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茹 靖 景
(煙臺大學,山東 煙臺 264000)
新《刑事訴訟法》第275條的規定標志著我國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在立法層面得以確立,并與刑法中的“未成年人輕罪免除報告制度”相契合,推進了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進程,也顯示了我國刑事訴訟理念從單純的打擊懲罰到開始關注嫌疑人、被告人權利保障的轉變。然而,本該作為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頂層制度設計,僅用兩個原則性條款進行規定,在實踐運行上不可避免地存在很多問題。
(一)適用對象
這一制度的適用對象需要滿足兩個條件:一是年齡條件,即犯罪時未滿18周歲;二是刑罰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也就是說,并不是對未成年人全部種類的犯罪記錄進行封存,而僅僅封存判處五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犯罪記錄,包括處以罰金、沒收財產、拘役、管制、附加剝奪政治權利等情形。對于滿足法定條件的未成年人,無需主動提出封存申請,辦案機關即應依職權封存其犯罪記錄。
(二)法律效力
該制度的法律效力是犯罪記錄一旦被封存,即不得提供給任何單位和個人。對此,最高法院《解釋》和最高檢察院《規則(試行)》以及公安部《規定》均進行了規定,所有滿足條件的犯罪記錄被封存之后,均應當保密。并且在該制度確立之前審理結束的未成年人案件也應當享受該制度保護。國家應該統一建立未成年人犯罪信息庫進行嚴格保管,設置專門人員管理信息,將材料裝訂成冊,不得讓外界知曉。
(三)例外規定
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被封存之后原則上不得向外提供,但司法機關為辦案需要或有關單位根據國家規定進行查詢的,經辦案機關同意的,可以提供。最高法院《解釋》規定,司法機關或者有關單位向人民法院申請查詢的,必須有正當的理由和依據,對此人民法院應及時作出答復。同時,最高檢察院《規則(試行)》第505條規定,檢察院不得透漏未成年人的任何相關犯罪信息,也不能出示有關未成年有犯罪記錄的相關材料,除非有法律明確規定的例外情況。即便屬于例外情形查詢機關也應當提出申請,人民檢察院必須在討論之后再決定是否予以許可其查詢。公安部《規定》也對例外情形進行了規定,同時強調了查詢單位不得將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向外透露。
通過對法條的解讀發現,我國立法規定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雖然具有相對性,但該制度是對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的重大突破。該項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未成年人保護與社會公共利益保障達到平衡。但是在具體設計方面仍然存在缺陷。
(一)適用主體不明
新《刑事訴訟法》規定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適用主體是司法機關,這一規定看似明確,實則不清。首先,公安機關是否屬于適用主體存在爭議。傳統意義上的司法機關僅指檢察院和法院,而公安機關則隸屬于行政機關。其次,其他可能涉及到未成年人案件信息的單位和個人是否應當包含在內沒有明確規定,會導致司法實踐中面臨很多的難題。
(二)適用對象狹窄
新《刑事訴訟法》規定的該制度的適用對象應當具備兩個條件,年齡條件是犯罪的時候不滿十八周歲,刑罰條件是最終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筆者認為立法規定的適用對象過于狹窄。根據《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則》的規定,應當封存所有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德國、法國等國家的法律也有相關規定。我國對于適用對象的規定過于狹窄,難以與國際相接軌。
(三)責任條款缺項
通過新《刑事訴訟法》275條可以得出,如果未成年人符合相關條件,封存義務機關有義務封存其犯罪記錄,無例外情況時不得向外提供。而且在例外規定下,得到特殊許可的查詢機關在對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查詢完畢后有義務對其進行保密。但是法律并未規定,若封存機關對犯罪記錄封存不當或是查詢機關沒有盡到保密義務而造成信息泄露,是不是應該承擔相應的法律后果,承擔何種法律后果?
(四)封存程序缺失
新《刑事訴訟法》只是規定封存滿足條件的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但并沒有明確規定適用程序。有關程序性規定的不明朗使得有關部門相互推諉責任,最終法律規定將成為紙上談兵。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確立以后,其實施需要細化的具體操作的程序,該問題需要進一步完善。
(五)例外情況不明
根據法律規定,犯罪記錄一旦被封存起來,封存機關不得對外提供,但若存在有例外情形即有辦案需要時,司法機關可以向封存機關申請查詢,有關單位也可以基于國家規定申請查詢該犯罪記錄。然而,對相關概念沒有明確界定。上述問題的存在使得查詢的例外情況并不明晰。
(六)立法銜接不當
針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其法律評價主要分為兩類:第一是刑事評價,第二是民事、行政評價。對于刑事評價,通過制定《刑法修正案(八)》,得以確立未成年人輕罪免除報告制度。然而對于民事、行政方面評價,相關法律與刑訴法的銜接仍有不足。解決不同法律的矛盾,使得未成年人能夠真正回歸社會是國家立法和司法實踐應當關注并及時落實的問題。
上已述及,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的規定雖有進步意義,但立法規定仍存在諸多缺陷,使得這一制度無法良好運行,從而不能實現幫助未成年人真正回歸社會的立法初衷。鑒于此,借鑒聯合國及國外的相關立法規定,并結合我國的司法實踐,對這一制度存在的問題進行完善,才能使其得以良好運行。
(一)明確適用主體
從立案偵查到刑罰執行完畢,所有可能涉及到未成年人犯罪信息的單位和個人主要有公安機關、檢察院、法院、執行機關、辯護人及其相關當事人等機關和個人。所有這些主體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公檢法機關及執行機關;二是其他可能知悉犯罪記錄的相關單位;三是其他可能知曉未成年人犯罪記錄的個人。建議應當在制度設計的源頭上避免公眾接觸到未成年人的犯罪信息。
(二)擴展適用對象
根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適用對象包括年齡標準和刑罰標準,即犯罪時不滿18周歲以及判處刑罰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簡單從文義理解出發,適用對象太過于狹窄。對此有以下四個問題需要作進一步思考和完善:1.建議將所有未成年人過失犯罪的犯罪記錄納入封存范圍。2.建議將未成年人的相對不起訴或附條件不起訴記錄納入封存范圍。3.建議將數罪并罰被判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罪記錄納入封存范圍。4.建議將犯罪時未滿18周歲,但審理時已滿18周歲的犯罪記錄納入封存范圍。
(三)補足責任條款
通過文本解讀發現,新《刑事訴訟法》沒有具體規定封存機關不當,履行封存責任所造成的法律后果。對于未成年犯的救濟應當以民事救濟為主,輔之以刑事救濟。民事救濟可從侵犯公民隱私權的角度入手,追究其主要責任人的民事責任并對相關被泄露犯罪記錄的未成年人進行補償。刑事救濟則可以從國家對個人信息的管理秩序相關犯罪規定出發,行為人的違法行為可參照《刑法》第253條相關規定,構成出售、非法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罪。
(四)構建封存程序
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僅規定應當對滿足條件的犯罪記錄進行封存,但是封存程序并沒有明確規定。為實現制度設計目的,可以針對以下程序進行設計:(1)文書制作:法院在作出有罪判決或者檢察院做出相關不起訴決定書的同時應當制作《犯罪記錄封存書》,一并送達有關單位與個人,并作出嚴格的封存說明;(2)檔案管理:應當建立統一的檔案管理庫保存未成年人犯罪信息,全部錄入系統,進行嚴格管理;(3)監督設立:應當設置獨立的監督機構,對封存義務機關和查詢機關進行全方位監督,以防機關之間推諉責任;(4)事后救濟:因刑訴法規定要對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進行保存,即意味著該犯罪記錄屬于國家秘密,而且對于未成年人本身來說,又屬于其個人隱私,則應當據此補足其相關責任條款。
(五)控制適用例外
針對《刑事訴訟法》中關于犯罪記錄封存的例外情況,應當對相關概念進行界定。在我國,司法機關主要指法院和檢察院,但是鑒于公安機關在辦理刑事案件時也需要查詢相關犯罪記錄,在廣義上也被視為司法機關。再者,監獄、未成年犯管教機構、國家安全機關、軍隊保衛部門等基于職責需要也有必要和可能查詢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因此應當對“司法機關”進行擴張解釋。而這里的“辦案需要”,對案件種類不應該擴大,應該限制為刑事偵查案件,規定“最后手段原則”來確定“需要”的限度,即在司法機關嘗試過所有途徑之后不能進行查證時,才能夠申請查看未成年人的相關犯罪記錄。
(六)完成制度對接
《刑事訴訟法》確立的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很大程度上推動了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但并不能確保曾犯罪的未成年人融入社會。因為該項制度僅淡化了對于未成年人的刑事法律評價,但是對于未成年人的犯罪記錄,還有民事和行政法律評價。鑒于此,應當對相關法律進行修改,使得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的相關制度實現良好對接。
未成年人是一個特殊群體,犯罪記錄的負面“標簽效應”會對其升學、生活、工作等問題產生不好的影響。為了更好地保護未成年人的權益,應該在立法和司法環節完善未成年人刑事司法制度,使其趨于規范和合理。由于相關法律沒有實現充分對接,該項制度不論在制度設計,還是實踐運行中現在都面臨諸多問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一制度的確立加大了未成年人的司法保護,目前情況下,應該在立法基礎上對其進行完善,但從長遠角度來看,為更加適應司法實踐發展的需要和與國際普遍做法接軌,在發展到一定程度上逐步過渡到前科消滅制度是必然選擇。制度設計先從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開始,考慮到我國未成年人刑事司法發展現狀是較為合理的,在我國未成年人保護立法進程中是非常關鍵的一步,犯罪記錄封存制度是必經之路和關鍵前提,而前科消滅制度是制度設計的最終目標。目前需要著眼于現狀,對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制度進行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