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 晨,吳千里
(1.泰州學院;2.泰州職業技術學院 江蘇 泰州 225300)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離不開市場主體,隨著我國經濟改革的不斷推進,國家號召全民創業、大眾創新,市場準入門檻的降低催生了大量的市場主體。作為金融主體的銀行鑒于保障資金安全的考慮,在接受市場主體的融資申請時會提出相對嚴苛的條件,導致有些私企和個體工商戶融資難。與此同時百姓為了追求資產的保值增值,將自有資金投放給中小企業市場主體成為一種正常現象。但由于受各種主客觀因素制約,大量債務糾紛頻發。民間借貸糾紛案件成為我國基層法院的重要工作內容。訴訟中,債權人往往訴請債務人夫妻共同償還借款。但很多債務人配偶之前并不知曉債務存在,堅持以不知情或沒有用到這筆錢作為抗辯理由,拒絕還款。兩者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引發各種社會矛盾。債權人權益和債務人配偶權益保護的失衡,成為爭議的關鍵,也是立法需要進一步完善之處。
投資強調回報,將資金借給需要的企業或個人成為債權人的重要選項。為規范引導民間借貸行為,最高人民法院出臺司法解釋,規定年息在24%及以下為合法利益,在24%至36%之間為自然利息,雙方意思自治,法律不干涉。但超過36%部分構成暴利,法律不予支持。逐利是資本的天性,也是資本在社會各行業不斷流動的內在動力,是市場資源優化配置的驅動,但資本的運行如失去法律的制約,將成為洪水猛獸。因此在發揮民間資本積極作用的同時,必須約束抑制其不良因素。多年前,中小企業甚多的浙江省產生“P2P”、小額貸款公司等融資模式,國家一度予以鼓勵,但因為資金管理環節、債務催討環節存在嚴重問題,在當下掃黑除惡中逐步銷聲匿跡。這充分說明,民間資本的追逐利潤必須受到嚴格監管,否則再好的融資模式也是曇花一現。
在債務人和債權人利益保護價值選擇上,法律側重保護債權人,以維護交易安全,鼓勵債權人將自有資金投放市場,促進經濟發展。
我國《婚姻法》第41條規定夫妻在離婚時應當共同償還原為夫妻共同生活所負的債務。這確定了夫妻共同債務認定的基本原則。但在實踐中還有很多爭議,因為共同生活包括兩種含義,一種是為了共同生活的需要所負債務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另外一種是在夫妻共同生活居住期間產生的債務,尤其是以一方名義舉債產生的債務。我國經濟在2000年以后進入快速發展時期,各種民間借貸大量發生,司法實踐中存在夫妻共同債務認定問題需要進行規范,最高人民法院在2003 年出臺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若干問題的解釋(二)》第24 條規定,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夫妻一方以個人名義所負債務,債權人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應當按照夫妻共同債務處理。但債務人配偶可以在兩個方面積極舉證,以免除自己的還款責任。一是能夠證明債權人與債務人明確約定該債務為個人債務;二是能夠證明該債務屬于《婚姻法》第19條第三款規定情形。
市場經濟發展使交易不再局限于熟人之間,特別是互聯網的發展使陌生人之間的交易越來越多。但市場主體法治意識淡薄,社會誠信體系遭到破壞,“假離婚,真逃債”等惡意逃債行為不斷產生,嚴重影響了經濟發展。2008 年我國遭遇金融危機,國家為拉動經濟,鼓勵民企擴大生產規模,各種小額貸款和各類擔保公司應運而生,但此類貸款行為非常不規范,出現職業放貸人,發生暴力逃債和套路貸等各種行為,導致債務人配偶一方被大量舉債,社會矛盾叢生。2018~2020年,中央在全國范圍開展涉黑涉惡專項治理,2019年10月21日最高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國家四部門將兩年內向不特定主體發放貸款超過10次的職業放貸行為定性為非法經營罪,堪稱史上對民間借貸行為的最嚴規制,高利貸等職業放貸行為得到有效遏制。
從民間借貸角度,債務人配偶權利分為兩個層次。
第一是外部權利抗辯,其應當享有與債務人共同的抗辯權,主要有借貸資金是否實際給付,利息是否約定清楚,是否存在套路貸、債權人是否存在虛假訴訟等針對債權本身的抗辯。這種權利抗辯區分兩種情形,一種是夫妻共同生活和共同經營的,配偶的抗辯程度與債務人一致,或基本不作抗辯。另一種是夫妻感情不和,債務發生在兩者分居時期,債務人配偶一般聘請律師代理作積極抗辯,不愿承擔任何責任。即使判決確定為夫妻共同債務,也認為其合法利益受損,依然上訴和上訪。
第二是來自于夫妻之間的內部抗辯權。主要是借貸對象的選擇權、借貸知情權和借貸規模決定權。由于借貸關系屬于特殊的資金關系,在涉及民間借貸時,債務人選擇空間很小,能獲得貸款保證債務人企業正常運轉符合債務人夫妻的目的和利益。但對于債務人將借款用于賭博、婚外情以及其他高利貸的行為,要求債務人配偶承擔高利貸或違法行為的法律責任違反社會公平正義,同時實體經濟的合理利潤無法長期支付高息,所以債務人配偶積極行使這種抗辯權,往往有較好的效果。有人認為債務人配偶沒有參與舉債,事后支付利息的行為屬于侵犯配偶的知情權,并認為法院對于事后追認的擴大解讀[1],事實上實現了從配偶的“同意”向配偶的“簡單知情”的過渡。但筆者認為,即使其在債務形成前不知曉,但債務人配偶支付利息構成追認,符合合同法的要求。因為債務人配偶既然向債權人通過銀行轉賬或有證人證明其向債權人以現金方式支付借貸利息的,該債務就應當視為夫妻共同債務,是否為共同生活所需,已不重要。
社會經濟基礎決定法律規范的具體內容,法律規范需要適應當前的婚姻家庭生活和社會經濟發展。在民間借貸規模化背景下,債權人利益過度保護,導致債務人配偶權利受損,已經引起社會治安事件,頻頻沖擊社會穩定。對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標準的調整已經具備客觀基礎。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婚姻法》和《合同法》的規定,最高人民法院在2018年按照合同相對性原則和訂立合同的基本要求,出臺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夫妻債務糾紛案件適用法律有關問題的解釋》,認定夫妻共同債務的標準是夫妻雙方共同簽字或者夫妻一方事后追認所負的債務。從夫妻共同債務的形成角度,夫妻雙方共債共簽是基本原則。夫妻一方事后以包括通過電話、手機短信、微信、電子郵件等各種形式予以追認,符合合同法意思表示一致規則。此項規定既充分反映合同法律確定的意思表示一致合同成立的交易規則[2],同時對夫妻之間特殊身份關系給予了肯定。且也提示債權人即使債務形成時由于各種因素不能做到共債共簽,但只要能在債務形成以后取得債務人配偶各種形式的認可,該債務也屬于夫妻共同債務。
夫妻存在特殊身份聯系,司法解釋強調夫妻共同債務形成時的“共債共簽”原則,實際為民事商事主體確定了新的民間借貸行為規范,要求債權人加強風險防范。這樣既可以從債務形成源頭上盡可能防止夫妻一方“被負債”情況發生,也可以有效避免債權人因事后無法舉證證明債務屬于夫妻共同債務而遭受不必要的損失。對于保障交易安全和債務人配偶合法權益,都具有實踐意義。
我國民法典正在編撰過程中,我們需要借此機會協調處理債權人、債務人和其配偶的三者利益,以符合市場經濟發展需要。最高法院【2018】2號司法解釋規定“夫妻一方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以個人名義超出家庭日常生活需要所負的債務,債權人以屬于夫妻共同債務為由主張權利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債權人能夠證明該債務用于夫妻共同生活、共同生產經營或者基于夫妻雙方共同意思表示的除外。”由債權人承擔舉證證明責任,符合我國民事訴訟法“誰主張,誰舉證”的規定。通過分配舉證責任,將債務人配偶一方的利益進行充分保護[3]。
但在司法實踐中,很多法官在適用該條款時,為避免二審改判,采用最嚴格審查標準,要求債權人必須提供充分證據加以證明,而2018 年1 月之前發生的民間借貸行為,很多債權人無法做到讓債務人夫妻雙方共債共簽,也很難充分舉證,故往往判決由債務人個人承擔責任,引發債權人不滿,認為在債務形成時,法律無此規定,最高法院新的司法解釋實際上幫助了明知或應當知曉債務方式且舉債對其有益的債務人配偶逃避債務。這條規定能引導債權人在債務形成時盡到充分的謹慎注意義務,但這將增加民間借貸成本,降低經濟活動效率,在一定程度上阻礙民間借貸的發生,導致民間資本不能通過民間借貸形式進入社會生產經營的各個領域。因此筆者建議在司法解釋確定規則的前提下,應當對夫妻共同債務認定、清償范圍作出更加具體的規定,堅持公平與效率結合原則,以平衡各方經濟利益。
首先共債共簽為民間借貸發生之基本原則,同時有事后追認意思表示或共同還款行為的也應當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此兩種情形應由夫妻共同償還債務,償還責任財產包括夫妻個人財產和夫妻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以及將來取得的全部財產,以確保債權人利益最大化。
其次,在債權人只能證明債務人配偶知情或應當知情,且該筆債務并沒有用于違法行為,債務人配偶可以直接或間接受益該債務的,法律應當保護債權人與債務人配偶兩者并重。即應以債務人個人全部財產和以夫妻關系存續期間的共同財產為限承擔責任,不包括債務人配偶婚前個人財產和夫妻離婚后的個人財產。
最后,如果債務人配偶舉證其對該債務毫不知曉,且根本不可能基于家庭共同生活受益,債權人在債務形成時可以通知債務人配偶而不告知,則應判決此債務為債務人個人債務,由債務人個人償還。
綜上,民間借貸關系著社會經濟發展和家庭穩定,關系到千家萬戶,我們應當加強對此方面研究,以制定出適合我國國情的民間借貸法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