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占恒
改革開放以來,浙江以“干在實處、走在前列、勇立潮頭、敢于擔當”的精神,在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黨的建設、政府治理等多方面,發揮了改革開放發展的試驗田、示范田、高產田作用,創造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浙江樣本。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在“八八戰略”指引下,浙江成功擺脫傳統路徑依賴,走上了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大道,創造了轉型發展的奇跡。
回顧浙江改革開放40多年的發展,如果從大的歷史觀和宏觀層面看,可劃分兩大階段,呈現出由先發優勢到科學發展新優勢的路徑演進,由小我浙江到大我浙江的歷史性變革。
第一大階段,即1978年至2002年,主要特點體現在自發、民營、經濟、允許這四個關鍵詞上,形成浙江發展的先發優勢。
改革開放初期,浙江發展的起點并不高,存在三缺少:一是缺少陸域自然資源,人均耕地只有0.5畝,缺鐵少煤無油,人均資源擁有量綜合指數居全國倒數第3位。二是缺少國家資金投入,1952年到1978年的26年間,國家對浙江的投資總計77億元,人均410元,只占全國的1.5%,還不到當時全國各省區平均水平的一半。“一五”時期國家興建的156個重點建設項目,浙江一個沒有,后來國家對浙江的投資也很少。三是缺少優惠政策,沒有享受到國家區域指向性的政策,如創辦經濟特區、浦東開放開發、西部大開發、振興東北等老工業基地等區域政策,浙江都不沾邊,可以說沒有吃偏飯。
正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浙江抓住改革開放的大機遇,闖出一條富有生機活力的特色發展道路,實現了追趕型、跨越式的發展。經濟總量由全國第12位躍升到第4位,人均GDP由第16位躍升到第5位,2017年浙江城鎮居民人均收入連續17年位居全國各省(區)第一,農村居民人均收入連續33年位居全國各省(區)第一,創造了中國區域經濟發展的浙江模式。這一模式不同于以深圳模式為代表的廣東模式,也不同于以蘇南模式為代表的江蘇模式,其主要內涵特點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自發的,自下而上的,率先從山區海島等貧困地區發起。古人云:窮則思變,變則通,通則達。浙江改革開放的動力,主要來自老百姓強烈的致富欲望,而且越是窮的地方,越是落后的地方,膽子越大,辦法越多,創造力越強。如領取全國第一張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的溫州人章華妹,第一個敢同縣委書記吵架要求開放城鄉市場的義烏人馮愛倩,第一個農民造汽車的臺州人李書福,創建全國第一個專業市場的溫州永嘉縣橋頭鎮,創建第一個農民城的溫州蒼南縣龍港鎮,以及麗水山區崛起全國洗滌行業的龍頭企業納愛斯等。這些來自山區海島等基層的老百姓,創造弘揚“四千精神”“三板精神”,走出山村,走出海島,走向全國,走向世界,走出了一個屬于自己的新天地。
其二,民營企業異軍突起,由散兵游勇發展壯大為主力軍。改革開放初期,浙江還是農業為主的省份,國有企業數量不多,鄉鎮企業不發達,計劃經濟的控制力相對較弱,體制外的成長空間比較大,這為浙江率先沖破僵化的體制和機制束縛,率先培育符合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要求的經濟主體和制度框架,創造了有利條件。自上世紀70年代末,個體私營等民營企業率先從溫州、臺州等地興起蔓延,如同雨后春筍,蓬勃成長,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從弱到強,從少到多,漸成燎原之勢,成為浙江改革開放的主體,成為工業化、城市化、市場化、國際化的主力軍,成為吸納就業、上繳稅收和城鄉居民收入增長的最大來源,成為推動全省經濟發展的最大力量。可以說,沒有民營企業的快速發展,就不會有浙江改革開放和經濟社會發展的輝煌成就,就不會有浙江經濟勃勃生機和強勁活力,當然也就不會有今天全國民營經濟占據“五六七八九”的大好形勢。
其三,偏重于經濟發展,走出一條以小博大的特色發展路子。浙江發展初期的典型特征是“小”:一是小資本,許多企業在發展初期原始投入都很小,有的注冊資本只有幾千元,如萬向集團靠4000元起家。二是小企業,父子、兄弟、夫妻和親戚、朋友齊上陣,大家集資辦廠,形成家族制企業,然后再逐漸擴大生產規模,目前小企業仍占全省企業的99%。三是小商品,由于小商品生產的資金、技術、人才等門檻低,適于小資本和小企業生產,所以大多選擇鞋子、襪子、領帶、服裝等輕紡產品,即使搞一點大工業,也是從零部件和小型設備做起,如汽車先搞零部件,電氣設備先搞低壓電器等。四是小城鎮,浙江的工業化是從農村起步的,創業者主要是洗腳上田的農民,這包括魯冠球、李書福、徐冠巨、南存輝等,當時的企業只能是村辦企業辦在村,鄉辦企業辦在鄉,依托小城鎮而發展。如何以小博大,彌補小的先天不足,浙江實行無中生有和人無我有、人有我優、人優我強的發展思路,以民營企業為主體,以專業市場為渠道,以塊狀產業為基地,以小城鎮建設為依托,形成小商品大市場、小產業大集中、小資本大集聚、小城鎮大建設的發展優勢,成功走出一條“輕、小、民、加、特”的快速工業化道路。
第四,允許先行先試,為基層和企業發展營造寬松環境。當時的政府作用,主要不是體現在政策“引導”上,而是體現在政策“允許”上,政府的高明就是相信基層和老百姓的聰明,可以先上車再補票,先發展再規范,先生孩子再起名,為基層和老百姓的創業創新闖天下提供寬松的環境。如義烏小商品市場的形成,就是當時的縣委書記謝高華聽取了群眾意見,領導義烏縣委、縣政府于1982年出臺文件提出“四個允許”放出來的,即“允許農民棄農經商,允許農民長途販運,允許開放城鄉市場,允許多渠道競爭”。后來時任省委書記李澤民總結提出“三個允許五個不”的工作思路,即允許試,允許闖,甚至允許犯錯誤;不爭論、不攀比、不張揚、不氣餒、不動搖;堅定、清醒、有作為。這極大地激發了廣大基層和群眾的創造活力。這里,表面看是無為而治,實際也是一種擔當和作為,體現在對一時看不準的,當時的政策環境不允許而廣大老百姓又愿意干的事,則按照鄧小平提出的“允許看,但要堅決地試”的要求,放手讓群眾去干。后來浙江形成的諸多第一,大多是政府允許和放出來的,是充分尊重基層和群眾首創精神的結果。
第二大階段,2003年至今,主要特點體現在自覺、多元、全面、引領這四個關鍵詞上,形成浙江科學發展新優勢。
進入21世紀的浙江,世情、國情、省情發生了深刻變化,如同省委所清醒判斷的:浙江發展“進入爬坡過坎的關鍵時期”,遇到了“成長的煩惱”和發展中的問題。這時的浙江,不僅面臨“正在生產的缺電,正在建設的缺錢,正在招商的缺地”等“三缺”問題,更重要的是,前20多年快速發展累積起來的矛盾和問題集中暴露出來。主要包括:經濟結構“低、小、散、亂”的先天不足,基礎設施和社會事業嚴重滯后,城鄉和地區發展差距過大,城市化水平不高和“城市病”顯現,農村環境“臟亂差”和“空心村”,山水林田湖草等生態環境惡化,社會矛盾問題頻發,領導干部面臨本領恐慌等等,亟待需要探索新的發展思路和路徑,引領浙江由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轉變提升。在此關鍵時刻,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近平經過大量的調查研究,領導省委謀劃、提出、實施“八八戰略”,引領和推動浙江成功實現了這一歷史性的大轉變。這一階段的主要內涵特點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自覺的,上下互動的,以“八八戰略”為頂層設計和引領。浙江發展起來以后面臨的問題,大多涉及全面性、公共性、協調性、長遠性等問題,如提高經濟結構和綜合競爭力、發展科教文衛事業、建設水電氣路橋等設施、綜合治理生態環境、打破城鄉二元結構、推進民主法治建設、提升黨政干部眼界和水平等。這都不是簡單允許基層和企業創新所能解決的,而必須要有頂層設計,進行超前思考、系統謀劃和戰略布局。有鑒于此,習近平經過大量調查研究,廣泛聽取各方面意見,認真分析世情、國情、省情的深刻變化,把中央精神與浙江實際緊密結合起來,提出“進一步發揮八個方面的優勢、實施八個方面的舉措”的“八八戰略”,擘畫了推進浙江新發展的宏偉藍圖,引領浙江由自發走上自覺的發展軌道。
其二,以民營企業為主體的多種所有制主體共同發力。一個經濟體的生機活力,一定是存在多元主體而且充分競爭。浙江民營經濟先發以后,面臨兩個問題,一是如何發揮鯰魚效應,促進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的改組改制,激發國有企業和集體企業的生機活力。二是民營企業如何改變“小、低、散”及家族制的先天不足,實現脫胎換骨、鳳凰涅槃的浴火重生。針對于此,習近平明確提出“堅持‘兩個毫不動搖’,推動國有經濟不斷發展壯大,推動個私經濟不斷上規模、上水平”的“兩堅持、兩推動”要求。他多次深入國有企業調查,召開國有企業改革座談會,部署國有企業改革的目標任務。他多次深入民營企業調研,召開全省民營經濟大會,推動民營經濟大發展大提高和實現新飛躍。他還多次提出加大招商引資力度,提高利用外資質量和水平。由此使浙江形成了民企、國企、外企相得益彰,共同發展的格局。
其三,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全面發展。由于歷史的多方面原因,浙江最初偏重于經濟發展,而經濟發展又偏重于民營經濟、塊狀經濟、專業市場、小城鎮、縣域經濟的發展,而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發展相對滯后,即使經濟發展也存在諸如粗制濫造、粗放經營、外部不經濟等問題。自實施“八八戰略”以來,浙江從深化改革、擴大開放、經濟轉型、統籌城鄉、創建生態省、念好“山海經”、軟硬環境建設、建設文化大省等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各個方面,全面謀劃,全面推進,全面發力,全面提升,推動浙江走上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道路,形成浙江全面發展的新優勢。在“浙”里,率先提出深入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文明理念,“千村示范、萬村整治”榮獲聯合國“地球衛士”獎,跳出浙江發展浙江再造了“三個浙江”,念好“山海經”使山區和海洋成為全省新的經濟增長點,平安浙江、文化浙江、法治浙江等齊頭并進、多點開花,形成“萬紫千紅的浙江實踐”。
第四,黨政科學有為,想干事能干事干成事,引領經濟社會發展。現代市場經濟的競爭,表面是企業競爭,背后實際是政府競爭,是營商環境的競爭。早在“八八戰略”提出之初,習近平就強調:“貫徹這些決策和部署,既有現實緊迫性,又是一項長期的任務,我們要咬定目標,一任接一任、一屆接一屆地抓下去。”他提出“干在實處走在前列”的總體要求,狠抓“八八戰略”的貫徹落實,狠抓領導干部和機關作風建設,狠抓法治建設和各項規章制度建設,要求浙江的黨員干部算一算“利益賬”“法紀賬”“良心賬”,強調“每個領導干部只有想清楚、算明白了這‘三筆賬’,才能真正行使好人民賦予的權力”。進而培養打造一支信仰堅定、敢于擔當、本領過硬、干凈干事的“浙江鐵軍”。歷屆省委、省政府堅持一張藍圖繪到底、一任接著一任干,堅持一手抓經濟報表,一手抓平安報表,以實施“最多跑一次”改革為抓手,努力打造“審批事項最少、辦事效率最高、政務環境最優、群眾和企業獲得感最強”的服務型政府,不斷續寫“八八戰略”再深化、改革開放再出發的新篇章。
特別需要強調的是,在上述這兩大階段的演進中,浙江成功擺脫了經濟學所說的路徑依賴,提升了發展格局和品質,從偏重于經濟發展的小我浙江蝶變成全面發展、大氣開放的大我浙江。
路徑依賴,原指人類社會中的技術演進或制度變遷均有類似于物理學中的慣性,即一旦進入某一路徑,無論是“好”是“壞”,都可能對這種路徑產生依賴。美國著名經濟學家道格拉斯·諾斯,用“路徑依賴”闡釋經濟制度的演進,并被奉為圭臬。這說明要擺脫傳統經濟發展的路徑依賴是不容易的。
2003年以來,浙江按照“八八戰略”擘畫的宏偉藍圖,成功實現從偏重經濟發展,經濟發展又偏重“輕、小、民、加、特”發展,轉向經濟高質量發展,轉向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全面發展,成功擺脫了傳統路徑依賴,創造了發展路徑演進的新樣本。經濟上,由“低小散轉向高精尖,高質量取代高增速”,即由小商品生產大省發展為船舶、汽車、飛機、裝備生產大省,由傳統制造業大省發展為互聯網、云計算、大數據等數字經濟大省,由外貿出口大省發展為深度參與“一帶一路”建設大省,由陸域資源小省發展為海洋經濟大省等,如同《人民日報》2017年3月19日第一版所言《浙江實體經濟正質變》。政治上,積極探索省域層面科學立法、民主立法,率先建設“法治浙江”;文化上,總結弘揚與時俱進的浙江精神,加快建設“文化大省”;社會治理上,按照“大平安”理念,加強“平安浙江”建設,不斷提高社會治理現代化水平;生態上,以“兩山”理念為指引,以“千萬工程”為載體,率先建設“美麗浙江”;還接連成功舉辦G20杭州峰會、世界互聯網大會、聯合國地理信息大會、世界油商大會以及即將舉辦亞運會,從多方面創造中國發展明天的浙江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