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舞蹈與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的關系
—— 以新中國成立以來蒙古族舞蹈作品為例

（內蒙古民族藝術劇院 呼和浩特 010010 ）

舞蹈與社會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人類是在一定的環境中生存，舞蹈作為人類的行為也是在一定的環境中產生、發展和傳衍，并在此過程中不斷受到環境的影響和制約”。由此可以看出，民族舞蹈是在一定的民族生活環境中所產生，一個民族的社會生產、生活方式影響著這個民族的舞蹈藝術發展。舞蹈藝術是身心藝術，它不僅有外在的動作形式，也有表現某種內在心理的內容。它不是純技術性肢體運動，是通過自己獨特的形式表現著不同時代、不同生活環境中的人民生活。根據時代變化節點來分類，來分析作品的選材及動作發展變化而折射的民族生產方式的變化。我們從作品所涉及的題材、內容、動作風格中可以看到每一部舞蹈作品創作的時代背景以及人民生活狀態，同時生產方式的變化也影響著蒙古族舞蹈發展趨勢。新中國成立至今，內蒙古創作出了大量舞臺蒙古舞作品，創造了輝煌的業績。著名蒙古族舞蹈家斯琴塔日哈、莫德格瑪，查干朝魯等為蒙古族舞蹈發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同時賈作光先生為蒙古族舞蹈舞臺化發展奠定了基礎。他（她）們創作和表演的舞蹈接地氣、有著濃郁的生活氣息，真實地反映了不同時期草原生產生活的變化。這些變化不僅改變著人們的生活，也對舞蹈創作者的思維方式、創作取向和創作心理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一、舞蹈作品選材與生產生活方式的關系

原生態的民間藝術向舞臺化發展是時代產物。20世紀50年代以來，民族地區的民間舞逐漸向舞臺化發展，這個演變歷程中的作品是民間元素與藝術家所碰撞出的火花。它既有藝術家自身生長的民族文化心理，又有它選材的民族心理之間的“誕生物”，從中可以探究不同時代民族地區社會生產方式發展的趨勢。首先，我們分析新中國成立三個階段的蒙古舞作品選材背景與社會生產方式的關系。

（一）1949～1979年創作的蒙古族舞蹈作品題材分析

新中國成立后，人民當家作主、走向富裕的愉悅心情等等都是影響民族民間舞蹈舞臺化發展的重要因素。這個時期舞蹈作品的題材內容是牧民生活場景，畜牧業生產方式的直接反映。也就是說當時的現實題材就是游牧生活。例如賈作光創作的《牧馬人》所反映的牧馬人的生活、高太編創的《擠奶員》中塑造的擠奶員形象，李淑英、陳淑娟創作的《剪羊毛》中把游牧生活日常動作轉化為舞蹈動律，都表現出牧區人們牧馬、擠牛奶、剪羊毛的愉悅心情。通過這些作品反映出了當時牧區生活、以畜牧業為主的生產方式。雖然編導們并非全是蒙古族，但他們準確地捕捉到了牧區生活的普遍現象。牧區生活體驗以及經歷，是他們創作優秀的蒙古族舞蹈作品的源泉。

（二）1980～2000年創作的蒙古族舞蹈作品題材分析

這一時期蒙古舞選材范圍拓寬，情節舞的編排也逐漸出現。作品《牧人浪漫曲》表現剪羊毛的小伙子們之間逗樂的情景。作品《敖特爾風情》表現牧區遷徙途中幾個男女青年娛樂、賽馬的場景。以上兩個作品都是反映了牧區生產方式和游牧生活的作品，具有典型的蒙古族文化特征。在舞蹈的編排手法上明顯不同于上一個時期的創作特點。除此之外，表現大自然、人與動物的關系等等題材出現，使得這個時期的舞蹈作品題材范圍拓寬，內容更加深刻了。編導們不再滿足于編創一個情緒舞，而更在意塑造一個生動、鮮活的藝術形象。這個時期，舞蹈創作更加寫意，表演者的水平也有了明顯的提升。比如，作品《翔》是塑造鳥的形象，表現飛翔的鳥，比喻了渴望飛翔的心靈；舞蹈《乳香飄》中則不僅突破了傳統頂碗的方法，而且創造了演員斜頂著碗跪轉等技術。

（三）2001～2017年創作的蒙古族舞蹈作品題材分析

這個時期舞蹈作品內容深刻，題材涉及面更加廣泛，例如歷史、傳說故事、母愛、愛情故事、人與自然的關系。選材范圍擴大、不僅歌頌草原，也開始關注大漠戈壁、駱駝形象，例如《大漠神韻》《大漠駝影》《戈壁沙丘》等。在繼承頂碗舞的基礎上，動作技術難度也大幅提高，表現形式也更加豐富了。例如《頂碗舞》《伊茹勒》中的頂碗跪轉；有別于女子頂碗的《草原情歌》；以及將盅、碗、筷三種道具融合在一個作品里的男子群舞。

此外，這個時期關注現實生活的題材增多，《情系綠草地》表現了一對兒蒙古族殘疾老人治理沙漠保護草原的故事。作品表現了生態環境對草原生活的影響，以及人們改善生存環境的強烈愿望和所做出的努力。

從這個舞蹈作品中可以看出，在全球工業化趨勢中的內蒙古牧區的生產方式發生了變化，從傳統游牧生產、生活方式逐漸向現代工業生產、都市生活方式轉變。“隨著社會的發展，交通通信的發達……每個國家內部各個地區的行政管理、資源利用、經濟活動方面的一體化也在不斷得到強化，這種強化使得各個族群或民族之間的相互接觸日益增多……”在世界文化同化影響之中保護傳統民族文化個性使得各國、各民族的民族意識覺醒。生態發展失衡，草原沙化的生態危機使人們開始意識到保護環境的重要性。這個舞蹈作品就是對當下草原生活的關注與思考。因此，我們的舞蹈作品不僅只是賞心悅目的娛樂產品，而是現實生活的一面鏡子，是藝術家們對所在生活環境的思考。

然而，草原游牧生產方式的范圍日益縮減，使得當代蒙古族舞蹈創作源泉受到重大影響。社會生產方式的變化，影響了舞蹈作品的選材，因此可以看出，社會生產方式與舞蹈創作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舞蹈動作變化與生產生活方式的關系

民族舞發展為舞臺表演藝術，在功能、形式、內容、心理等等不同方面都有了演變。民族地區勞動生產的動作是民族舞蹈創作的直接源泉。“生活動作表象，是指生活原型動作在舞蹈家頭腦中的‘留影’”。編導如何從中提煉成舞蹈動作取決于個人審美水平以及他所生活的環境。從舞蹈動作的元素可以看到20世紀50年代內蒙古牧區的生產方式多數以游牧生活為主，因此編導到牧區能夠看到擠奶、剪羊毛等等勞作中的牧民生產生活動作。賈作光雖非蒙古族，但創作出了蒙古族人民認可的蒙古族舞蹈作品。這與他牧區生活經歷有關系。到了21世紀，有些編導創作出的舞蹈作品缺少了濃郁的民族特性，這是受到當代城市化生活以及西方現代舞編創技法（線性動作，地面滾動等）的影響。我們通過分析舞蹈動作可以觀察到在20世紀中后期到21世紀初的蒙古舞的發展變化。下面是作品比較分析表。

內蒙古地區20世紀40年代到21世紀初部分舞蹈作品比較（表1）

《敖包相會》21世紀初扎那 線性動作雙人舞與群舞結合情節 蒙古族青年男女在月圓之夜相會。愛情主題《頂碗舞》 21世紀初何燕敏 律動性強道具，肩部技巧歡快情緒 蒙古婦女風貌《納曼祈勒》21世紀初哈斯敖登線性 道具 祈禱 蒙古族女性形象《穿靴子的小伙子》21世紀初滿都呼 律動性強道具 歡快情緒穿靴子的蒙古族小伙子形象《飛鬃馬》21世紀初包玉榮忍艷茹律動性強頭發作為道具歡快情緒奔騰的馬群《草原酒歌》21世紀初趙林平 律動性強道具身體律動歡快情緒 歡慶《大漠神韻》21世紀初秀仁其其格律動 手臂、身段抒情 駱駝形象《大漠駝影》21世紀初陳二勇李玉璽線性動作、律動道具 抒情、豪裝駱駝、駝隊《戈壁沙丘》21世紀初賈國柱線性動作、律動手臂 悲壯、歡快沙漠中的幻覺《東歸兄弟》21世紀初莎仁高娃線性動作情節為主悲壯情節土爾扈特蒙古東遷史、友情鄉情歡慶場面《盅碗筷》21世紀10年代呼格吉樂圖律動性 道具 歡快情緒21世 巴格那 線性動 道具 抒情蒙古族老夫妻綠化《情系綠草地》紀10年代 作 情節 草原。人與自然《舞動的琴弦》21世紀10年代特木爾 律動性 道具 歡快 熱情奔放的小伙子形象

通過以上表格可以看出：

舞蹈的創作在動作特征上，具有從律動性動作到線性動作的變化。律動性動作：動作趨勢基本不重復，具有流動性較強的動作特征。線性動作：具有動律重復性較強的動作特征。

在舞蹈的風格上，歡快占64%，有從情緒舞轉向情節舞的趨勢。而作品主要特征，具有從動作本體轉向利用道具的編排趨勢。

蒙古族舞蹈動作的最核心特征是今后創新發展的主要根基。根據不同地區的共性來看，蒙古舞肩部動作與跺踏動作最為典型。律動性動作、肩部動作是馬背民族最有特點的動作。隨著時代發展雖然創作手法有所進步，但同時肩部動作減少。縱觀中央民族大學舞蹈學院，內蒙古地區藝術表演院團、藝術院校的蒙古舞作品，從20世紀90年代的律動性動作逐漸轉向21世紀初的線性動作趨勢。從早期肩部、手腕動作逐漸變為手臂，兩肋的伸長動作（《奔騰》）。作品內容從贊揚蒙古族生活風貌到歌頌蒙古族精神領域，從表現蒙古族歡聲笑語的情緒舞轉化為表現蒙古族歷史與現實的情節舞的趨勢。情節舞的作品中線性動作較多，律動性動作不強，傳統動作特性比例減少，顯然社會生產生活方式影響到了藝術家們的創作。除此之外，這種現象與中國舞蹈編舞技法的發展變化也有一定關聯。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西方現代舞的融入逐漸影響中國舞蹈的創作和表演。例如舞蹈《出走》是表現當代蒙古人離開家鄉時復雜心情的作品。雖然，舞蹈的編排順應了時代審美需求，創作風格鮮明、有較強的民族性，但是由于創作脫離了民族文化以及民族心理，動作語言顯得蒼白，缺少應有的藝術魅力。所以民族舞蹈創作不僅要關注動作本身，也要注重動作所產生的民族文化背景。

心理變化、動作特征與主要生活方式分析（表2）

21世紀初 愉悅心理 律動性 肩部動作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欽佩心理 線 性 身體各部位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執著心理 線 性 身體各部位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欽佩心理 線 性 身體各部位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懷念心理 線 性 身體各部位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執著心理 線 性 身體各部位定居生活（主）游牧生活（副）

20世紀末，游牧民族逐漸轉為定居生活，這個階段的蒙古族舞蹈以愉悅心理（單一）表現、律動性特點的肩部動作為主。21世紀初，蒙古舞創作除了原有的風格特點外，心理表現多樣化成為發展的趨勢。隨著生活方式的變化，舞蹈身體動作也隨之發生了變化。賈作光先生說：“肩部動作少了，下一步創作中注意肩部動作發展。”生活方式的變化影響著表現心理，同時體現在外部動作特征上。蒙古族舞蹈是蒙古民族心理外化的載體。“每一個民族都生活在特定的自然環境，有著特定的經濟狀態、自己的語言與生活方式，在歷史發展的歷程中形成民族特有的心理，構成了與其他民族不同的具有自身特色的民族文化”。

在城市化發展的當今，編導們多數生活在城市，因此尋找蒙古族傳統文化藝術源頭，以及這個民族的傳統生活方式與民族風貌是他們新的創作課題。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舞蹈藝術與所在的社會環境有著不可脫離的關系。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直接影響著舞蹈編導們創作思維，所以民族舞蹈的創作，要注重民族傳統文化研究，以及關照民族文化心理，這是非常重要的。

結 論

舞蹈作品在選材、動作發展變化和創作心理上，與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的關系是密不可分的。首先，社會生產、民族生活方式是創作的土壤。蒙古族的生產方式發生了變化，而相應的其他要素也發生變化。在當今蒙古族人民生活方式從游牧生活轉為定居生活，從純游牧轉為半游牧，逐漸呈現商業化、城鎮化的發展趨勢，間接或直接影響蒙古舞的創作選材。其次，舞蹈作品是社會生產、生活方式的反映。反之，從舞蹈作品的創作，舞蹈動作發展變化上，可以一瞥蒙古族畜牧業生產方式，以及游牧生活方式的發展變化。藝術的創作與發展需要把握好創新與繼承的關系，既要遵循時代審美的需求，也不能排斥創新。民族舞蹈的創作，沒有創新就沒有發展。所以，舞蹈創作不僅只是舞蹈動作編排問題，也關注動作所產生的民族生活環境、民族性格、民族心理，以及社會生產方式的轉變。舞蹈作品是社會生產方式的體現，一個民族的現實題材反映著不同時期、不同的社會生活內容，因此，社會生產方式是舞蹈創作的重要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