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甘琳
對于任何一個女演員來說,最終都要對上天賦予的這張臉負責,觀眾當然能夠理解她們的這種恐懼。但是,只會和年齡抗爭,也只是一種徒勞。從來不曾覺得自己美過的朱麗葉·比諾什認為,能夠讓自己變得與眾不同的地方,永遠不只有這張臉。

#電影《藍色》劇照

法國《電影手冊》主編米歇爾·付東曾評價比諾什:“她嫁給了全世界。”單獨育有一雙兒女的比諾什似乎從來都不局限于法國,也不局限于電影,不曾限制自我能量的她將開放的外部世界當成了自己活躍的人生舞臺。
抱著對世界文化的極大開放態度,比諾什為了《心靈夢土》與約翰·布爾曼同赴南非,和伊朗導演阿巴斯一拍即合,與其在意大利拍攝的《合法副本》讓她斬獲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桂冠。近年來與亞洲導演的合作,又讓她對東方氣韻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她在巴黎與中國臺灣導演侯孝賢做了一次《紅氣球之旅》,在日本與河瀨直美導演共度了一次《視覺》的文化沖突。
比諾什是法國當之無愧的國寶級女演員,作為影史上第一位拿到歐洲三大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的大滿貫,她在電影之外的表現同樣讓人驚艷。畫畫、舞蹈、歌劇和詩歌,每一項都不是淺嘗輒止,將每一項特長發揮到極致,比諾什才肯罷休。
從小熱愛繪畫的比諾什開過個人畫展,《新橋戀人》中的米歇爾應該是與她最像的角色,她們宣泄情感的方式都是用手中的畫筆。浪漫喜劇《文字與言辭》中,比諾什飾演一位罹患類風濕性關節炎的藝術教師,疾病影響了她繪畫的能力,但她仍然堅持作畫,劇中那些油畫都是由她自己創作的。后來比諾什出版了詩畫集《眼里的肖像》,里面描繪了她曾參與的34部電影導演及自己所飾演的角色。
44歲時,她開始學習舞蹈,與阿庫·漢姆合作現代舞蹈作品《in-i》的世界巡演。
54歲時,她開始學習歌劇,與鋼琴家文森特·勒德姆共同創意并演出了紀念法國傳奇歌手芭芭拉的音樂戲劇《生如夏花》。
“對我來說,不嘗試一下唱歌反而讓我有點可恥。”如此繁忙的日程安排對于年輕人來說都很吃力,而一直踐行“活到老,學到老”的比諾什卻把這種不斷向外界汲取養分的行為看成是一種內心的修行:“以前我把別人的需求當作自己的需求,所以當別人向我要求一件事的時候,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但是我遇到一個很大的問題,我為什么不去滿足一下真正意義上的自己的內心的需求呢?回想起來,這可能是源自我的父親,孩子的需求得以發現和見證是非常重要的,而我作為一個孩子的時候并沒有獲得這份眷顧。”
“我希望奧斯卡真的能夠帶來一些變化,但是對于我來說,拿奧斯卡只是一個結果,不是目標。”自西蒙·西涅萊捧回奧斯卡金像獎之后的38年間,比諾什是唯一一位站在奧斯卡領獎臺上的法國女星。然而從始至終,好萊塢和奧斯卡都是比諾什的第二甚至最后選擇。
為了出演法國導演及戀人卡拉克斯的《新橋戀人》,比諾什拒絕了伊利亞·卡贊的美國邀請。為了波蘭導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的《藍色》,比諾什婉拒了斯皮爾伯格可以載入影史的科幻電影《侏羅紀公園》。《新橋戀人》歷時兩年半才最終完成拍攝,親身體驗流浪漢生活,切膚感受絕望的痛苦,“那一次我被迫達到了極限,不論在身體上還是情感上都很難”,也許比諾什本可以少受點苦,但她覺得一切都值得。
法國前總統密特朗曾向媒體聲稱,比諾什是他的夢中情人。不過,除了曾經寫信給密特朗申請《新橋戀人》的拍攝經費并被拒絕,比諾什并沒有因為總統的追星而走過什么“后門”。當2000年比諾什和約翰尼·德普的《濃情巧克力》在美國風靡之時,當時的美國總統克林頓曾邀請她前去白宮,朱麗葉因在百老匯的繁忙演出想婉拒這次邀請,最終克林頓不得不親赴紐約會面。
如此強大的內心,和比諾什的童年經歷分不開。1964年3月9日出生于法國巴黎的比諾什雖然成長于一個富足的中產家庭,但4歲父母就離異的家庭環境讓她不得不一邊往返于父母之間,一邊在天主教的寄宿學校上學。在親情里沒有得到的滿足被比諾什移植到了愛情的幻想中,在現實生活里與男友們轟轟烈烈的愛情,配合著她早期電影里的“情人”形象,讓她成為法蘭西純真和欲望相交融的代名詞。那時候的她,面孔染有自然的粉紅色,眼睛閃耀著光芒,能夠虜獲所有的觀眾。《布拉格戀人》里,特蕾莎深愛著自己的戀人,卻又會在給戀人的情人拍攝照片時留下嫉妒、復雜而艷羨的眼淚;《烈火情人》里與一對父子發生不倫戀情的安娜既能夠在情欲面前毫不掩飾,又能在危險的邊界處之泰然。
育有兩個孩子之后,比諾什從年輕時“烈火情人”的銀幕形象逐漸轉化成了更加內斂和復雜的母親形象。從《藍色》開始,比諾什找到了一種通向更廣闊、更深沉的內心世界的表演方式。基耶斯洛夫斯基在《藍色》里為比諾什特意設計了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漂浮的體態,那是類似于嬰兒在母腹中的漂浮,柔軟而無力。《藍色》里這位痛失丈夫和孩子的中年女人不再有《布拉格之戀》里一躍升水面就俘獲男人眼球的輕盈,當她離開水的包繞,起身上岸時,巨大的悲傷便會襲擊她。這一刻,比諾什真正完成了作為一個優秀女演員的完美蛻變。
和同時代其他法國女演員相比,比諾什的樣貌并不算出眾,她甚至會對媒體自嘲:“如果我真的一旦失去外表的美貌,我就不會再工作。但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美麗過。”
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美過的比諾什卻比其他同時代女演員有著更多的銀幕機會,如果一定要她選定自己最美的時候,她一定會說是“我最快樂的時候”。一旦笑起來,比諾什嘴角揚起的樣子就非常具有感染力,“因為只有這個時候你才能夠徹底釋放自己內心的恐懼,感覺到自己的存在。當人們徹底忘記了自己的時候,才是他們最美麗的時候。你可以在電影里看上去很丑,但是仍然能夠從你的表演里看出你的美。”
愛笑的她將這種身體的感染力用在了表演中,她極其擅長運用身體的各個部分如頭發、眼睛、嘴角、肩膀、手指,甚至后背來表現多層次的內心情感,即使這些情感本身具有矛盾與沖突。不僅如此,她還善于在各種劇烈的情緒之間快速轉換而不露痕跡。
在與侯孝賢合作的《紅氣球的旅行》中,比諾什即嫻熟展現了一個女人多面而復雜的情緒。她飾演的中年女人因為失去了重要合同而打電話給朋友傾訴,電話一接通,她就忍不住抽泣。緊接著,她又故作鎮定嘲笑自己的愚蠢,一會兒攤開雙手,一會兒把手放在鼻尖上假裝不經意擦拭眼淚,其頹廢、焦急但又努力保持鎮定的真實心理狀態被比諾什表現得非常生動。掛斷電話后,比諾什小心翼翼來到兒子身邊,馬上收住眼淚,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開始詢問兒子一天的生活。在這一系列的情感快速轉換中,一個被俗事纏身、粗狂又溫柔的母親形象赫然在鏡頭前。
比諾什一直在用表演回溯自己的成長歷程,“你可以在這個過程(表演)中戲謔自己,分享生活中那些對你造成困擾的情感情緒,展現出你走進那些負面情緒所付出的代價。在生活和工作中反復重復的問題是非常突出的,到底有多少工作是允許你成長的呢。”顯然,在比諾什看來,作為表演的工作讓她得以成長。2019年2月,已完全成熟卻也不斷學習的比諾什即將擔任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評委會主席的職務,這一次,她可以成全他人的電影成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