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慧
摘 要:理論和實務界通說認為法釋[2003]20號第11條第二句中規定了雇主與第三人之間的不真正連帶責任。本文以一個典型的公報案例為分析對象,探究司法實踐中對法釋[2003]20號第11條的適用規則。
關鍵詞:不真正連帶責任 雇傭責任 第三人侵權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稱“法釋[2003]20號”)第11條規定:“雇傭關系以外的第三人造成雇員人身損害的,賠償權利人可以請求第三人承擔賠償責任,也可以請求雇主承擔賠償責任。雇主承擔賠償責任后,可以向第三人追償。”通說認為此條文規定了雇主與第三人所承擔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即各債務人基于不同發生原因而偶然產生的同一內容的給付, 各負全部履行之義務, 并因債務人之一的履行而使全部債務歸于消滅的債務。[1]在司法實務中,該條文雖然以不真正連帶責任為理論基礎,卻在實際的責任形態上有所出入。本文以一則公報案例為分析對象,探討第11條的適用規則。
一、案情及判決
被上訴人單昌群受上訴人聚源公司雇傭,到另一上訴人香逸公司拖運機器。此后,其因香逸公司操作升降梯失誤而墜落摔傷,遂于原審起訴要求兩上訴人共同賠償其醫療費損失合計8萬余元。一審法院在分析中肯定了單昌群與聚源公司之間的雇傭關系,并認為香逸公司與聚源公司對單昌群的損害構成民法上的不真正連帶責任,聚源公司、香逸公司其中一方全部給付后,單昌群不得向另一方要求給付,聚源公司承擔責任后有權向香逸公司追償。[2]二審法院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認為,本案中原審兩被告均應根據其過錯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最終確定單昌群對其自身損害承擔20%的民事責任,香逸公司和聚源公司分別承擔50%和30%的賠償責任。依據第11條,二審法院還判決聚源公司作為雇主亦應對香逸公司的50%賠償責任負有不真正連帶賠償責任。[3]
二、案例評析
此公報案例實際上體現了法院裁判思路的轉變,以“不真正連帶責任”作為法釋[2003]20號第11條的基礎已不再合理。
一審法院作出的判決主文反映了其對不真正連帶責任法律特征的理解,有三個方面:一,責任人各自基于不同的法律關系向被侵權人承擔侵權賠償責任;二,各個責任人給付內容相同,內部無具體的份額分擔,均承擔全部賠償的責任;三,責任人一方全部賠償后,被侵權人無權向其他責任人請求賠償;四,聚源公司在承擔責任后有權向終局責任人香逸公司追償。可以看出,一審法院對不真正連帶責任的理解是與我國通說相一致的。二審判決則改判了各方當事人的賠償責任,其事實上是依據《侵權責任法》第12條有關無意思聯絡的分別侵權行為的規定判定了責任分擔。但是法院在此基礎上依然適用了法釋[2003]20號第11條,判定聚源公司作為雇主身份亦應對香逸公司承擔的50%賠償責任負有不真正連帶賠償責任。那么這樣的責任形態還能稱之為不真正連帶責任嗎?
筆者認為答案是否定的。首先,此種責任形態不符合不真正連帶責任的特征。雇主與第三人存在明顯的責任分擔,并非偶然對同一標的付全部給付義務,因而不再符合不真正連帶責任的特征,實際上是一種部分連帶責任。這種部分連帶責任的特征,兩責任人之間僅存在單向的墊付和追償關系。其次,此種責任不符合不真正連帶責任的制度設計目的。不真正連帶責任外部關聯的制度設計是為了避免出現對受害人重復賠償的不公情形,[4]其目的更多是為了分擔各債務人的風險、而不是維護受害人利益。而第11條的立法目的是為了方便雇員求償,以防第三人下落不明或者缺乏賠償能力時雇員得不到及時的救濟。[5]此制度價值與不真正連帶責任相距甚遠。
因此,筆者主張將第11條的理解與適用回歸到我國現有侵權責任法的多數人侵權體系當中。在雇主與第三人構成無意思聯絡的分別侵權時,應當按照過錯與原因力理論判定各方責任份額,再規定雇主單方對外承擔連帶責任。此種理解的合理性有四個方面。首先,此種理解具有充分的理論依據。我國已有學者提出,部分連帶責任實際上是一種混合責任,它又被稱為單向連帶責任、[6]其次,在部分連帶責任理論下,雇主與第三人之間的單向追償關系與第11條的文義相一致;此外,第11條保護受害人的立法目的更接近連帶責任的制度價值;最后,單向連帶責任在實踐中更易理解與操作、且有公報案例作為指導案例,能夠一定程度上緩解不真正連帶責任理論帶來的司法實踐亂象。
參考文獻:
[1] 參見孔祥俊:《論不真正連帶債務》,《中外法學》1994年第3期。
[2] “單昌群因升降機墜落致傷訴大豐市香逸服飾有限公司等雇傭勞動中損害賠償糾紛案”,江蘇省大豐市人民法院(2014)大民初字第1529號民事判決書。
[3] “單昌群因升降機墜落致傷訴大豐市香逸服飾有限公司等雇傭勞動中損害賠償糾紛案”,江蘇省鹽城市中級人民法院(2013)鹽民終字第0496號民事判決書。
[4] 參見肖道斌:《不真正連帶之債制度應納入我國未來的民法典》,《前沿》2005年第11期。
[5] 張新寶主編:《人身損害賠償案件的法律適用——最高人民法院法釋[2003]20號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年版,第186頁。
[6] 參見楊立新:《教唆人、幫助人責任與監護人責任》,載《法學論壇》2012年第3期,第48-56頁。
[7] 參見李中原:《多數人侵權責任分擔機制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1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