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羅麗
作為近年文藝創作的重心,現實題材戲劇創作既是這個時代中國政治開明、經濟繁榮、文化自信的體現,更是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下簡稱“新時代”)對文藝創作的時代要求。2019年的第十二屆中國藝術節到廣東省“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舞臺藝術精品展”,不難看到以現實題材為主力的新創劇目正在舞臺上亮相,展示黨的十八大特別是十九大以來藝術創作的新變化、新成果,不少作品圍繞重大時代課題,以雅俗共賞的方式講述中國故事,積極發揮優秀文藝作品培根鑄魂的作用。因此,文藝工作者深入理解“現實題材”和“重大題材”的實質內涵,將是創作前的重要儲備,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放思路,面對挑戰,使得創作更好地走出時下常見的現實題材創作誤區,實現新時代現實題材創作應有的藝術追求。
無論何時,回到原典都是最直接的方式。十九大報告中以“兩個堅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堅持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相統一”;“四個謳歌”為現實題材創作提出了方向和要求。然后又著重指出了在現實題材創作的服務對象、創作原則及實施路徑的“三個堅持”,在堅持強調“二為”方向、堅定不移“雙百”方針的基礎上,又指明了堅持“兩創”的實施路徑。對于“兩創”的實施路徑,報告中闡釋“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結合時代要求繼承創新,讓中華文化展現出永久魅力和時代風采”。這里是對“創造”和“創新”的強調,講的是對傳統文化和歷史命脈的“繼承創新”,提出了新時代藝術創作能具有“永久魅力”的關鍵在于具有“時代風采”。
正如在2018年8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再次強調的:用心用情用功抒寫偉大時代,不斷推出四個謳歌黨、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精品力作,書寫中華民族新史詩。這一頂層設計的思路實際上可以追溯到2014年10月15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努力創作生產更多傳播當代中國價值觀念、體現中華文化精神、反映中國人審美追求,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有機統一的優秀作品。”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同時補充的:“只要有正能量、有感染力,能夠溫潤心靈、啟迪心智,傳得開、留得下,為人民群眾所喜愛,這就是優秀作品。”這段闡釋實際上是很具體地從人民群眾的觀賞需求對文藝作品提出了藝術追求的方向。文藝作品提供給觀眾和讀者的,不僅僅是消遣和娛樂,人還必須通過各種作品中的主人公和主要矛盾沖突來觀照自己、反思自己和尋找自己。為人服務,是文藝作品的精神力量所在,也是作為新時代社會主義文藝所必須在現實題材創作中實現的終極追求。
同時,2015年9月1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審議通過的《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中再次明確地提出“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體現時代文化成就、代表國家文化形象”作為精品創作的具體要求,并再次把“現實題材、愛國主義題材、重大革命和歷史題材、青少年題材”作為專項創作特別進行了規劃,并提出了“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藝術震撼力強”的具體要求。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衡量一個時代的文藝成就最終要看作品,現實題材創作是新時代賦予創作者的命題。一線的創作者只有對新時代文藝政策進行系統有效的解讀,才會對于現實題材創作的實質內涵了然于心。在2018年初全國各地層層下達的“關于加強現實題材舞臺藝術創作工作方案”中可以了解到文化管理部門將“緊扣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新中國成立70周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建黨100周年等重大時間節點”組織現實題材舞臺藝術創作。據文化部門統計數據顯示,自2012年起現實題材作品在近5年共有1195部,其中京昆類22部、地方戲類642部。此外,國家藝術基金自2014年申報起,便把重大革命和歷史題材、現實題材作品創作和展覽、演出列為年度資助重點,至2017年底已經資助立項1196項,其中現實題材項目總計978項,資助資金約5.8億元,可見各地院團正響應中央政府的號召,以飽滿的創作激情參與到反映新時代的現實題材創作中。
現實題材創作,力主反映新時代社會主義建設和社會發展現狀;重大題材創作,緊扣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新中國成立70周年、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建黨100周年等多個時間節點。但在此明確規定之外,是否也有符合現實題材創作要求,能以小見大地著力謳歌黨、國家、英雄、人民的作品呢?畢竟真正好的藝術作品不是照本宣科,而是能讓觀眾從藝術欣賞中逐漸感悟到創作者所需要表達的價值。把頂層設計的思路落實成為實實在在的作品,需要創作者認清“現實題材”和“重大題材”的實質。
目前,現實題材作品的基數雖大,但藝術質量上乘者不多,尤其是文藝精品數量不足。這與長期以來在文藝創作領域存在著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現象是一致的。近期凸顯的問題,更是以宣傳取代藝術、投排趕節點不重視藝術規律、機械化生產千篇一律、快餐式消費復制濫造等諸多問題最為嚴峻。落到各地方文藝院團的創作,更是扎堆在地方名人傳記作品、當代好人好事題材等諸多創作套路上。作品歷史維度欠缺、文化氣息淡薄、精神內涵僵化等問題依然突出,實際是對作品長久生命力和藝術價值的背離。這些現實題材作品對生活的呈現流于表面,甚至情節失真、人物虛假,與現實離題甚遠;反過來,大量來自于真人真事的直接簡單粗暴的搬演,實際上與報告文學、新聞采訪無異,已經違反了“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創作規律。
此外,特別值得注意那些為了緊跟各類重大節點而趕制的新編劇目,由于缺少長時間的生活積累體驗而急就章而成,某種程度上就產生了人物不真實、細節經不起推敲,整個作品懸浮于現實的狀況。在這種主創人員被各種任務裹挾,失去體察生活的時間,也忽視藝術創作中細節還原的情況下,在各種基金和政府資源的年度式任務的生產流水線中,制造出一批背離“現實”的現實題材作品。這種背離現實的作品之所以懸浮在空、虛假而不真實,一方面是缺少現實生活的滋養,另一方面也正因為脫離了對優秀文化的承傳和挖掘,本身就是違背了“兩創”精神的短視行為,這樣的問題在戲曲創作領域尤其突出。
領悟文藝的深刻意義,不是單純娛樂消費般毫無意義的人類欲望的需求釋放,好的文藝作品是對人生和情感的精準捕捉和深刻洞察。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所說:“文藝深深融入人民生活,事業和生活、順境和逆境、夢想和期望、愛和恨、存在和死亡,人類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可以在文藝作品中找到啟迪。”文藝就是社會、人生的縮影,最容易潛移默化、相互理解、溝通心靈。文藝作品的價值便在于向觀眾和讀者提供可以沉浸其中,并得以探討人生的儀式化過場。盡管這種儀式某種程度上教育與娛樂、休閑與感知并重,但是通過其觀眾和讀者均能夠達到一種認識上和情感上的滿足。在文藝作品中,主人公的故事和觀眾自身的故事之間會產生一種直接或間接的聯結,正是這種聯結使他們對作品所傳達的意義,以及與之相伴相生的強烈情感刺激產生了共鳴;并隨著這種體驗和共鳴的逐步深化,觀眾和讀者獲得了精神上、文化上乃至更深層次的滿足。說到底,文藝作品最終的落腳點是寫人、寫鮮活的人、寫有情感有溫度的人,具體到現實題材創作也是如此。
打開思路,其實不難看到有感情有溫度的寫普通人民生活的現實題材作品。有一類作品以小見大,從個體生活反映社會變遷、社會百態。好的作品能夠塑造出“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人物,也必將使得觀眾以真情實感獲得感動,從而回饋生活。文藝是給人以價值引導、精神引領、審美啟迪的。優秀的文藝作品必然是藝術與思想兼備的,而不是說教僵化或低俗娛樂的,必將給觀眾帶來了極具感染力的故事體驗和生活能量。好的作品更應該直面現實、追尋生活,盡最大努力挖掘出生活與社會的真諦。這也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一再強調的,真正深入人民精神世界的,觸及人的靈魂、引起人民思想共鳴,才是創作的中心任務,把最好的精神食糧奉獻給人民。為人民寫人民,這才是倡導“現實題材”和“重大題材”創作在思想內容導向上的實質內涵。
第十二屆中國藝術節以“逐夢新時代——向國慶獻禮,向人民匯報”為主題,51臺優秀舞臺藝術作品參加演出,102場演出平均出票率和上座率超過80%。經過激烈角逐,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天路》《草原英雄小姐妹》、民族歌劇《馬向陽下鄉記》、話劇《谷文昌》《柳青》、秦腔《王貴與李香香》、豫劇《重渡溝》、蘇劇《國鼎魂》、河北梆子《李保國》榮獲中國文化藝術政府獎——“第十六屆文華大獎”。細看這十部榮獲中“國政府文化藝術頂級大獎的作品,不難發現均是“現實題材”作品,但又有各自的特色:既有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草原英雄小姐妹》、秦腔《王貴與李香香》向經典致敬的新作,也有話劇《谷文昌》《柳青》、河北梆子《李保國》歌頌英雄人物的劇目,更有舞劇《天路》、歌劇《馬向陽下鄉記》、豫劇《重渡溝》、蘇劇《國鼎魂》這樣反映新中國建立以來社會發展、歌頌黨和人民的作品。而以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為代表,這些作品均在不同方面對觀念和手段結合、內容和形式融合上進行深度創新,做到胸懷和創意的對接,體現了文藝工作者在短短一兩年時間里對“關于加強現實題材舞臺藝術創作工作方案”的有力回應。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所說:“優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態、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陽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頂天立地、也要鋪天蓋地。”創作者應該從重大題材、英雄故事、地方題材、好人好事這樣的現實題材創作的題材困局或者說是創作路徑依賴中打開思路,也可以嘗試從創作手法入手。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是這次問鼎文華大獎的作品中票房、口碑雙豐收的佳作。作品的故事改編自同名經典電影,而主人公李俠曾是中共在上海的地下黨聯絡員,是典型的歌頌英雄的紅色經典現實題材主旋律作品。李俠在上海潛伏了12年,也在刀尖上行走了12年,還有20天解放時,不幸被敵人殺害,時年39歲。70年后,上海歌舞團以李俠為原型編排了原創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這部具有諜戰片風格的舞劇將70年前的往事接通當下審美,自2018年12月試演以來,在全國文藝界掀起了“電波熱”,常常一票難求。
可見,紅色經典、主旋律這樣的標簽,并沒有使得觀眾望而生畏。“四個謳歌”的創作要求,并不是要創作者做宣傳片、活報劇。愛國主義情懷并不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每個中國人心里都埋藏著一顆愛國心以及民族自豪感,一旦被觸碰,就會引發巨大的能量。文藝工作者需要清醒地認識現實題材不等于現實主義,現實題材實際既可以用藝術化的現實主義手法來創作,也可以用荒誕和夸張的藝術手法來創作。現實題材實際上有著更多元解讀和嘗試的空間,這一切都取決于主創者擁有怎樣的藝術追求。舞劇《永不消逝的電波》在舞美、燈光、服裝、多媒體等舞臺呈現上花了很多心思,使得新老觀眾均在觀看過程中得到了現代舞臺藝術的滿足感。另一方面,舞劇讓觀眾深切地感受到,當下的幸福生活是70年前的共產黨人用生命、用青春、用鮮血換來的。這部舞劇讓英雄落地,觀眾看到李俠和何蘭芬,就像看到身邊的人和身邊的故事,揭開了他們平凡的、普通的那一面。他們也有家,也有夫妻情、戰友情,他們行走在刀尖上,是以革命理想信念為支撐,就這樣走進了觀眾心里,貼在了觀眾心上。
近年舞臺上英雄模范題材當道,催生了一批同質化的好人好事傳記體作品。榮獲大獎的另一部作品——話劇《柳青》在題材選擇上并沒有免俗,然而,主創卻賡續著以柳青為首的幾代文壇陜軍對現實主義創作的深刻理解,作品極致展現出現實主義的敘事魅力和批判品格,再次闡釋了柳青的文學創作精神與態度,把現實主義進行到底。話劇《柳青》巧妙地把《創業史》的故事情節融入現實生活中,使得其筆下活生生的人物王家斌、王三、彩霞、劉遠福、雪娥走到柳青身邊,與“把根扎在土里頭,百姓揣在懷里頭,莊稼人寫到書里頭,《創業史》化在命里頭”的作家柳青對話碰撞,既塑造了柳青,同時也對小說《創業史》進行了再創造和闡釋。前半部分輕松和諧地展現出給予作家創作靈感的熱熱鬧鬧、活活潑潑的農村生活場景,同時完成了柳青從城里干部到地里農民的身心轉變;后半部分則具有深邃厚重的史詩氣質,傳達其認識深化、意識凈化、境界提升的過程。更通過馬葳、黃文海、韓健從不同側面的反襯,有力地塑造了在使命感驅使下富有家國情懷、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柳青。妻子馬葳對柳青的那句“我想和你談談”,是夫妻思想觀念沖突的展現,也是精神境界的差異。宣傳干事黃文海與柳青在文學創作觀念上的鮮明對比,老戰友韓健與柳青在思想觀念上的極大反差,實際上均有力地反襯出柳青的高尚精神和錚錚鐵骨。
無論在劇本創作、導演手法、舞臺美術乃至演員表演上,話劇《柳青》具備了鮮活的農村生活氣息與不可取替的地域生活質感——如說方言、學圪蹴,這些必然是建立在主創人員延續著柳青的現實主義創作思想深入生活、深入人民在三秦土地上所獲得的藝術靈感。在這部現實主義戲劇作品中,恰恰也向柳青本人文學信仰致敬,正如他當年寫下的:“文學創作一定要有生活的真實,就是看有沒有這回事;還要有藝術的真實,就是看像不像這回事。要將二者天衣無縫地捏巴在一起,靠的是技巧。所以呢,作家的肩上壓著一根扁擔,一頭挑的是生活,另一頭挑的是藝術,而這根扁擔,就是寫作的技巧。”劇中柳青對于文學創作精神闡述的那些話至今仍然擲地有聲,絕不過時,從某種層面上也鞭撻著當今舞臺創作上不講究藝術規律的諸多不良傾向,閃爍著現實主義戲劇作品所應有的批判精神。如今的英模題材作品,能寫活人物、能凝練主題、能寫活語言已經實屬不易,而能在以頌揚為基調的現實題材作品中,話劇《柳青》能把現實主義批判反思精神進行到底實屬不易,必須點贊。
文化是國家和民族之魂。文化自信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發展中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作為傳統悠久的戲曲而言,延續著這片土地上的文化血脈和民氣精神。戲曲現代題材創作,并不是近幾年的新鮮話題。自20世紀50年代的“三并舉”開始,文藝工作者們就在戲曲的現代化和戲曲現實題材創作上不斷努力,用時也不斷面臨諸多難題的挑戰。戲曲現實題材創作的難度在于戲曲的傳統審美與現代的精神內核之間如何調和。如何使得戲曲在承傳固有藝術表現手段的前提下承載當代的情感體驗、反映當下的社會生活、折射當今的時代精神,也是中央明確提出“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的重要原因。因此,落實到創作中的具體問題,例如當代人物形象塑造于戲曲行當設置的問題,或者現代戲生活化表演和傳統表演程式技法的問題,以及現代戲舞臺寫實化和傳統戲曲表演虛擬化的問題。只有解決了這些現代戲或者是現實題材戲曲創作中必須面對的困難,才能實現當下生活和現代人審美與傳統戲曲藝術的融合遞進,才能談得上進一步出精品。
一部優秀的文藝精品,必須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而在近年的現實題材創作熱潮中,前兩點都是短板,最后一點雖然有技術和資金的支持,但沒有思想內容承載的形式只能流于“器”而不能得“道”成“人”。由于在思想內容的創作上未能“精”“深”,故而大量獲得高額投資的作品只能反復在形式上下功夫,舞臺呈現的堆砌也稱為目前文藝亂象的重災區。這些問題不得不讓人反思,政府提倡現實題材的初衷是要讓文藝哺育人民滋養身心、傳播新時代社會風貌,但眼下卻成為應時應景之作頻出而精品甚少。急功近利固然是一個問題,未能認識到現實題材的真正內涵,未能打開創作思路,沒有尊重藝術創作規律應該是最迫切需要反省的。
對于有藝術追求的創作者而言,現實題材創作需要緊扣時代精神提煉出每個題材獨特的話題性,運用藝術化的手段“為人民寫人民”;在描寫當下的人和事,營造真實時代感的同時,融入傳達古今的民族文化氣質;能在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基因中,有效地對現實生活進行藝術表達。提煉獨特的話題度,營造真實的時代感,有效的藝術性表達,這些都將人們在新時代的個體感知和內在心理充分外化成為具有藝術提煉的表達,在與現實生活極度趨近的創作中完成對歷史真實、藝術真實、生活真實與本質真實的把握和平衡,以一種含蓄的敘事方式映射時代、社會與命運。為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由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廣東省文化和旅游廳主辦的“嶺南風華·我愛你中國——廣東省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舞臺藝術精品展”系列活動9月在廣州拉開帷幕。其中,廣東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專題創作計劃”推出的5部新作:潮劇《許包野》、白字戲《彭湃之母》、客家山歌劇《白鷺村氣象》、潮劇《韓江紙影人》、廣東漢劇《酒鄉紀事》。從這五部作品中,也能窺見廣東省戲劇創作,尤其是現實題材創作的最新狀態。
其一,提煉獨特的話題度,是現實題材作品能否緊扣時代精神具有題材獨特性的關鍵。在現實題材創作扎堆的今天,越來越直接的競爭不是體現在題材的選擇上,而是題材切入點和開掘度的競爭,簡單而言就是體現在對原創故事的話題獨特性方面拉開的差距。
海豐縣白字戲藝術傳承中心演出的紅色革命題材大型白字戲《彭湃之母》,講述的是中國現代農民革命運動先驅彭湃烈士的母親周鳳少年時陳災求情,中年時理解、支持兒子的政治理想并投身革命洪流,在至親骨肉連續犧牲的慘烈打擊下仍不忘初心的感人事跡和人生經歷。歌頌英雄是現在現實題材創作中扎堆的點,而在粵東地區最為突出的英雄人物必數卓越的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彭湃。因此,如何寫彭湃,寫一個不一樣的彭湃,是創作者面前必須解答的難題。因此,從寫彭湃的母親,從彭湃的母親身上找出彭湃能成為杰出革命領袖的基因,是作者找到的第一個突破口。但是,近年中國戲曲舞臺上“母親”形象眾多,而且獲得好評的作品已有評劇《母親》、潮劇《紅軍阿姆》等,因此如何提煉辨識度,塑造出不一樣的母親,寫出一段與過往不同的母子關系,都是作者需要解決的。白字戲《彭湃之母》的劇本之巧,就是找到了彭湃革命精神的源頭,也找到了出身富農的彭家一門六烈士的基因所在。正是因為彭湃母親樸素的自覺的情感,以及母子間對革命信仰的交流反哺中達到信仰的成長與升華,也寫出了共產主義得以在群眾中立足的思想基礎。
梅州市山歌劇團排演的大型山歌劇《白鷺村氣象》是一出以鄉村建設為時代背景的現代戲,旨在通過對幾種生活鏡像下人的生存狀態的展現,表達對人之為人如何才能確立真正“尊嚴”的辨析。可以說在同類型寫扶貧的農村題材作品中,《白鷺村氣象》找到了更為深遠更能獲得普遍認同的主題——人生存的尊嚴,是使得作品獲得辨識度能夠在同類劇作中與眾不同的關鍵。
其二,營造真實的時代感,是現實題材作品能否產生經典的人物形象和感人的故事情節的基礎。時代感是現代題材創作中對時代特征、時代氣息的一種藝術把握,這種創作理應著重聚焦社會發展,是通過突出人物特點、塑造典型形象來打造充滿正能量的角色,是情感有效表達的重要途徑。真實時代感要求主創處理好故事與現實的關系,現實題材并不是意味著照搬現實、復制現實,而是在現實發生的重大事件背后,通過故事的手法將現實拆解、重構、再造和升華。只有情節在線、細節到位、人物在場,才能用在場感贏得觀眾的真誠共鳴。
潮州市潮劇團的新編現代潮劇《韓江紙影人》融合潮劇和潮州紙影(鐵枝木偶)兩項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藝術形式,圍繞“人、偶、情”,聚焦潮州解放前夕、60年代破四舊、改革開放兩岸互通三個重要歷史時期,描寫“玉來清”和“老賽寶”兩個潮州紙影戲班幾十年恩怨情仇的故事。這部作品在呈現上保持著傳統、平民、鄉土的舞臺風格,幾個歷史時期的場景和細節和諧統一,懸念貫徹始終,滿溢著濃烈的情感糾葛,對人性的描寫深刻,演出節奏緊湊,人仔木偶和戲曲角色出場的穿插自然成為故事情節的有機組成。尤其是大鑼大鼓的音樂,下里巴人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賦予了題材和人物特有聽覺形象,正是劇中所營造出每個時期的真實時代感,使得該劇在目前劇種同質化、題材類型化問題嚴重的當下尤為突出,難得地豐富了戲曲舞臺的審美。
其三,有效的藝術性表達,是現實題材作品能否從傳統中提煉升華出獨特的文化意蘊的核心。好的現實題材作品更不應該僅僅局限于“現實”,而是能夠賦予作品濃郁的人文內涵和文化傳統情趣,從而塑造出獨特的人物形象。
廣東潮劇院的潮劇《許包野》以“雨花英烈”許包野為原型,講述了歷任中共廈門中心市委書記、中共江蘇省委書記、中共河南省委書記等職務的許包野,因叛徒出賣而被捕,在監獄中受盡酷刑,不久后被槍殺,為中國革命做出不朽貢獻的感人故事。現實題材創作大潮中,寫革命英雄人物的何其多,但“許包野”的人物原型本身就很有辨識度——出身富裕的華僑家庭、旅歐多年雙料博士、以“叛變”之身失蹤多年的中共早期領導人。因此,具有辨識度和戲劇性的人物就能使得作品擁有出彩的基礎,現在期待的就是如何賦予更高的人文內涵和凝練主題。廣東漢劇傳承研究院的漢劇《酒鄉紀事》以粵東客家地區的人文風俗為背景,講述的是新時代酒鄉創業的故事和創業者的喜怒哀樂。作品著力書寫張金鳳作為一介鄉村平凡女性,她憑著善良而倔強的本性,在現實生活中呼喚掙扎,并以此帶出“酒品即為人品”的主題,以小見大,從平凡生活中帶出“酒文化”所賦予一位女性的為人坐標和精神信念。
由此看來,此次廣東“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舞臺藝術精品展”,作為廣東近年來舞臺藝術創作生產成果的一次集中呈現,確實帶來了一批有前景的現實題材舞臺作品。詩文隨世運,無日不趨新。習近平總書記曾說,創新是文藝的生命。文藝創作是觀念和手段相結合、內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創新,是各種藝術要素和技術要素的集成,是胸懷和創意的對接。由此可見,現實題材作品,哪怕是事件均圍繞重大事件節點進行創作的作品,只要有對傳統文化和歷史命脈的“繼承創新”,才能夠以有效的藝術手段提煉出“高于生活”,具有獨特價值的故事,塑造出具有時代感讓人信服和感動的人物,成為有藝術追求的作品。
可以預計,繼今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慶典,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建黨100周年等重大時間節點之日,將迎來現實題材作品井噴之時。以緊扣時代精神的主題立意,匠心獨具的文化質感和品位,以自近而遠、通古及今的民族精神氣質貫穿創作始終,通過新的時代精神傳遞讓觀眾感受到民族文化自信的強大感召和體驗到民族優秀文化力量的強勁輻射,這才是現實題材作品突出重圍、在藝術追求上獨樹一幟的關鍵,也是新時代現實題材創作應有的藝術追求,路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