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影縫匠》：哥特式浪漫銀幕王國的符號建構

楊楊

《魅影縫匠》是由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執導的劇情片，該片獲得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服裝設計獎，是三屆奧斯卡影帝丹尼爾·戴-劉易斯的息影之作。導演將故事背景設定于二戰后的倫敦，呈現貴族對服裝審美的追求，敘事場景聚焦于“伍德考克之家”富麗堂皇的裁縫鋪和幽靜神秘的鄉下別墅，影片基調平和、暗沉、優雅，伍德考克和阿爾瑪的情感交流營造了一種哥特式浪漫的愛情色彩。在影片中，導演塑造了一位服裝時尚界的泰斗雷諾茲·伍德考克，通過一件件巧奪天工的精美服裝，表現其在服裝設計行業的天賦和敬業精神，影片通過展示其以母親的名字作為服裝標簽、將母親的秀發縫在袖口等細節，表現了這位服裝大師高傲外表下孤獨的心，導演以服裝為這部電影的主題符號，以限制性視角表現伍德考克和阿爾瑪的感情故事，最終實現一位孤獨高冷的工匠藝人到一個懂得釋放心靈，接受愛意和溫暖的平凡人的轉變。該片對服裝的精益考究，體現了導演的良苦用心和對藝術的認真嚴謹態度，影片最為突出的符號正體現在片名《魅影縫匠》上，以頂級裁縫伍德考克的服裝設計為典型符號使該片具備哥特式浪漫的符號化特征。本文主要針對《魅影縫匠》服裝藝術這一典型的符號元素來賞析其傳遞信息、象征思想、表達情感的功能，從而挖掘影片表現哥特式浪漫的創作手法并進行賞析，揭示符號化特征電影的藝術價值。

一、哥特式浪漫藝術主題

哥特式風格以黑暗、恐懼、孤獨、絕望的藝術主題，來表現人內心世界的愛與絕望，痛苦與掙扎。哥特文學源于18世紀英國哥特式風格小說，是后起的浪漫主義文學的催生因素之一，直到19世紀上半葉匯入浪漫主義文學大潮。隨著新興藝術形式的興起，哥特式小說將這種浪漫的美學風格延伸至電影行業中，逐漸成為一種獨特的電影風格。20世紀90年代，哥特式電影的風潮在好萊塢正式拉開帷幕，該題材受到影界廣泛的關注和喜愛;黃金時期的代表作品有《驚情四百年》《夜訪吸血鬼》等。如今，哥特電影浪潮早已悄然離去，但哥特電影涉及的題材卻越來越廣泛，并與其他風格的影片相融合。筆者通過分析哥特式風格小說的特征，綜合相關學者的總結，將體現哥特式浪漫風格的影片特征歸納為以下幾個要素。第一，以城堡為背景的愛情故事;第二，在神秘與懸念的氛圍下的情感互動;第三，中心人物孤獨、沉思、抑郁;第四，具備若干陰沉與恐怖的隱喻。

《魅影縫匠》的場景空間主要集中在伍德考克一座富麗堂皇的裁縫鋪，同時聚焦于幽靜、神秘的鄉下別墅作為情感交流的敘事場所。通過對試穿或接觸婚紗的迷信為契機，表現伍德考克始終覺得由于自己親手縫制婚紗的原因讓母親早逝，成為他一直以來的心結。影片主人公雷諾茲·伍德考克在固執、高傲的外表下，隱藏著的是內心的孤獨和寂寞。哥特式浪漫風的的呈現還包括影片中女主人公阿爾瑪喂給雷諾茲的毒蘑菇，隱喻著對愛人的救贖。在這部充滿典型哥特式浪漫風格的影片中，正如其主題“魅影”，意為鬼魅、美麗、神秘、黑暗，導演以各種形式的符號將此風格呈現出來，使觀眾感受到影片哥特式的浪漫基調。

二、電影符號及該片的符號表現

電影符號是一種客觀的呈現形式，表現為電影中的布景、服裝和人物等元素。這些符號可以向觀眾傳遞某種信息和概念，包括影片的時代背景，人物的出生環境、家庭狀況、生活愛好，主題和敘事的思想、情感、價值觀等。符號的概念在歌德、卡西爾哲學、黑格爾美學的演化下，以其自身的代表性意義為大眾所接受，它具有對外部事物的抽象性和概括性，以自身的某種形式揭示另一種形式的意義。導演通過選擇符合主題的符號元素，通過一定形式，將情感轉變成訴諸人的知覺的感受，從而通過這種形式闡釋相應的主旨意義。

在《魅影縫匠》中，其主題風格的完整統一需要借助若干的符號元素來體現，筆者選擇影片中具有代表性的符號概括如下：伍德考克為貴族設計的哥特式服裝;電影人物角色的冷色系著裝;主人公居住的豪華城堡和幽靜、神秘的鄉下別墅;昏暗光線下服裝設計的工作場所;雷諾茲冷漠嚴謹的態度和挑剔的生活方式;舒緩慵散的音樂背景;深紫色的汽車等——各種具相同特性的符號促成該片的和諧統一，形成影片獨特的哥特式浪漫風格。

正如朗格認為藝術是人類情感符號形式的創造，《魅影縫匠》中的倫敦成衣大師雷諾茲憑借其天分和敏感，針對每個女性不同身形的特點，用精準的色彩和剪裁手法，制作出一件件精美的服飾，這體現了其在設計服裝上的藝術天賦，而導演恰恰以這種素材作為渲染主題、貫穿主線、進行敘事的手段和方法。在影片中，服裝是最能體現影片哥特式浪漫風格的符號之一，觀眾可以在此基礎上找到導演通過符號信息傳遞給觀眾的情感思想和主題精神。這種以服裝為載體的符號貫穿影片始終，服飾藝術使影片富有了濃厚的符號化特征。

三、哥特式服裝藝術的符號功能

《魅影縫匠》憑借精致的服裝設計和卓越的藝術水準，贏得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服裝設計獎。該片并沒有僅僅打出華美服裝的招牌，而是通過優雅的服裝符號，體現主人公的性格，通過借助不同的服飾表現男主人公雷諾茲對女主人公阿爾瑪的情感變化。影片背景是二戰后的英國倫敦，上流社會女性追求更加精致的衣裝，倫敦頂尖設計師雷諾茲繼承母親卓越的裁縫手藝，和姐姐西里爾經營一家高級時裝定制屋。伍德考克先生能夠為每個身材、體格、膚色不同的女性量身定制出專屬服裝，展示出其天賦異稟的設計才華，滿足著英國皇室、新晉權貴和上流社會人群的服飾追求。

在影片中，導演展現的一件件服裝作品，貫穿于不同的情節需要中，以高頻率在影片出現的特定點發揮其作為電影符號的特定功能，輔助完成整部影片的敘事。服裝既有實用性亦具有藝術性，在藝術家的眼中和設計師的手上，服裝設計是一種藝術。在該片中，服裝藝術是文化的一種具體表現，呈現出不同的符號意義。受羅蘭·巴特的符號學分類法影響，筆者認為電影符號具有傳遞信息、象征精神思想、表達情感的功能，對影片中服裝藝術的符號功能主要從以下三個角度進行賞析。

（一）傳遞哥特式風格的信息功能

此處強調符號的基本功能為傳遞信息，任何一種符號都要在傳遞信息的基礎上才能寄托人的精神和情感思想。所以，信息傳遞是符號的基本功能。影片中的諸多服裝都具有一定的信息傳遞功能，如雷諾茲設計下的服裝以及其本人的服飾都傳遞著哥特式風格信息。

哥特式風格服裝來自于哥特式風格的教堂文化，這種“高聳”式風格引導大眾對高瘦修長的服飾風格追求，為修飾身形、突出女性曲線，服裝造型輪廓呈現出曲線效果。哥特式服裝在造型上較多運用褶皺花邊和網狀鏤空花紋，通過不同元素之間的沖擊和融合，給觀眾以視覺震撼，該片中倫敦名媛貴婦的服飾皆是這種風格的體現，尤其以雷諾茲為阿爾瑪設計的服裝中見長。此外，哥特式風格善用修長、黑色、深色、網眼、斗篷、手套、鐵釘、層疊、不對稱等表現形式，呈現其輕盈、鬼魅、不羈、神秘等特征，一定程度上反映人們的性情或思想，如高貴、冷艷、奇絕、怪誕等，而這也正是哥特式服裝的魅力所在。

（二）主人公價值觀念的象征功能

象征性功能是符號功能的第二個層次，這些符號不僅可以傳遞信息，而且還可以進行象征意義的指代，影片服裝表現中的樣式、色彩、質料、飾件等元素及方式，也多具有一定的象征寓意和精神內涵。在該片中，服裝這種符號在不同的情節敘事中具有不同的意義。象征符號以一種形式技巧，一種明顯的側重功能認知的指涉方式成為影片意義建構方式。男主人公作為一名19世紀50年代倫敦上流社會的縫匠，他嚴苛、冷漠、偏執，高高在上，生活中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條，身邊的人要以他的原則為中心。姐姐西里爾深諳其道，在用餐要保持絕對安靜，生活格調優雅。影片中表現雷諾茲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念的服裝符號主要有領結、眼睛、黑馬甲、墨綠色西裝、魂衫等等。

雷諾茲不僅能夠為他人制造出巧奪天工的服裝作品，其自身的服飾亦非常講究。影片開篇，雷諾茲和約翰娜在吃早餐時，他身穿白襯衫外挎著一件墨藍色馬甲，襯托出他頑固、偏執的性格。雷諾茲在片中最喜歡打一條黑色的蝴蝶領結，帶一副眼鏡，反映出這位裁縫對高雅格調的追求。此外，雷諾茲帶領阿爾瑪去看他母親身穿婚紗的照片，并在影片后期再現其幻想中的穿著婚紗的母親。婚紗在當時的環境下曾被一些傳統觀念認為是禁忌，觸碰婚紗的年輕女人只能嫁給禿頭或者終身不嫁。雷諾茲認為母親的早逝與自己縫制婚紗有關，他一直難以打開這個心結;因此，婚紗在影片中成為了隱喻冷漠、壓抑、痛苦、不幸的符號。這些充滿哥特式浪漫風格的符號元素反映出伍德考克的生活習慣，隱喻著他的內心想法，成為其倔強、孤獨的精神象征。

（三）寄托主人公情感的符號功能

影片中的雷諾茲在工作中絕對不可以受到任何干擾，其對生活的種種苛刻要求讓諸多女子望而卻步，人到中年，還孤寡一人。直到他認識了阿爾瑪，為其年輕、純美、自然和獨特的體格所吸引。在影片中，雷諾茲為阿爾瑪設計的禮服數不勝數，此處選取其中三件服飾來賞析其情感功能：薰衣草色的公爵夫人緞禮服、蕾絲裝飾的緋紅色長裙、弗拉芒棒槌蕾絲薰衣草色長裙。

第一件服飾出現在雷諾茲和阿爾瑪的結識過程中，二者產生愛意，他欣賞這位氣質獨特的女子，并將她帶到裁縫鋪，為她量體裁衣。阿爾瑪覺得自己身材并不完美，平胸、寬肩和寬胯骨，但在雷諾茲眼中，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身材，并為其打造了第一件精美合身的禮服——薰衣草色的公爵夫人緞禮服，此種面料比一般的絲綢更有雕塑感，弧形的象牙花紋向上卷起，像是一封精美的情書，傳遞出雷諾茲對阿爾瑪的愛意。第二件蕾絲裝飾的緋紅色長裙出現在春夏交際的時裝秀上，雷諾茲特意為這條裙子設計了衣兜，按照當時的文化傳統，衣兜一般設計在男裝中，這表明阿爾瑪“家中女主人”的地位，該服飾是他對阿爾瑪情感進一步認可的體現。第三件在倫敦約會上，雷諾茲為阿爾瑪制作了一條弗拉芒棒槌蕾絲薰衣草色長裙，這件禮服用料極為珍貴，是雷諾茲戰時從安特衛普搶救出來的。“我一直在等合適的時機，拿它來做衣服”，雷諾茲將阿爾瑪的名字縫進了這件長裙。影片中其為阿爾瑪設計的服裝還有很多，但不皆是明顯表達情感的符號。然而，這些帶有哥特式風格的衣裝恰恰是對整部電影影調和諧的構建。

情感功能是層次最高的一種信息傳遞，一個符號可以傳遞情感價值首先需要建立在滿足基本信息傳遞和象征意義的條件上，例如雷諾茲為阿爾瑪設計的第一件服裝——薰衣草色的公爵夫人緞禮服，就建立在這三種信息的層次傳遞上。首先這件服裝滿足基本信息的傳遞，即傳達出服飾為緞的面料，弧形的象牙花紋向上卷起，緞面料比絲綢更有雕塑感;第二個象征功能表現在這件衣服作為禮服，用于正式場合。基于此，第三個情感傳遞功能才能得以體現，雷諾茲用高端面料為阿爾瑪制衣，帶其進入正式社交場合，這也是雷諾茲想要把阿爾瑪帶入生活的象征，表現出對她的愛意。

結語

隨著社會的進步，人類一直在不斷對內心和精神世界進行探索，而哥特式浪漫則通過自身的演變和發展，以一種文化風格成為折射影片人物內心的藝術方法。哥特式營造冷色調的氛圍，寓意人性的消極情緒，哥特式的浪漫風格通過情感敘事，通過愛情等情感交流使這種消極情緒回歸感知溫暖的狀態。《魅影縫匠》的主人公雷諾茲·伍德考克盡管在工作中獨占鰲頭，但其在生活中的苛刻和長久以來的心結使他孤獨暗淡，他通過服裝藝術寄托情感，每一件服裝都具有一定的符號意義，而這也成為該片符號敘事的典型特征。導演通過對影片定位的精準把握，使整部電影充滿符號化特征。主人公正是通過藝術與阿爾瑪的情感碰撞中重塑自我，不再佯裝強勢，敢于吃掉愛人的毒蘑菇，回歸一個天才巨匠之外的平凡人，感受平凡的溫暖。一針一線就像是阿爾瑪以自己的情懷去改變雷諾茲，婚紗再現結尾呈現出新的符號意義，最終以這種唯美的浪漫基調結局，表明主人公擁有普通人情懷的一種蛻變，理性認知與感性認知之間的緊張關系構成了該片鮮明的怪誕風格，也使其成為了一部符號化特征下哥特式浪漫風格的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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