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鎮化的不平等、市民化與居民健康水平

丁 宏 成 前 倪潤哲

一、引 言

健康是經濟發展的目的，是社會進步的標志，是人們幸福的基礎。改革開放以來，在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和社會急劇變革的同時，社會不平等也在不斷積累。聯合國開發計劃署在《人類發展報告》中寫道：“中國自古以來地區發展不平衡，在近二十多年來的經濟改革和快速增長中，更顯示出多方面的不平衡性。這種不平衡表現在城鄉之間、地區之間和不同群體之間。”不同地區和群體之間不平等持續拉大，這一問題已經引發了學者們越來越多的關注。在中國所有的不平等問題中，城鄉之間的不平等問題尤為突出，其不僅表現為城市居民和農村居民之間的不平等，更表現為城鎮化進程中農業轉移人口（城市新居民）與城市原居民之間的不平等。農業轉移人口作為經濟發展和社會轉型中出現的一個新群體，為中國經濟發展與城鎮化建設作出了巨大貢獻。然而，受制于中國獨特的城鄉二元戶籍制度，農業轉移人口在工資、就業、教育等多方面受到歧視，在醫療、社保、居住等多方面遭遇不平等，農業轉移人口無法真正融入城市以實現市民化轉變。

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要建設健康中國，以政府為主導，動員社會參與，加強干預，切實提高人民群眾健康水平，解決危害城鄉居民健康的主要問題，確保到 2020年實現人人享有基本醫療衛生服務。2016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健康中國 2030”規劃綱要》指出，全民健康是建設健康中國的根本目的。規劃強調要推進基本公共衛生服務均等化，做好流動人口基本公共衛生計生服務均等化工作。流動人口的身心健康作為健康中國的重要組成部分，已經引起了中央到地方的高度重視。國家衛生計生委發布的《中國流動人口發展報告2016》顯示，中國流動人口規模已達2.47億，提升流動人口健康水平，對于推進健康中國具有重要意義。雖然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居民總體健康狀況已有大幅提升，但據世界衛生組織公布的《2007年世界衛生統計報告》稱，中國居民健康排名在世衛組織193個成員中僅排80名，因此必須認識到，我國現有的居民健康事業發展水平與我國居民的健康需要相比還有不小差距，過去的健康問題尚未全部解決，新的健康問題又不斷出現，尤其是對農業轉移人口而言，其身心健康狀況不容樂觀。農業轉移人口主要于勞動密集型行業就業，工作環境差、時間長、強度大，這些因素均對其身心健康產生了很大影響，如果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狀況無法改變，將極大制約我國居民健康水平的進一步提升。在此背景下，研究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問題，分析中國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并探討市民化在這一過程中的作用，對降低城鎮化的不平等的健康效應，對改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和推動健康中國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現實生活中，不平等幾乎無處不在，不平等是許多社會、經濟和政治問題的根本原因。對于不平等，經濟學通常關注的是經濟變量的不平等，尤其是收入不平等。20世紀70年代末以來，經濟學家的研究發現，收入不平等可能會對居民健康產生不利影響（Rogers，1979；Wilkinson 和 Pickett，2006），主要表現為居民慢性病患病概率的增大（Spencer，2004；Van Doorslaer和 Koolman，2004）。盡管經濟學家較多關注收入不平等，但其缺陷也是明顯存在的：收入不平等只是不平等的一個方面，收入不平等通常只反映了不平等的結果，因此僅僅研究收入不平等無法全面揭示不平等的作用，即便是收入不平等，也很可能受到其他不平等因素的影響，若只分析收入不平等，則無法探究不平等問題的深層次原因。因此，城鎮化中的不平等如何取決于個人能力差異和機會差異，不同層次的不平等因素之間相互作用如何，對這些問題的回答需要進一步的細致研究。

因此，在對總體不平等分析的基礎上，本文嘗試突破現有研究的局限性，借鑒Roemer（2012）的研究，從結果不平等、機會不平等和能力不平等三個方面細致刻畫城鎮化發展中的不平等，以探討城鎮化中的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即總體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影響如何，作為結果的收入不平等與總體不平等的關系如何，在城鎮化發展的不平等中，與個人能力差異相關的因素作用如何，與機會差異相關的不公平因素作用又如何。其次，城鎮化中的不平等對不同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可能存在群體差異，之前的研究一定程度上忽視了這一差異，而有效的公共政策應明晰不同群體的政策效果差異（Patton 和 Sawicki，1993）。因此，為了提高政策建議的有效性，本文將從職業、住房和戶籍等幾個主要方面分析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影響的群體差異。最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新型城鎮化的重要內容，是經濟社會長期發展的必然，在完成第一階段的農村勞動力轉移后，當前中國的城鎮化已進入第二階段，即流動人口市民化過程中（張斐，2011；王曉麗，2013；寧光杰和李瑞，2016），是否與理論分析一致，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可以減弱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居民健康的不利影響，現有研究尚有不足，本文在明晰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居民健康影響的基礎上，加入市民化這一指標，探討市民化對這一過程的作用。

文章結構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對相關文獻進行梳理，并指出創新之處；第三部分介紹研究所使用的方法、數據和變量；第四部分對實證結果進行分析；第五部分對全文進行總結，并提出有效的政策建議。

二、文獻綜述

早在 20世紀 70年代，Rodgers（1979）就發現，收入分配不平等國家的居民健康狀況要比那些收入分配平等的國家差。之后，隨著研究深入，學者們證明，收入不平等可以通過以下幾個方面因素對個體健康發生作用。首先是絕對收入。從個人角度分析，居民健康水平是由絕對收入決定的，且健康與個體的絕對收入之間存在非線性關系，因此，隨著社會經濟發展和居民平均收入水平的提高，社會的健康水平會隨之上升（Gravelle，1998；Preston，1975）。其次是相對剝奪感。Wilkinson（1996）指出，人們通過比較來確定其在社會中的相對位置，相對位置較低的人會更容易感到壓抑和沮喪，產生強烈的被剝奪感，帶來很大的心理壓力和負面情緒，從而增加了慢性病患病機率（Spencer，2004；Van Doorslaer 和 Koolman，2004）。再次，收入差距擴大將導致社會兩極分化，降低社會信任程度，影響社會和諧，進而影響居民的健康狀況（Kawachi 和Kennedy，1999；Marmot 和 Wilkinson，2001；House 和 Umberson，1988）。最后，除了上述因素之外，還有部分學者從公共資源的角度來解釋收入不平等對健康的作用機制（Kaplan 等，1996；Lynch 等，2000）。一般而言，一個社會的不平等程度較高，其財政的公共產品投入通常不足，這就會導致健康事業發展的不健全，最終必將降低人口健康水平。Kaplan 等（1996）發現，美國不平等嚴重的州往往存在失業率較高、社會保障率低和教育、醫保支出低下等問題（Lynch 等，2000）。關于收入不平等與健康的早期研究主要從總體視角，采用宏觀數據考察收入不平等與健康的相互關系。然而，由于使用宏觀數據研究存在一定問題，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越來越多的研究開始使用微觀調查數據考察不平等與健康的相互關系。Kennedy等（1998）、Soobader和 Leclere（1999）、Blakely 等（2000）、Subramanian 等（2003）的研究均證實收入不平等程度與健康指標之間的負向關系，但也有一些學者使用微觀數據后發現收入差距與健康間的負向關系并不成立（Fiscella和 Frank，1997；Mellor和 Milyo，2002）。

國內研究方面，王少瑾（2007）使用總體健康指標，利用各省城鄉居民收入比反映收入差距，研究了收入差距與總體健康的關系。其研究發現，健康與居民收入差距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負向關系。王懷明等（2011）通過構造聯立方程模型分析了農民收入和收入差距對農民健康的影響，發現收入雖確實提高了農民健康水平，但其作用遞減，收入差距不利于農民健康水平的提高，且這一作用超過了收入對健康的正向作用。微觀數據方面，齊良書（2006）利用中國健康和營養調查數據，證實了社區層面的收入不平等與個體健康存在負向變化關系。封進和余央央（2007）則認為，收入差距對健康的影響呈現倒“U”型，且存在滯后效應，同時收入差距會強化收入的健康效應，因而，收入差距對低收入居民健康狀況更為不利（杜雯雯和曹乾，2009；楊默，2011）。陳在余和王洪亮（2010）采用隨機效應工具變量法證明，收入與健康之間存在內生性問題，因此 OLS方法會低估收入對健康的影響。其采用工具變量法的分析顯示，收入差距對農民健康的影響呈“U”型，但邊際影響遞減。李實和楊穗（2011）研究了養老金收入與老年人健康的關系，發現不平等不利于老年人的健康狀況。周彬和齊亞強（2012）檢驗了絕對收入和收入不平等理論，研究結果顯示，在控制了絕對收入水平后，收入不平等對個體健康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解堊（2009）、黃瀟（2012）則分析了與收入相關的健康不平等問題，發現收入不平等將導致健康不平等的擴大。

此外，許多學者在研究中已經認識到收入不平等的局限性。Rawls（1971）的正義論強調機會公平的重要性，認為只有享有機會公平才能真正實現社會公平，即使承認某些經濟方面的不平等，也要保證機會平等，尤其是對弱勢群體。Fehr 和 Fischbacher（2003）設計的博弈實驗發現，不滿并非源自結果的不公平，而是源自博弈過程中博弈雙方地位的不公平，即比起結果的公平，人們更關注過程的公平性。呂文慧和方福前（2011）認為以收入這一單一視角考察不平等存在一定缺陷，而功能不平等視角的分析不僅可以避免這一問題，還能深入地理解不平等的原因，從而有利于政策的制定（馬永華，2011）。袁方（2013）認為，當前研究多從收入、教育及戶籍差異的視角考察農業轉移人口的不平等問題，但單一視角研究無法全面反映農業轉移人口的不平等問題。因此，需要突破現有研究的局限性，從可行能力平等視角出發，包含更多信息，以便更接近社會正義角度理解的不平等問題。江求川（2014）探討了機會不平等的作用，認為當前中國社會所面臨的不平等并不完全在于作為結果的收入不平等，更重要的是機會不平等，機會不平等是理解當下中國社會收入不平等的重要原因（Gaertner和Schwett-mann，2007；Lefranc 等，2009；Cappelen 等，2010；Checchi和 Peragine，2010；Ferreira等，2011；Bjorklund等，2012；Marrero和Rodriguez，2012；Fleurbaey和Peragine，2013）。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發現仍存在一些問題需要展開進一步研究。第一，當前關于農業轉移人口不平等問題的研究大多局限于收入、教育以及戶籍制度等單一變量的不平等分析，缺少多變量全視角的分析。單一視角的不平等分析無法全面認知城鎮化進程中農業轉移人口的不平等問題，無法認知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更無法認知農業轉移人口不平等問題的深層次原因。第二，城鎮化的不平等效用對不同類型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影響可能不同。例如，不同收入水平的農業轉移人口對不平等的關注點不盡相同，收入水平低的農業轉移人口往往更看重作為結果的收入不平等，而高收入的農業轉移人口可能更關注機會平等。第三，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新型城鎮化的重要內容，符合農民自身的利益訴求。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能否一定程度上減弱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居民健康的不利影響，現有研究尚有不足。因此，本文在探究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居民健康影響的基礎上加入市民化指標來分析這一效應。

三、實證策略

（一）變量

1. 不平等。因研究需要不同，不同學者對不平等的定義并不一致，本文將使用自感的主觀公平和客觀的社會階層衡量總體的不平等。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調查時對應的問題是“您認為您目前的生活水平和您在工作上的努力比起來是否公平”，要求被調查者從數字 1到 5之間進行選擇；“您認為您自己目前在哪個等級上”，要求被調查者從 1到 10之間進行選擇。進一步，參考 Roemer（2012）、江求川（2014）的研究，將不平等細分為能力不平等、機會不平等和結果不平等三個方面，將個人無法控制的外部因素稱為“環境”，將“環境”引起的差距視為機會不平等，將個人可以控制的因素稱為“努力”，將“努力”引起的差距視為能力不平等，而作為結果的收入不平等則為結果不平等。將能力、機會、結果分別用受教育水平、父親的受教育水平和職業、收入水平進行測度，并據此測算教育水平、父親的受教育水平和職業、收入水平的基尼系數，以反映能力不平等、機會不平等和結果不平等。

2. 健康。對于健康的測度，采用SF-8量表從總體健康、生理功能、生理職能、軀體疼痛、活力、社會功能、情感職能、精神健康八個方面進行測度，其中總體健康對應問題為“您認為自己現在的健康狀況如何”（從非常不健康到非常健康共 5級）；生理功能為“您過去兩周內是否有病傷？”（是否 2級）；生理職能為“在過去一個月內，是否由于身體健康問題影響到您的工作或其他日常活動？”（從沒有到總是共 5級）；軀體疼痛為“在過去一個月內，是否有過身體疼痛現象”（從沒有到總是共 5級）；活力為“就算身體有點不舒服，或者有其他理由可以休息，我也會努力完成每日應該做的事”（從非常不同意到非常同意共 4級）；社會功能為“2013年 7月以來，您是否有醫生診斷需要住院？”（是否2級）；情感職能為“在過去一個月內，是否由于情緒問題（如感到沮喪或焦慮）影響到您的工作或其他日常活動？”（從沒有到總是共 5級）；精神健康為“我感到過不開心或是沮喪”（從沒有到總是共5級）。

3. 市民化。雖然市民化作為一個相對成熟的概念為社會學家和經濟學家所熟知，但具體的指標測度體系還沒有統一的標準。參考學者研究，根據所用數據情況，本文從與流入地居民的交往、對城市的態度、社會參與、與流出地的聯系和社會態度五個方面選擇相關指標測度市民化水平。反映與流入地居民交往的包括在本地可以得到幫助的朋友數量、與本社區居民的熟悉程度、工作單位是否都以本地居民為主以及與工作單位本地居民交流頻率、居住社區是否都以本地居民為主以及與居住社區本地居民交流頻率；反映對城市的態度的有對本社區居民的信任程度、與本社區居民的互助情況、感覺居住社區是否安全、未來是否可能定居本地、是否愿意放棄原來戶口來換取工作地戶口；社會參與主要用居民參加社團組織情況來衡量；與流出地的聯系通過老家是否還有土地、是否愿意將戶口遷入城市、老家是否還有住房、能否得到老家村里的分紅或其他利益分配四個方面來反映；社會態度用社會公平、生活自由度、社會等級和社會信任自感得分進行測度。最后將幾個方面綜合到一起，計算得到反映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程度的綜合指數。

4. 其他控制變量。為了控制人口特征對居民健康的影響，在模型中加入了性別（男＝1，女＝0）、年齡、政治身份（黨員＝1，非黨員＝0）、戶口（農業戶口＝0，非農工業＝1）、教育及工作（工作＝1，無工作＝0）變量。為了控制家庭層面因素和宏觀因素對健康的影響，本文在模型中加入了收入、人口密度和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元）三個變量，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1①本文采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 2014年調查數據。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是首個以勞動力為主題的全國性跟蹤調查，樣本覆蓋中國 29個省市（中國港澳臺、西藏、海南除外），由于本文研究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問題，因此僅保留農村戶籍樣本中遷移個體作為研究對象。。

（二）方法

本文采用有序概率（Ordered Probit）模型分析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影響，構建模型如下：其中，j代表調查對象的省份，i代表調查個體編號，被解釋變量為j省第i個個體的健康水平Healthij，解釋變量測量了城鎮化中的不平等效應Inequalij。控制變量分為兩類，一是影響健康的個體特征變量Microij，包括性別、工作、政治身份、年齡、教育。二是研究中控制的中觀和宏觀變量Macroij，主要包括收入、人口密度和人均國內生產總值。誤差項為μij。系數a是首要關心的回歸參數，反映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作用方向和水平。

表1 變量的描述統計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基準模型

表 2給出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影響的有序概率模型回歸結果。觀察表2中模型1至模型8可以發現，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影響十分顯著。從健康的8個方面分析，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總體健康、精神健康、軀體疼痛、生理職能、活力、情感職能、生理功能 7個方面作用顯著為負，但對社會功能作用并不顯著。表3在表2的基礎上進一步給出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影響的邊際值，平均來看，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每提高1個單位，將會使總體健康、精神健康、活力、軀體疼痛、生理職能、情感職能和生理功能分別下降0.0493、0.0956、0.016、0.0613、0.0449、0.0525、0.0307 左右。“不平等就是不健康”，其原因除了不平等的加劇通常會伴隨著貧困的加劇（它僅僅是部分正確的）外，更在于不平等本身就會產生這樣的消極影響，即社會群體之間和個體之間的差距以及這種差距導致的社會凝聚力不足會對人們的健康和生活質量造成不利的影響（文森特·納瓦羅，2005）。

其他控制變量方面，個人因素中的所有 5個變量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效應均在一定程度上顯著。在影響健康的諸因素中，年齡一直是一個重要方面。隨著年齡的增長，年齡的健康折舊速度最終使得其他因素引起的健康折舊速度個體差異不再明顯，導致其他因素對健康狀況的影響趨于收斂，此為健康折舊理論。從表2的分析結果看，除情感職能、生理功能兩項外，農業轉移人口年齡對健康的作用均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結合表 3，農業轉移人口年齡每增加 1個單位，將使總體健康、軀體疼痛下降0.006、0.006，這證明了健康折舊理論。同時，年齡增長也使精神健康、活力、社會職能分別提升 0.003、0.001、0.001，這可能的原因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個體心智越來越成熟，帶來精神和社會健康水平的年齡變化呈現出與生理健康不同的變化軌跡，這也與已有研究基本一致。其他個人特征變量方面，工作提升了農業轉移人口的總體健康和生理職能。從性別角度看，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效應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除活力、生理功能和生理職能外，總體上女性的健康水平大于男性健康水平，但在社會功能方面卻正好相反。教育程度顯著提高了農業轉移人口的總體健康、生理職能、軀體疼痛，但卻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精神健康水平。作為衡量人力資本的重要指標，隨著教育程度的提高，農業轉移人口的職業技能得到提高，帶來收入增長，使其享受更多的健康服務，但教育水平同時也提高了個體認知能力，會提高對健康的期待值（Poel 等，2012），從而對健康產生一定負向影響，這在精神健康層面尤其顯著。

表2 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回歸結果

表3 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邊際分析結果

（二）穩健性檢驗

為檢驗基準模型的穩健性，進一步使用社會階級衡量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考察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效應，表 4給出了穩健性檢驗的結果。分析表 4發現，使用社會階級衡量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每提高 1個單位，將使農業轉移人口總體健康、精神健康、軀體疼痛、情感職能、生理功能分別下降 0.0434、0.0289、0.0294、0.0103、0.0192。對比表 3可以看出，除了活力和生理職能兩項不顯著，使用社會階級衡量的城鎮化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作用基本保持不變，因此可以認為基準模型中的研究結論是穩健的。

表4 穩健性檢驗回歸結果

（三）不平等的深層次原因

基于上文分析基本可以得出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損害了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結論。然而，這一負向作用是如何產生的？是何種不平等導致的這一負效應？我們需要進一步分析。依據上文分析，參考學者研究，將不平等分為能力不平等、機會不平等和結果不平等三個方面，考察三方面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影響。表 5給出了回歸結果，其中，能力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作用邊際值為-0.502，機會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作用邊際值為－0.215、－0.482，結果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作用呈倒“U”型。分析發現，結果的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損害成二次項最為明顯，機會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損害與能力不平等同樣重要。

表5 不平等的深層次原因分析結果

（四）進一步討論

1. 行業和居住條件差異。從理論上講，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會受到行業的影響，這主要是因為，行業是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重要因素之一。一般情況下，從事采掘業、制造業、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給業、建筑業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較低，這是因為上述四個行業均屬第二產業。體力勞動繁重，多數職業層次低，工作條件差，勞動強度高，勞動時間長，這些均會對健康狀況產生不利影響。那么，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是否會受到行業的影響？另外，居住條件可能也是影響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影響的一個重要層面。因此，可以根據“目前或 2013年1月以來最近一份職業屬于什么行業”、“是否有住房公積金”將全部樣本分別劃分為兩個子樣本進行回歸。表 6的回歸結果顯示，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第三產業農業轉移人口總體健康、精神健康、活力、軀體疼痛、生理職能、情感職能、生理功能 7個方面作用顯著，其邊際效應分別為-0.066274、-0.1195、-0.0242、-0.083645、-0.0616、-0.068075、-0.03599；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第二產業農業轉移人口總體健康、精神健康、軀體疼痛、生理職能、情感職能 5個方面作用顯著。表 7的回歸結果顯示，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住房條件好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效應邊際值為－0.0385，高于住房條件差的。這不僅說明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的健康效應在行業和居住條件上存在異質性，也證明前文結論是穩健可靠的。

2. 關于戶籍制度的思考。由于我國存在獨特的城鄉二元戶籍制度，因此在考慮農業轉移人口問題時無法避免此問題的分析。為了考察戶籍制度的影響，按照是否進行了戶籍遷移將全部樣本分組進行考察。表 7的回歸結果顯示，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戶籍遷移和未發生戶籍遷移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效應邊際值分別為-0.0715和-0.03997，且均值在 1%統計水平上顯著。我們認為這一結論反映了樣本階段我國經濟社會的現實問題。受我國獨特的城鄉二元戶籍制度制約，農業轉移人口在遷入地無法平等享有基本公共服務，無法獲得與戶籍人口平等的機會和福利，特別是基本醫療服務，這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影響。雖然我國近年來開始推動戶籍制度改革，促進農業轉移人口落戶，但各地在戶籍改革實踐中都有所保留，改革的形式居多，內容較少，戶籍制度背后的巨大公共服務差異并未得到根本消除。因此，改革戶籍制度并進一步消除戶籍制度背后的巨大公共服務差異，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降低城鎮化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損耗的可行路徑。

表6 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進一步分析結果一

表7 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進一步分析結果二

3. 市民化的作用。以上分析提示我們，如果不改革戶籍制度，不消除戶籍制度背后隱藏的巨大公共福利差異，即不實現真正的市民化，最終可能加劇城鎮化的不平等對居民健康的不利影響，為了驗證這一觀點，進行了表 8的回歸分析。可以發現，市民化可以明顯降低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其邊際值為－0.0266。具體分析，市民化對結果不平等的邊際值為－0.0124，且在 1%顯著水平上顯著；市民化對能力不平等的邊際值為－0.0111，且在 1%顯著水平上顯著；市民化對機會不平等的作用并不顯著。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樣本階段我國經濟社會的現實問題。

表8 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影響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進一步分析結果三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采用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CLDS）2014年數據探討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影響。研究發現，總體來看，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損害了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狀況。從健康的8個方面來看，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每提高1個單位，將會使總體健康、精神健康、活力、軀體疼痛、生理職能、情感職能和生理功能分別下降0.0493、0.0956、0.016、0.0613、0.0449、0.0525、0.0307 左右，但對社會功能作用并不顯著。進一步使用社會階級衡量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結果仍然穩健。具體來看，結果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損害最顯著，機會不平等和能力不平等對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損害同樣重要。此外，對比第二產業從業和居住條件較好的農業轉移人口，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第三產業從業和居住條件較差的農業轉移人口健康負面影響更顯著。最后，戶籍制度，尤其是其背后隱藏的巨大社會福利差異，加劇了城鎮化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水平的不利影響，而市民化水平的提高可以減弱這一不利影響。

受戶籍制度制約，農業流動人口無法享受與城市居民平等的機會和權益，城鎮化發展中的不平等降低了農業轉移人口的健康水平。戶籍、就業、社會保障等各種制度性歧視帶來的不平等阻礙了流動人口人力資本的積累，降低了流動人口收入水平，進而導致流動人口健康水平的下降。如果大部分農業轉移人口能夠順利獲得城市戶籍，享受與城市居民相同的社會福利、社會權利，實現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轉變，即實現市民化，必將減少城鎮化發展的不平等效應對農業轉移人口健康的損害。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當前新型城鎮化的重要內容，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是經濟長期發展的必然，符合農民自身的利益訴求，對縮小城鄉收入差距、提高流動人口健康水平有重要作用。

基于以上分析的政策建議如下：首先，降低城鎮化發展中的不平等程度，推進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促進作為結果的收入公平，完善市場競爭制度，促進機會公平，發揮政府調節作用，改善由能力差異導致的不平等。其次，大力推進戶籍改革，解決農業轉移人口落戶問題，促進農業轉移人口市民化，取消基本公共服務差異，促進社會公共服務均等化，使農業轉移人口真正融入遷入地。再次，大力改善農業轉移人口從業和居住條件，發揮政府的調節作用。就業方面，積極開展就業培訓，改善教育質量，提升農業轉移人口人力資本水平，同時，建立就業信息分享平臺，促進轉移人口就業正規化；居住方面，加大公租房建設力度，保障農業轉移人口住有所居；政府調節方面，推進社會公平建設，縮小農業轉移人口因個體差異帶來的健康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