她剛剛考上重點高中，為了將來給家里省點學費，暑假非要進城掙點錢。多懂事的孩子！”

你能想象到我此刻的心情嗎？

告訴你，我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