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王芷馨

“只聽得那大俠大喝一聲，便于百萬大軍中直取賊人首級……”

手機中有說書人的聲音傳來，這是戲里的江湖。

他翻炒著鍋中的青皮豆，油澆下去，畢畢剝剝地響。有的豆子受不住，亂蹦亂跳;有的豆子挺住了，在油鍋中咬著牙，煎熬著，蛻變著，空氣中彌漫著豆的香。

盯著豆許久，他暗想：待會兒炒完菜，得先把衣服晾了，不然女兒的校服干不了。噢，過幾個小時還得去菜市場。

為此，妻子常常笑話他，說他提前退了休，和那些老大爺一樣，成天聽書，就差沒在清晨拿個鳥籠去遛鳥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又不是沒想過去找份工作，不知為何，那些人都有眼無珠，拒絕了他。最后竟是妻子托熟人，他才進了家保險公司做推銷員。

他滿心不樂意。他以前可是廠子老板，現在居然要低聲下氣去求爺爺告奶奶地搞推銷！

做了沒一個月，他便憤然辭職。他一直叨叨，說到激動處還用手拍著大腿，眼神似是利劍，要刺穿一切不公。“你不知道，哪兒有單做？我剛去，又沒人脈，根本就沒人買我的保險。哼，你是沒見過那些客戶，一個個愛搭不理，還真把自己當上帝啦？我那些同事，盡用熱臉貼冷屁股。這些事，我可做不來！這破公司，簡直就是一個江湖，吃人不吐骨頭！”

妻子沉默了會兒，小聲地說：“人脈不都是自己拼出來的。”

可他沒聽著，仍在抱怨。客廳中只有他在滔滔不絕，還有手機中的說書人在激情澎湃，大俠在江湖中風生水起。

他沒趣，帶上“大俠”去廚房中刷碗了。

其實，若是問他為什么這樣喜歡聽書，他也說不上來，大概是對那種江湖生活的向往吧。現實，總是那樣冰冷。

想當年，他還自己開了一家造紙廠，早早地便開上了自己的小轎車，人人都喊他一聲張總。

后來呢？后來，國家整頓重污染企業，許多廠倒閉了，一些廠引進新技術發展環保型企業。他呢？改？怎么改？他可不會改！

廠子茍延殘喘幾年后，轟然倒塌，倒在他心上，有千斤重，壓得他氣都喘不過來。

江湖像一個篩子。洗碗池中的水溢了出來，將他從沉重的過往中拽出來。不過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更糟。望著手上的泡沫，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可悲地成了一名“家庭煮夫”！

手機還在響，大俠獲得了真經，或許即將一統江湖。

一個激靈，他放下手中的碗，一拍腦袋，眼神中有光芒迸射，叫道：“對！真經！我也要尋找自己的真經！”

他先走到鏡子前細細端詳了自己一番。眼窩兒深陷，下巴泛青，春草一般的白發細細密密地扎根在大地。他怎么如此頹唐？不行！他利落地洗了把臉，刮凈胡子。抹上發膠，換上西裝，打上領帶。他要找到曾經意氣風發的自己！

江湖這么大，真經在哪兒呢？他瞥了一眼窗外，那兒有一家書店，他頓悟了。

他沖下樓，精心挑選了一本《教你如何走向成功》。回到家，他鞋都忘了脫，就捧起書，滿懷希望地讀起來。

過了不久，他竟睡著了，口水流在了嶄新的西裝上，在一種隱隱的希冀中進入了夢鄉。

手機還沒關。大俠已稱霸江湖，戲中故事也算是告了一個段落。

可是，戲外呢？

（指導教師：羅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