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蓉 張士杰
(安徽財經大學,安徽 蚌埠 233030)
1978年中國城鎮化率 (以常住人口計算)為17.92%,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和國家城市化戰略的實施,人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城市地區持續聚集,2011年城鎮化率首次超過50%,截止到2017年末已增至58.52%。相較于發達國家,中國城市化進程速度快,后發優勢明顯,城市化的快速推進在推動社會經濟發展上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濃縮式發展”的特征也催生出一系列負面問題,如人口膨脹、交通擁堵、環境惡化、資源緊張、貧富差距等,被統稱為“城市病”,引起政府和學術界的高度關注。
目前學術界對“城市病”的概念尚未達成共識,相繼出現社會沖突說、承載力超載說(段小梅,2001)[1]、要素失調說、聚集不經濟說等多種表述。盡管說法存在差異,但其本質內涵基本統一,即“城市病”是伴隨著城市化出現的一種消極的、阻礙城市健康發展的問題。由于歷史國情等原因,中國“城市病”表征還呈現出一定的多元化和復雜化,不僅具有發達國家“城市病”的一般特征,還具有半城鎮化突出 (李剛,2011)[2]、安全形勢嚴峻(朱穎慧,2010)[3]、大面積拆遷等獨有的“城市病”表征。以上“城市病”問題帶來的負面影響日漸顯現,城市管理面臨嚴峻挑戰。
國外學者對“城市病”關注較早,并從不同方面對“城市病”展開了大量研究,尤其是從規劃層面上對“城市病”防治摸索出一套完整的理論體系,代表性理論有田園城市理論和有機疏散理論等。與國外相比,國內對“城市病”的研究相對滯后。但近年來,國內學術界加大了對“城市病”的研究力度,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主要體現在:一是“城市病”表征的拓展。對“城市病”表征的界定由社會層面逐漸延伸到精神層面,開始重視微觀層主體——城市中人的精神生活狀態,認為抑郁、無因由恐慌和群體型社會心理緊張(張鴻雁,2010)[4]等精神問題是“城市病”的重要組成部分。二是“城市病”測度的探索。學者們在結合“城市病”內涵、表征的基礎上,通過構建相應的指標體系對單個或多個城市的“城市病”狀況進行實際度量(齊心,2015;李天健,2014)[5-6]。 三是“城市病”治理的創新。一方面認為可通過提高城市規劃和管理水平、完善公共資源分配、實施就地城鎮化(焦曉云,2015)[7]等方法減緩城市壓力;另一方面認為可借助大數據等新型技術手段來提升城市整體的運營水平(梁麗,2016)[8]。
已有文獻對認識和理解“城市病”的表征、測度和治理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隨著“城市病”研究的不斷深入,“城市病”病因和形成機理作為基本問題變得日益重要,亟需對城市“把脈問診”,對癥下藥,從根源上對其進行預防和治理。因此,本文從“城市病”病因和形成機理兩個方面對現有研究成果進行較為系統的梳理分析,以期為下一步防治工作提供參考。
“城市病”具有復雜的多因性,由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產生。國內學者們積極從不同視角來探析“城市病”產生的背后原因,可大致歸納為市場、政府、城鄉三個視角。
1.市場視角——市場機制失靈
經濟學家一直致力于以市場機制失靈來解釋“城市病”的產生。持該觀點的學者們認為,城市公共資源所具有的非排他性與非競爭性或排他的成本過高使得由市場提供的供給量往往小于實際需求量,市場出現失靈,容易產生過度消費問題,最終造成各類“城市病”層出不窮(徐傳諶、秦海林,2007;曹鐘雄、 武良成,2010)[9-10]。一方面,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城市規模自發存在不斷擴大的傾向 (王桂新,2011)[11]。按照城市經濟學理論,城市“增長極”具有強大的虹吸效應和聚集經濟效應,只要集聚經濟凈效益大于零,城市規模就會出現必然的、有益的擴張,并在集聚經濟凈效益減少至零時達到合理規模的最大臨界點,此時若人口繼續增長,城市集聚就會轉為“不經濟”。孫久文等(2015)證實了人口集中帶來的擁擠效應會對城市經濟效率產生顯著負影響[12]。另一方面,廠商和勞動者承受聚集外部性的非對稱性導致市場在調節城市人口規模上發揮無力。由于勞動力市場的非充分就業和信息傳導機制的不完善,聚集不經濟導致的生活成本上升未能順暢地傳導并轉嫁給廠商,廠商享受著城市化帶來的收益,而勞動者卻承受著城市化造成的成本(范紅忠,2009;郭力,2015)[13-14]。農民工對城市成本的上升極不敏感,他們不在乎其在城市的生活環境,城市居民對城市生活成本的上升敏感,但考慮到遷移成本過高,并不愿意選擇離開(范紅忠、劉麗明,2008)[15],受勞動者敏感度和反應的影響,市場機制在自動調節城市人口規模上具有一定風險(童玉芬,2018)[16]。 因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導致城市資源過度利用的根本原因在于私人成本與社會成本相背離,城市規模超過最優水平。盡管人口與“城市病”之間存在著相關性,但不能片面地認為城市規模擴張一定會產生 “城市病”(楊傳開、李陳,2014)[17]。“城市病”與城市規模間并無必然的、固定不變的因果聯系。倪鵬飛(2011)指出,“城市病”的發生概率取決于城市總人口與城市配套建設和管理服務水平的比較[18]。
2.政府視角——政府行為不當
中國城市發展的動力側重于政府調控,政府行為方式在很大程度上直接決定城市發展狀況。伴隨著城市化的加速推進及城市系統和職能的日趨復雜化、多樣化,政府的管理觀念、方式和手段均受到傳統農村社會影響較深,難以有效作為,以致各類沖突不斷(周加來,2004)[19]。政府在城市管理過程中暴露出諸多問題,成為助長“城市病”產生和惡化的重要原因。首先,建設理念普遍存在偏差,突出“以物為本”理念,淡化“以人為本”理念,急功近利,大搞形象工程、政績工程,重地上建設輕地下建設,懈怠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基礎設施建設 (王格芳,2012)[20],過度關注城市化對于GDP增長的拉動作用,而忽視城市化的民生價值,導致有增長無發展,甚至嚴重損害民生發展(劉先江,2014)[21]。其次,城市規劃欠合理,在制定過程中缺乏科學論證,沒有發揮其應有的引導作用,在具體實施過程中缺乏連貫性、統一性,存在條塊分割、各自為政現象(楊文娟,2016)[22],不同政府層級間和部門間管理目標沖突、規則標準不銜接、審批程序違規、規劃頻繁變更等問題頻出,嚴重制約政府管理效率的提高,造成制度失靈、政策失效,宏觀調控作用難以得到有效實現 (王郁等,2014)[23]。最后,管理手段較為單一、滯后,相較于運用市場機制提高服務質量,更傾向于依靠行政手段(王格芳,2012)[21],多直接遵循簡單粗暴的傳統管制思路,想辦法限制市民,限制各種服務對象,這不僅不能治病,反而是很多城市不斷 “生病”的根源 (唐子來等,2012)[24]。
3.城鄉視角——城鄉矛盾凸顯
中國實行城鄉分離管理的體制,政策偏向“重城輕鄉”,城鄉利益分配固化,致使城鄉對立矛盾凸顯(石憶邵,2014)[25]。受農業比較利益低下影響,農業內部各生產要素在推拉力作用下流向城市非農業部門,除產業差異外,城鄉間還存在居民收入、社會事業、文化生活等差異,由于城鄉尚未實現一體化,資源無法自由流動,致使城鄉差距日益加大(向春玲,2014)[26]。基于城市發達和農村疲敝的背景,農民工在城鄉預期收入差異的驅動下不斷涌入城市地區 (劉永亮、王孟欣,2010)[27],而城市工商業發展水平有限,來不及消納吸收大量的外來務工人員,以至衍生出各類“城市病”(池子華,2011)[28]。同時,現行的以戶籍制度為主的二元制度體系給農業人口的鄉城遷移設置了諸多障礙,造成農業勞動力“進城不定居,候鳥式流動”現象出現,這是以“民工潮”形式所進行的非永久性鄉城遷移,這種特殊的轉移方式使得農業人口轉移過程則呈現出非農化與市民化相互分離的特征(張桂文,2014)[29]。農民工雖大量涌入城市卻不能長期定居下來,更難以享有與城鎮居民同等的權力和服務。政府行政主更是在未充分考慮城鄉人口和資源統籌的情況下,有意或無意地將農民排斥在城市化進程之外,造成農民工在社會結構中處于一種邊緣化狀態(柴浩放,2015)[30]。在制度和社會的雙重排斥作用下,農民工與本地居民間存在明顯的社會分割,城市社會體系中出現新裂縫,新的二元結構就此形成(吳瑞軍、曾明星,2013)[31]。 此外,農民受自身低學歷和低技能的短板制約,只能從事社會底層工作,居住在租金低廉的城中村或窩棚區,這在一定程度上推動城市內部二元結構加速分化,由此形成具了有中國特點的“城市病”(張桂文、任成好,2016)[32]。
在對“城市病”病因進行探究時,學者們大多是結合“城市病”表征來具體分析各類因素是如何導致“城市病”產生。綜合來看,現有國情下,制度缺陷和政府行為可能是導致中國 “城市病”產生的主要原因。在具體闡述病因理由時,學者們多采用定性描述,鮮有統計與實證方面的分析。即使有少數學者在定性描述的同時輔之一些統計與實證分析,所采用的方法也較為簡單、單一。且值得一提的是,基于表征尋找病因的方法固然方便,但由于難以把握城市系統內部整體運行過程及層次關系,不利于下一步“城市病”形成機理的研討。
依據研究路徑的不同,已有研究可劃分為兩種:一種是立足于城市本身,通過分析人口數量、公共資源供給、基礎設施建設、城市管理水平等對城市發展的影響,從其內部尋找病因;另一種是從區域系統性視角出發,將城市與鄉村視為整體,研究兩者交流互動過程中的失衡現象。盡管視野不同,但兩種思路相輔相成,共同組建起“城市病”病因的解析框架。顯然的是,系統性視角由于分析過程更為復雜,相關研究文獻還不多。因此,本文認為,加大定量分析、拓寬系統性研究視角應成為今后探索“城市病”病因的重點方向,應在未來研究過程中嘗試將城市放置于區域發展大環境中尋找“城市病”病因。
現階段,國內學者對“城市病”的研究多集中在“城市病”的概念、表征、成因、治理及測度等方面,相較而言,關于“城市病”形成機理的研究較少,已有研究主要是從承載力、自組織系統論、產業轉型三個視角進行。
承載力視角認為“城市病”是城市承載超負荷的負面輸出。城市承載力為城市發展設立了 “容量紅線”,決定了城市合理人口規模、經濟規模、產業結構以及城市居民的消費水平,若城市發展不顧及承載力約束,出現超速發展、超規模發展和過度發展,就會導致經濟—民生—生態關系不和諧,出現生態環境質量下降、居民生活質量下降等 “城市病”(鐘茂初,2016)[33]。 張喜玲(2015)以人口承載力為邏輯起點,構建了以“城鎮化—壓力集—反應—城市病”為系統集的“城市病”形成機理模型:隨著農業人口不斷向城市地區涌入,城市系統承載壓力激增,而城市管理、城市建設、個體和組織的行為及現代科技充當反應系統,通過發揮正負效應來影響人口超載的壓力程度,當城市不能將新增人口進行有效吸納時,各類“城市病”相繼發生,反之若被吸納,則“城市病”的產生將被抑制或限制在可控范圍內,即“城市病”的發生與否在于城市系統能否有效吸納人口、承載特定規模的人類活動[34]。綜上,承載力視角側重于探討“城市病”形成的微觀機理,認為“城市病”產生的根本原因在于發展理念的失誤。
自組織系統論視角認為“城市病”是城市子系統間失調的表現。城市是一個典型的自組織系統,盡管中國城市深受政策、規劃等外部因素干擾,但仍呈現出明顯的自組織特性,即開放性、非平衡性和非線性(陳彥光,2006)[35]。開放性確保城市與周邊區域始終保持緊密聯系,使其與外界進行能量流和信息流的交換成為可能;非平衡性乃“流”之根源,在“流”的勢差作用下,各種“流”在城市與外界之間的交換成為現實,推動城市空間格局不斷發展演變;非線性作用力是城市系統內各要素變化通過正負反饋機制疊加后的結果,實現城市自我調節、趨于有序。三者協同作用,促使城市在非平衡態的狀況下通過人口增減、空間擴展、經濟波動等“漲落”形成新的有序結構,向更高一級方向發展演化,而在此過程中出現的某些不協調的非平衡態則表現為城市問題,嚴重的話就會轉為“城市病”(楊卡,2013;李剛,2016)[36-37]。 城市自組織發展的內生動力源于市場調節,但外部經濟效應和公共產品等多種因素阻礙著市場理性化運行,出現所謂的“市場失靈”,導致“城市病”加劇,這就需要借助政府他組織的力量來糾正和彌補市場機制的不足。一旦政府調節也出現出現失靈和無效狀況,城市問題就會顯得尤為復雜,“城市病”也會變得愈加嚴重(楊卡,2013)[36]。
產業轉型視角認為“城市病”是城市空間布局和運行模式不適應產業轉型的結果。閆彥明(2012)指出城市演化一般遵循中心城市增長——郊區化——大都市區化三大典型階段的發展規律,在該過程中城市的控制性功能、基礎性功能和遷移性功的空間演替與空間的“粘滯性”產生張力,造成城市在一定發展階段問題與壓力出現疊加,由于不同階段的城市發展會提出不同形態、不同功能的需求,內在地導致各個階段“城市病”問題的滋生。而產業轉型正是激發各類“城市病”產生和演化的根源所在,其作用機理主要體現在產業規模膨脹受多重資源約束、產業快速發展要求城市進行更新和空間重構、經濟社會升級對城市運行模式提出新要求這三個方面,在引導城市人口集聚與擴散的過程中誘發了各類 “城市病”的產生[38]。這種觀點表明“城市病”具有一定階段性,并隨著產業轉型升級過程外在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和規律。
此外,還有學者嘗試運用聚集效應理論來揭示現代“城市病”的形成機理,認為城市在自身聚集效用作用下會產生集聚經濟和集聚不經濟兩種結果,而“城市病”則是以上兩種結果的綜合體現。
縱觀國內學者就“城市病”形成機理的研究,已取得階段性成果,有著較為深刻的認識,但仍存在幾點不足。第一,在理論運用上,多采用承載力理論、系統理論和聚集經濟理論等,忽略對其它理論的應用,致使研究視角單一,發散性思維不強。第二,在研究方法上,多采用定性分析法,缺乏定量分析,實證依據不足,如新增人口規模對城市承載系統造成的壓力究竟有多大,現有研究并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測算辦法。第三,在尺度選擇上,過于將城市孤立,忽略了“城市病”分布正逐漸從最初的單個城市“患病”向區域性“患病”過渡的現實,缺少從區域發展差距、區域合作等宏觀層面上梳理“城市病”形成機理。因此,本文認為未來的研究重點是,靈活運用多學科理論知識來深入剖析“城市病”形成的內在機理,不斷創新研究視角,重視區域整體環境對“城市病”形成的影響,同時加大實證力度,通過構建相關統計模型進行量化分析。
已有研究從市場、政府、城鄉三個方面對“城市病”病因進行了較為全面的定性分析,但缺乏定量分析,且從區域系統角度出發的研究相對較少。而關于“城市病”形成機理的研究尚處于爭論與發展階段,研究成果較為零散,學者對其認識有很大差異。因此,基于現有研究的不足,并根據未來的發展需求,對“城市病”病因和形成機理的研究趨勢提出如下展望:
城市是一個復雜的巨大系統,城市系統的復雜性造就“城市病”同樣具有復雜性,這就需要綜合包括社會學、管理學、經濟學、環境科學、人口學在內的多學科力量,開展對“城市病”問題的集成性研究。應在未來的研究工作中注重促進不同學科的交叉滲透、相互融合,以克服單一學科視角的局限,形成對“城市病”問題正確的、完整的、系統的認識。
目前,關于“城市病”研究的理論體系尚未形成。未來應加快城鄉互動機制和規律、城市間互動機制和規律、城市子系統運行機制及互動規律、城市承載力健康識別及調控機理等各方面的研究步伐,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系統性的理論整合,以期構建起一個較為完整科學的“城市病”理論體系。
城市間存在的壁壘正逐漸被打破,其發展越來越表現于融入于區域整體規劃當中。以城市為基本尺度的研究視角早已不再滿足現實需求,應該向上或向下進行廣度和深度延伸,尤其要重點關注城市群尺度上城市間的交流互動。需借助相關學科理論和方法,將城市群內部經濟發展差異、城市群發展戰略等與“城市病”的研究有機結合,以此尋求“城市病”產生原因并深度解析其形成機理,從而得出創新性的理論觀點。
定量分析是研究“城市病”問題中不可或缺的一環。隨著云計算、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移動互聯網等新型技術的不斷涌現,數據采集難問題有所緩解,為“城市病”的深入研究起到了重要的信息支撐作用。而在模型構建上,則需要專家學者們的一致努力,在充分考慮中國城市特殊性基礎上,結合自身研究需求,建構科學合理的數理模型,進行“城市病”病因及其形成機理的實證研究。