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梅
(杭州萬向職業技術學院,浙江 杭州 310000)
趙樹理描述自己的創作道路時說:“我和文藝的關系,除參加革命行列(脫產)以前,是一個愛好者及有一點質樸的大眾觀念外,可分為1.專業化以前;2.入京以前;3.在京時期三個階段來敘述。”[1]“專業化之前”、“入京以前”和“在京時期”,代表了趙樹理創作實踐探索與發展的不同階段。據此,列入趙樹理早期創作的小說有27部:1929年創作小說《悔》《白馬的故事》;1933年《有個人》《金字》;1934年《胡涂縣長》《憂心的日子》;1935年《盤龍峪》;1936年《過差》《打倒漢奸》;1940年《喜子》《變了》;1941年《探女》《“幫助”》《吸煙執照》《二木匠》《李大順買鹽》《魏啟明》《李二嫂的爐邊閑談》《不堪造就》《李克仕妙計留如意》《照像》《罵老婆》《匪在那里》《放羊老漢談“招呼”》《紅綢褲》《豆葉菜》。這些作品展示了趙樹理由生澀走向成熟的創作實踐,也見證其探索與踐行自己大眾化理論的過程。
1929年4月28日至1930年5月,以“共產黨嫌疑”之名,趙樹理被逮捕,關押在太原“山西自新院”,在該院自辦刊物《自新月刊》上,趙樹理發表了《悔》《白馬的故事》。院方規定《自新月刊》由政治犯投稿自編,絕大多數被迫寫稿都以含蓄隱晦的筆法,用多種形式表達內心愛憎或者寫一些關于科學研究等不涉及政治的文章。趙樹理這兩篇小說就是這樣創作出來的,《悔》著重描寫了一個被反動學校開除返鄉學生面對父母親情時的溫暖,《白馬的故事》寫在狂風暴雨中失散的白馬和主人的故事。兩篇小說以主人公心理活動描寫為主,筆法隱晦。《悔》著墨全在“親情”,而對“開除”的原因不著一詞,正是對被捕入獄最后的闡釋,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敢于承擔,親情的牽掛讓他覺得溫暖。《白馬的故事》則寫被風暴、大雨、泥石流逼迫的白馬的心理活動。這兩篇小說技巧和語言都顯得很青澀,在人物互動中用白描的手法刻畫人物的心理活動,有著模仿魯迅式的冷峻的痕跡。
趙樹理在心理小說創作的道路上淺嘗轍止,從自新院出來之后,創作了《有個人》《金字》,小說開始走向大眾化的路子。之后,他的小說極少關注自我,更多關注生活在晉東南這塊土地上的勞苦大眾,這是趙樹理小說創作最原始的動力。
《有個人》寫“有個人姓宋名秉穎,他父親是個秀才。起先他家也還過的不錯,后來秀才死了,秉穎弄得一天不如一天,最后被債主逼的沒法,只得逃走。”[2]小說以概述開頭,詳細講述了為人老實的秉穎如何一步步淪落到被債主逼逃的故事。這篇小說已初步具備了趙樹理小說所有寫作技巧和語言風格:以白話文寫成,通俗自然,語言的口語化、鄉土化,講究音韻之美,瑯瑯上口;敘事結構完整,脈絡清晰等。可以說,他的小說創作在這一時期基本完成了通俗大眾化的創作技巧,故事性強,但思想上缺乏深刻性。
這一階段最成功的小說是《盤龍峪》,采用連載方式發表于當時的一些小報,大多散佚,其寫作規模已不可見,學術界認為應當是十萬到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1985年董大中在《中國文化建設協會山西分會月刊》第1卷第2至4期(1935年2月15日,3月15日、4月15日)中發現第一章,署名“野小”。這一章約八千字,文字洗練,情節緊湊,它不僅在對話中使用了大量的農民語言,而且敘述語言采用民間口語與新興白話文體相結合的風格,獨具創新和特色,展現出濃郁的鄉土氣息,樸素又深沉。這是趙樹理創作技法成熟的重要標志。
這一時期的創作盡管沒有直接觸及革命題材,只是用故事的方式講述農村生活的苦難,但其小說為大眾服務,立足鄉土的創作意識,為其參加革命隊伍之后的小說創作奠定了成功的基礎。
1937年趙樹理發表文章提出了四個建議:即寫作通俗化,題材新聞化,聯絡讀者組織讀者,組織集團創作組。[3]這四個建議成為之后指導其創作實踐的框架性理論。其中,“題材新聞化”的主張和實踐,改變了趙樹理小說在通俗化技巧之下思想意義不足的問題,其創作題材更加貼近現實,接近政治。
1940到1941年,趙樹理共發表17篇小說。這些小說以革命的姿態切入到農村生活中去,從題材意識到語言選擇,他高舉“大眾化”旗幟,緊隨解放區文學的新范式、新風格,把成熟的寫作技巧運用到革命運動中,并在革命中不斷修正和調整創作技巧。其中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短小說《喜子》和《變了》。《喜子》寫出了“不抗日活不成,鬼子手里難活人”的呼喚;《變了》寫出了鄉村社會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增強。這兩篇小說是趙樹理小說題材新聞化追求的探索,標志著其政治意識的增強,開始自覺融入到解放區文學革命的大潮流中了。
1941年,趙樹理更加貼近革命,題材選擇直接而大膽,比如詩歌《呸呸呸 汪精衛》《警告親日派》《何應欽早該斬》《參加抗日軍》,雜文《漫談持久戰》《親日派怎樣與汪逆呼應?》等。這種直面現實的新聞式題材選擇提升了趙樹理小說創作的動力,這一年創作小說15篇。為了追求小說的通俗化,讓其貼近民眾,仍選擇“小人物”為主角,如二木匠、李大順、李二嫂等。但在這些“小人物”身上,趙樹理卻寄予了大題材。《探女》通過馬大娘與女兒的對話寫出了“我們這里是根據地,村里住有抗日軍,軍隊也幫忙春耕,縣政府也有命令,誰家有人當了抗日軍,家里自然有人照應”,言語中表達了對根據地政策的肯定和持久抗戰的決心。這時期的短小說注重了題材的新聞性,但造成了人物性格的單一,說教性強,文學性差。
《再生錄》是借傳統的章回體結構形式去講述“新聞式題材”,這是一個重要的挑戰。小說寫了兩條線:一條線寫泥水匠楊二牛參加游擊隊的過程,一條線寫他的干弟張天錫在戰爭中被逼破產,加入偽治安軍,最后又投入革命隊伍。人物塑造雖然仍顯得過于概念化,但整體結構有了很大改進,而且他把敘事與環境和人物語言很好地結合在一起,是創作上的一次勇敢嘗試。
1941年5月以后趙樹理的小說創作進入成熟期,新聞式題材和“小人物”事件有了更準確的結合,形成了趙樹理式的幽默和語言風格。《吸煙執照》借趙六因病上了大煙癮,被鬼子強制領吸煙執照,造成家里生活困頓,趙六努力戒了,但還得領煙土,讓人哭笑不得。《李大順買鹽》寫李大順買鹽卻反被罰六十元的經歷,寥寥數筆,卻引人深思。
另外,在“大眾化”的創作過程中,趙樹理一方面從傳統藝術中汲取營養,另一方面則對大眾化的庸俗傾向保持了充分的警惕。為避免庸俗化,他提出了“改造民眾”的觀點,這是趙樹理大眾化理論的一個重要突破。
總之,趙樹理早期小說的創作,為其后來專業創作提供了創作實踐和理論準備。在此基礎上,才有了趙樹理既緊貼中國農村革命實際,又能超越農村舊思想、舊行為的約束,掃清流行在大眾中的錯誤認識,準確描寫了中國土地革命實質;才有了趙樹理基于舊形式而又具備新時代氣息的小說創作技巧,在充分利用章回小說情節性的基礎上,形成了集中展示人物沖突,在人物沖突和矛盾中揭示人物形象,突破了“新聞式題材”的寫實性,實現了文化的“改造民眾”的意義;更重要的是,在語言使用上,既采用大眾語,又豐富大眾語,形成了具有鮮明趙樹理風格的語言特色。正是有了這些準備,才有了《小二黑結婚》等作品的成功面世,也才有了“中國氣派”和“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趙樹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