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聃
家風家訓是隨著家庭的產生而出現的,它同社會制度聯系密切。家風指的是在家族的繁衍過程中所形成的風尚。家訓則是指家風的語言表現形式。家風是家訓形成的文化基礎,二者相輔相成,密切聯系。巴蜀家風家訓作為巴蜀家庭文化的重要內容,指的是巴蜀地域范圍內的家族在其繁衍發展進程中所形成的優秀風尚及其語言表現。研究巴蜀家風家訓不僅有利于明了巴蜀家庭文化的發展歷程,也有利于更好地探討巴蜀文化,深入認識中華傳統文化。正如胡昭曦先生所說:“地域文化、家庭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對其缺乏研究,就不可能整體地、準確地、深入地認識中國傳統文化。”(1)胡昭曦:《宋代“世顯以儒”的成都范氏家族》,見《胡昭曦宋史論集》,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314頁。因此,研究地域文化與家庭文化代表之一的巴蜀家風家訓文化就具有了獨特的學術價值。
巴蜀家風家訓作為巴蜀文化的組成部分其發展脈絡與巴蜀文化的發展密切相連。根據巴蜀文化的發展歷史,我們可以將巴蜀家風家訓大致分為萌芽期、繁榮期、停滯期三個時期。
漢唐時期是巴蜀家風家訓的萌芽期。據《華陽國志》記載,漢晉時期巴蜀大地出現了眾多的大族。如成都縣有“柳、杜、張、趙、郭、楊氏”;郫縣有“冠冕大姓何、羅、郭氏”;繁縣“三張為甲族”;廣都縣有“大豪馮氏”。(2)常璩:《華陽國志校補圖注》,任乃強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56-158頁。不僅如此,受文翁化蜀的影響,蜀學得以比肩于齊魯。巴蜀大地出現了司馬相如、揚雄等對后世文化產生深遠影響的學者。他們對巴蜀家風家訓的產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如揚雄認為孝乃至德。他說:“孝,至矣乎!一言而該,圣人不加焉。”(3)汪榮寶:《法言義疏》,陳仲夫點校,中華書局,1987年,第523頁。這奠定了巴蜀家風家訓重視孝的傳統。這一時期,出現了一些雖非出生于巴蜀,卻在巴蜀成長或為官的作家或政治家。他們的家風家訓思想也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巴蜀家風家訓。如劉備就以“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于人”(4)盧弼:《三國志集解》,中華書局,1982年,第739-740頁。告誡其子。諸葛亮在《誡子書》中要求其子要以君子之行規范自己。他說:“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5)諸葛亮:《誡子書》,見《諸葛亮集校注》,張連科、管叔珍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9頁。杜甫在其子宗武生日時作詩“詩是吾家事,人傳世上情。熟精《文選》理,休覓彩衣輕”(6)杜甫:《杜詩詳注》,仇兆鰲注,中華書局,1979年,第1477-1478頁。,提出重詩文、崇節儉的家教傳統。
宋元時期是巴蜀家風家訓的繁榮期。這一時期“西川四路鄉村,民多大姓,一姓所有客戶,動是三五百家”(7)《宋會要輯稿》,中華書局影印本,1957年,第4860頁。。據統計,這些大姓家族主要有:眉山有蘇氏、家氏、任氏、史氏、王氏,青神楊氏,丹棱李氏、眉州史氏;成都府有雙流鄧氏、宋氏, 華陽范氏;隆州地區有井研李氏,仁壽虞氏;綿竹張氏;安岳馮氏;巴川陽氏等。(8)粟品孝:《宋代四川主要學術家族述論》,見鄒重華、粟品孝主編《宋代四川家族與學術論集》,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50頁。以上這些家族在發展過程中,不僅形成了自己的家風家訓,而且對后世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如眉山蘇氏家族、廣漢張氏家族、華陽范氏家族、蒲江魏氏家族等。與家族的興盛聯系密切,巴蜀出現了眾多人才,在《宋史》列傳中所載的八百多人中,就有數百十名。這些人多以文學、政事、史才入選《宋史》,而“徒以武勇取功名者絕罕”(9)傅增湘:《宋代蜀文輯存》,見孫鴻猷序,香港龍門書店,1971年,第8頁。。從他們入選《宋史》的原因,可以發現巴蜀家族有重視文化的傳統。北宋呂陶就記載了宋代眉山地區家族重視儒家文化并以此規范子孫德行的情況。他說:“眉陽士人之盛甲兩蜀,蓋耆儒宿學,能以德行道義,勵風俗,訓子孫,使人人有所宗仰而趨于善,故其后裔晚生,循率風范,求為君子,以至承家從仕,譽望有立者眾。”(10)呂陶:《朝請郎新知嘉州家府君墓志銘》,《凈德集》卷23,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90頁。可見,巴蜀地區重視德行修養家風的養成,與重視文化教育關系密切。
明清時期是巴蜀家風家訓的停滯期。明清時期,巴蜀家族非常重視家風的傳承,亦產生了較多的家訓。如出現了明代新都楊氏家族的“四重”、“四足”家訓;明末清初唐甄的《誨子》家訓;清代劉沅的《豫誠堂家訓》等。但與上一時期相比,就家訓內容來看,則無出宋代家訓的內容。這里要說明的是晚清以來,在社會歷史的變革中,巴蜀傳統家風家訓總體上在不斷沒落的同時,突破傳統樊籬的新家風家訓正在孕育、成長。這其中不僅出現了鄧小平、朱德、江竹筠、賀麟、劉伯堅等紅色革命家的紅色家風家訓,也出現了郭沫若、李頡人、巴金等文化學者的家風家訓,實現了巴蜀傳統家風家訓在新時期的發展,從而將巴蜀家風家訓理論與實踐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
巴蜀家風是在巴蜀文化的基礎上,經過世代繁衍形成的較為穩定的家庭風氣。巴蜀家訓則是巴蜀家風的語言載體和表現形式。通過對巴蜀家風家訓的清理,我們發現巴蜀家風家訓的內容不僅帶有中華傳統家風家訓的共性,也呈現出較為鮮明的地域個性。
中國古代家庭有重視文化教育的傳統,對子孫進行文化教育是家庭教育的一個重要內容。受儒家思想的影響,中國傳統家族多以“詩書傳家”,把儒家經典作為教育的主要內容。作為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巴蜀文化,亦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影響,把以詩書為代表的儒家經典作為家庭教育的重要內容。這不僅出現了“兄弟皆能以詩書持門戶”(11)魏了翁:《祖妣孺人高氏行狀》,《鶴山集》卷88,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328頁。的宋代蒲江魏氏家族,還出現了因教子有方而被宋太祖召見的鹽泉蘇氏家族薛氏。據《宋史·蘇易簡傳》記載,宋太宗“召薛氏入禁中,賜冠帔,命坐”,并詢問“何以教子成此令器”。對此,薛氏的回答是“幼則束以禮讓,長則教以詩書”。(12)脫脫等:《宋史》,中華書局,1977年,第9173頁。眉州甚至還出現了民眾以詩書為業的現象。據《方輿勝覽》記載,眉州“俗近古者三,學者獨盛,以詩書為業,以名節相尚”。(13)祝穆編,祝洙補訂:《宋本方輿勝覽》,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471頁。其中,最有代表性的莫過于眉山蘇氏。蘇氏一門家法嚴謹,有詩書傳家的文化傳統。早在唐代,被眉山蘇氏尊為始祖的蘇味道,就非常重視詩書的學習。至于北宋,蘇軾之祖蘇序也重視讀書作詩,其“詩多至千余首”(14)曾鞏:《贈職方員外郎蘇君墓志銘》,《曾鞏集》卷43,陳杏珍、晁繼周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第587頁,第587頁。。 眉山蘇氏的良好家教家風,自蘇序時已然形成,其后世子孫多傳承不絕。蘇序“教其子渙受學,所以成就之者皆備。至渙以進士起家,蜀人榮之,意始大變,皆喜受學。及其后,眉之學者至千余人,蓋自蘇氏始。而君之季子洵,壯猶不知書,君亦不強之,謂人曰:‘是非憂其不學者也。’既而洵果奮發力學,與其子軾、轍皆以文學名天下,為學者所宗。蓋雖不用于世,而見于家,稱于鄉里者如此,是不可以無傳而已。”(15)曾鞏:《贈職方員外郎蘇君墓志銘》,《曾鞏集》卷43,陳杏珍、晁繼周點校,中華書局,1984年,第587頁,第587頁。蘇轍從小就以父兄為師,他說:“臣幼無他師,學于先臣洵,而臣兄軾與臣皆學,藝業先成,每相訓誘。其后不幸早孤,友愛備至。逮此成立,皆兄之力也。”(16)蘇轍:《辭尚書右丞札子四首》(二),《欒城集》卷47,曾棗莊、馬德富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040頁。“臣生本西蜀,家世寒儒,學以父兄為師。”(17)蘇轍:《謝除中書舍人表二首》(二),《欒城集》卷48,曾棗莊、馬德富校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045頁。蘇軾也經常教導后輩“作古詩當以老杜《北征》為法”。(18)吳可:《藏海詩話》,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10頁。蘇氏這樣的風氣一直傳承到明代。樓鑰《送蘇壽甫(山)少卿赴潼川漕》就稱:“賢哉群從傳家風,夕郎名節世所宗。諸卿亦復載清德,況君又似尚書公。”(19)樓鑰:《攻媿集》卷2,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95頁。
巴蜀家庭教育除以“詩書”作為主要內容外,受蜀學與巴蜀地域文化的影響,巴蜀家族同樣以經、史、百家之說為家庭教育的重要內容。除上文所說,以詩書傳家的蘇氏以外,還有以史學傳家的宋代華陽范氏。華陽范氏在教育上非常重視家族傳承的史學。據胡昭曦先生考證,范氏家族四代人中先后在史館任職的有范鎮、范祖禹、范沖、范仲藝。范氏四代人皆以史名于世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家族內部重視文化的傳承。(20)胡昭曦:《宋代“世顯以儒”的成都范氏家族》,見《胡昭曦宋史論集》,西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286-319頁。范祖禹年幼而孤,從小就受其叔祖范鎮的教育。他說:“某自為兒童,居公膝下,撫育教誨,均如所生。不幸所孤,公實哀念,及夫既冠,兩到京師,猥以藝文,隨例求舉。”(21)范祖禹:《祭蜀公文》,《范太史集》卷37,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13頁。同時“祖禹少學于公(范百祿),先公深友愛”(22)范祖禹:《資政殿學士范公墓志銘》,《范太史集》卷44,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82頁,第482頁。。范祖禹之學又傳于其子范沖。這也體現了范祖禹所說的“惟我范氏,陶唐之裔,自蜀成都,世顯以儒”(23)范祖禹:《資政殿學士范公墓志銘》,《范太史集》卷44,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82頁,第482頁。的家教傳統。廣漢人何耕在對于子孫的教育中,指出“學業在我,富貴在時”,因此,他要求子孫學習“不可不勉”。就學習內容來看,他主張:“瀹乎六藝之源,游泳乎諸史之涯,泛窺于百家之說,而旁獵于前輩大老之文辭。”把儒家六藝作為學習根本的同時,還應該廣泛的涉獵史書、諸子百家的學說及前輩名家的文章。與此同時,何耕還提出了學習的方法。他說:“廣聞見于益友,質是非于名師。以文采論議為華,以孝友謙慈為基。識欲遠而不欲近,志欲高而不欲卑,若是則其達也。”(24)劉清之:《戒子通錄》卷6,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74頁。他認為,在廣泛的閱讀經史子集時,還應多與朋友進行交流,敢于對名師的學說提出質疑。文章的創作應以文采議論為華。立身行事應以孝友謙慈為基礎。此外,還應該有高遠的見識和志向。只有做到以上這些才能卓然于一鄉之表。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發現巴蜀家教受傳統儒家文化的影響,其內容以詩書為代表的儒家經學為主。同時,由于受巴蜀地域文化與家學傳承的影響,巴蜀家教的內容還包括經、史、子、集、佛、老等。這體現了巴蜀文化對家風家訓的影響。
孝悌忠義是儒家思想所規定的立身行事的道德規范。《孝經》認為:“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25)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孝經注疏》卷1,中華書局,1980年,第2545頁。受儒家“忠孝為本”思想的影響,漢代巴蜀學者揚雄說:“孝,至矣乎!一言而該,圣人不加焉。”(26)汪榮寶:《法言義疏》,陳仲夫點校,中華書局,1987年,第523頁。他認為,孝是至德,孝子應該珍惜與父母相處的時間,事親不可有須臾的懈怠。受這一思想的影響,巴蜀家風家訓重視孝悌忠義。
高縣何氏家族在其族譜之中就強調 “以忠義、孝悌教諭子孫”(27)轉引自王子江:《高縣家風家訓初探》,《巴蜀史志》2016年第6期。。什鄺曹氏家族在重視子孫立志時,也強調要將篤實忠良存于心。曹氏家訓說:“士習先端習尚,存心篤實忠良。”(28)轉引自楊倩:《淺談德陽地區家規家訓家風建設》,《巴蜀史志》2017年第4期。新津人張無盡甚至認為,作為“種子法”的孝是與生俱來的,不需要教。無論自己的父親是否有孝心,子女都需孝盡父母。他說:“父孝子必孝,不教亦須孝。自己身不孝,養子謾勞教。慈烏本來孝,何曾得人教?孝是種子法,不由教不教。”(29)劉清之:《戒子通錄》卷5,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65頁。顯然,在這里,張無盡將孝上升為與生俱來的一種道德行為規范。
古代宗法社會,家國同構,家庭與國家是一個緊密聯系的整體。《禮記》說:“是故人道親親也。親親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收族故宗廟嚴,宗廟嚴故生社稷,重社稷故愛百姓。”(30)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禮記正義》卷34,中華書局,1980年,第1508頁。可見,中國古代宗法社會的社會關系是由家庭→家族→宗廟→國家一步步擴展開來的,即家國同構。這也決定了孝悌與忠義是相伴而生的。巴蜀家風家訓中對于忠孝的重視就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古代社會家國同構的這一特點。眉山蘇軾就討論了忠孝的關系問題。他認為:“事父能孝,故可以事君;謀身必忠,而況于謀國。”(31)張志烈,馬德富,周裕鍇主編:《明君可以為忠言賦》,《蘇軾全集校注》第10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14頁。受家族重視忠孝思想的影響,蘇軾曾孫蘇峴亦以此教育子孫,他“平居誨諸子,以履踐為先,詞章次之。嘗曰:‘忠孝本也,不務本而事文,所謂書盠是也’”(32)舒大剛:《三蘇后代研究》,巴蜀書社,1995年,第360頁。。綿竹張氏也是一個以忠孝傳家的家族。受其父“臣寧言而死于斧鉞,不能忍不言而負陛下”忠義思想的影響,張浚提出“忠義大節,不可不明”(33)張浚:《議分別邪正》,見《中興備覽》第一,中華書局,1985年,第4頁。的思想,在主張用儒家的忠義思想來勸化風俗的同時(34)劉興淑:《張浚的忠義思想》,《中華文化論壇》2017年第1期。,又以忠孝仁義之實教育其子張栻,深化“自其幼學而所以教者,莫非忠孝仁義之實”(35)朱熹:《右文殿修撰張公神道碑》,《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89,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131頁。的思想。對此,朱熹稱他為“忠貫日月,孝通神明,盛德源于生,奧學妙于心通。”(36)朱熹:《少師保信軍節度使魏國公致仕贈太保張公行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95,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4442頁。可見,張栻的忠孝思想在宋代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在中國鄉土社會中,“族是由許多家庭組成,是一個社群的社群”。組成族的這些家庭是“沿親屬差序向外擴大”而形成的。(37)費孝通:《鄉土中國》,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6頁。由于族的形成以血緣為紐帶,因此,在處理家族內部關系時要求和睦。中國古代“五家為鄰,五鄰為里”(38)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周禮注疏》卷15,中華書局,1980年,第740頁。,說明鄰里指的是地緣相鄰并形成互動關系的初級群體。出于血緣和地緣的原因,中國傳統文化非常重視家族內部的和睦、與鄰為善,并把“內睦宗族,外和鄉里”(39)秦惠田:《五禮通考》卷168,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45頁。當作一種禮儀,以家訓的形式固定下來,規范家族成員的言行。如旌陽蕭氏就將“睦宗族、和親鄰”寫入家訓之中;廣漢段氏通過家訓來“訓子戒孫,行善于鄉里”(40)轉引自楊倩:《淺談德陽地區家規家訓家風建設》,《巴蜀史志》2017年第4期。;高縣何氏家庭將行善鄉里具體規定為“以德行、文學化導邑人”(41)轉引自王子江:《高縣家風家訓初探》,《巴蜀史志》2016年第6期。,體現了好家風對于鄉風文明的影響;張浚認為喪禮貴哀,與其在喪禮中浪費,“不若節浮費而依古禮,施惠宗族之貧者”(42)劉清之:《戒子通錄》卷5,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56-57頁。,體現了張浚節禮而惠宗族的思想。
為了更好地倡導“內睦宗族,外和鄉里”的風氣,改變骨肉恩薄、孝悌行缺、禮義節廢等問題,蘇洵特意編寫《蘇氏族譜》,以期達到“觀吾之譜者,孝弟之心可以油然而生矣”的目的。在這里,蘇洵運用了族譜所具有的教育功能,通過家庭內部血脈傳承的梳理,來強化家族內部的凝聚力。與此同時,蘇洵又特做《蘇氏族譜亭記》來強調,族人之間應該相互扶持。他說:
今吾族人,猶有服者不過百人,而歲時蠟社,不能相與盡其歡欣愛洽,稍遠者至不相往來,是無以示吾鄉黨鄰里也。乃作《蘇氏族譜》,立亭于高祖墓塋之西南而刻石焉。
既而告之曰:“凡在此者,死必赴,冠、娶妻必告。少而孤則老者字之。貧而無歸,則富者收之。而不然者,族人之所共誚讓也。”(43)蘇洵:《蘇氏族譜亭記》,《嘉祐集箋注》卷14,曾棗莊、金成禮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91頁。
蘇洵發現蘇氏家族雖不過百人,但每年祭祀祖先時,家族成員不能融洽相處。居住稍微遠的族人間,有些甚至不相往來。這讓蘇氏一族無以示于鄉鄰。為此,他特將《蘇氏族譜》雕刻于石,立于高祖墳瑩之側。他希望族中有人去世,大家一定要去吊唁;遇到加冠、娶妻的大事,族內要相互告知;遇到年少的孤兒,年長的要教他識字;遇到貧困而無家可歸的,族內的富人要收留他。蘇洵對家族成員的規定,受到祖父蘇杲、父親蘇序的影響。蘇洵在《族譜后錄》中說:“(杲)善事父母極于孝,與兄弟愛于愛,與朋友篤于信,鄉閭之人無親疏皆愛敬之。”“(序)薄于為己而厚于為人”、“至族人有事就之謀者,常為盡其心,反覆而不厭。”(44)蘇洵:《族譜后錄》,《嘉祐集箋注》卷14,曾棗莊、金成禮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85-386頁。蘇洵的行為也深深影響了其子蘇軾,他“平生篤于孝友,輕財好施”(45)蘇轍:《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欒城后集》卷22,曾棗莊、馬德富校點, 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422頁。。可見,睦族親鄰、行善鄉里是巴蜀家風家訓中的一個重要內容,在家族成員間代代相傳。
中華民族自古有勤儉節約的美德。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御孫就認為節儉是人應共同遵從的美德,而奢侈則是惡中之大也。他說:“儉,德之共也;侈,惡之大也”(46)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春秋左傳正義》卷10,中華書局,1980年,第1779頁。。諸葛亮在《誡子書》中以勤儉誡子,將勤儉節約與家教結合起來,認為節儉有助于良好品德的養成。他說:“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47)張連科,科淑珍:《諸葛亮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09頁。為此司馬光甚至專作《訓儉示康》以闡釋節儉,并在家庭中倡導這一美德。
巴蜀家風家訓亦重視勤儉節約。《宋史》就記載了宋代閬州陳氏家族,陳堯叟之母以節儉約束其子孫之事。“母馮氏,性嚴。堯叟事親孝謹,怡聲侍側,不敢以貴自處。家本富,祿賜且厚,馮氏不許諸子事華侈。”(48)脫脫等:《宋史》卷284,中華書局,1977年,第9587頁。與節儉相一致,巴蜀家風家訓在修身上則強調淡泊名利,注重自我修養的提高。如蘇軾在《送千乘千能兩侄還鄉》中要求侄兒,“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49)張志烈,馬德富,周裕鍇主編:《蘇軾全集校注》第5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363頁。。張浚則將節儉與禮儀制度相結合,主張通過節省禮儀,力戒鋪張。他說:
婚禮不用樂,三日后管領親家,即隨宜使酒成禮可矣;不當效彼俗子,徒為虛費,無益有損。祭禮重大,以至誠嚴潔為主,別置盤盞碗碟之類,常切封鎖,以待使用。喪禮貴哀,佛事徒為觀看之美,誠何益?不若節浮費而依古禮,施惠宗族之貧者。賓客盡誠盡禮可也。恣烹炮,飾器用,又群集婦女,言語無節,昏志損財,為害莫大。(50)劉清之:《戒子通錄》卷5,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56-57頁。
張浚以婚禮、祭禮、喪禮、賓客禮四種禮儀為例,說明了如何通過節省禮儀來力戒鋪張。他主張婚禮不可效仿見識淺陋之人用樂。這種白白浪費錢財的行為,有百害而無一利。祭祀之禮應以嚴肅簡潔為主。喪葬之禮,貴在哀傷,請僧人做法事只是徒然好看,而毫無益處。賓客之禮在于待客的誠心,過分的講究美食、美器等享樂則會令志昏財損,為害甚大。總體來看,張浚提出四種禮儀的規范,目的在于告誡子孫應精簡禮儀,在日常行事之中力行節儉。新都楊氏家族則將節儉與勤勞結合在一起,提出“家人重執業,家產重量出”(51)清光緒乙未本《楊氏族譜》。的家訓。“家人重執業”指的是家族成員要有事業,能夠自力更生。對此,楊春解釋道:“人必有業,方可生財興家。故此取鄧禹十三子,各擇一業之法,首重執業,以期尚勤也。”(52)清光緒乙未本《楊氏族譜》。“家產重量出”指的是在家產管理方面,應該要量入為出。楊春將此解釋為“此量入為出之法,亦期崇儉之意也”(53)清光緒乙未本《楊氏族譜》。。雖然,此條家訓的目的在于告誡楊氏子孫應重事業,但卻從側面反映了楊春對子孫“尚勤”、“尚儉”的要求。
2014年2月24日,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指出:“不忘本來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更好創新。對歷史文化特別是先人傳承下來的價值理念和道德規范,要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有鑒別地加以對待,有揚棄地予以繼承,努力用中華民族創造的一切財富來以文化人、以文育人。”(54)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體學習時的講話》,2014年2月24日。作為中華傳統文化重要組成部分的巴蜀傳統家風家訓中蘊含了寶貴的精神財富與優良的品格,有利于實現優秀傳統文化的當代價值轉化,為新時代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服務。具體而言,巴蜀傳統家風家教的當代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加強思想道德建設。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要提高人民思想覺悟、道德水準、文明素養,提高全社會文明程度。”(55)習近平:《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而對于公民美德的培養卻離不開中華傳統文化中蘊含的豐富思想資源。形成于巴山蜀水間的家風家訓,不僅是構成巴蜀文化的核心部分,也支撐了巴蜀文化千百年來的傳承,體現了巴蜀人的基本價值觀。巴蜀傳統優秀家風家訓所倡導的孝悌忠義、勤儉持家、睦族親鄰、行善鄉里等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為當代公民美德教育提供了內容支撐。與此同時,巴蜀家風家訓中所積累的言傳身教、潛移默化的教育方式和經驗,為樹立現代公民美德、建設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提供了豐厚的滋養。
家風正則民風淳,民風淳則社稷安。“家庭和睦則社會安定,家庭幸福則社會祥和,家庭文明則社會文明。歷史和現實告訴我們,家庭的前途命運同國家和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我們要認識到,千家萬戶都好,國家才能好,民族才能好。”(56)習近平:《在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的講話》,《人民日報》2016年12月16日。培育新時代的優秀家風,需要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滋養,“要從弘揚優秀傳統文化中尋找精氣神”(57)習近平:《“改革集結號已經吹響”——習近平總書記同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共商國是紀實》,《人民日報》2014年3月13日。。巴蜀家風家訓作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培養子孫、和諧家庭成員關系以及優化社會環境,改變社會風氣有非常重要的作用。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家庭是人生的第一所學校。巴蜀家風重視家庭教育和家族文化傳承的思想,為新時代家長如何去創設良好的家庭環境,為孩子講好“人生第一課”提供了重要參考。巴蜀家風家訓以忠孝為核心內容而開展的對于家族子弟的道德教育啟示當代家庭教育應重視青少年德育。青少年時期是人生的拔節孕穗期,是人生的重要階段。這要求我們要將個體道德的塑造放在首位,并滲透于家庭教育的各個環節之中。巴蜀家風家訓從立身行事的各個方面對于個體的要求,為當前家庭教育以德育為基礎提供參照,有利于培育新時代的優秀家風。
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儒家思想影響,巴蜀家風家訓在強調個人道德修養的同時,也重視社會責任感的培養。這不僅為理解與傳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豐富的思想道德資源,也為實現巴蜀優秀文化的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提供了有效路徑。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把對于國家、社會、公民三個層面的價值要求融為一體的做法,與巴蜀家風家訓中孝父母、和兄弟、睦宗族、行善鄉里、“施仁義于天下”的家國情懷有著同樣的思想方法。以此為基礎,不僅有利于培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也反映出巴蜀優秀文化有其超越時代的普遍價值。如巴蜀家風重視人格修養的傳統,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公民層面的要求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教育資源。巴蜀家風家訓中所蘊含的睦族親鄰思想,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社會層面的要求提供了支撐。巴蜀家風家訓要求的行善鄉里、“施仁義于天下”,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國家層面的要求在主旨上異曲同工。
此外,巴蜀家風家訓是以儒家思想為主的傳統主流意識形態深入民間的橋梁。家風家訓在巴蜀地區多以詩歌、俗語、家語等易于被民間接受的形式呈現,這不僅加深了中國古代主流意識形態的儒家思想在民間的傳播,也增強了普通民眾對于原本晦澀難懂的儒家精神的理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社會主義主流意識形態的高度概括,較難為大眾所理解。巴蜀家風家訓的傳播方式,為新時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廣泛傳播提供了有效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